青萍失蹤的第六日,金陵城已經是風雲變色,暗流洶世子唐伯山突然下令取消封城的禁令,這一下,原本被困在金陵城的各方豪強幾乎都是喜笑顏開,這些日子以來的龍爭虎斗,已經讓他們心驚肉跳,尤其是最近兩天,越國公愛子義興侯唐十一的慘死,以及石頭城水軍被錦帆會突破的訊息,被傳播得沸沸揚揚,這些人既擔心魔帝繼續大開殺戒,又擔心越國公府遷怒于己,早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所以一得到封禁解除的消息,幾乎都收拾行李準備上路。當然,這些人也不是沒有眼色,魔帝的「十日之約」早已經人盡皆知,都知道如果逾期還尋不到劍絕的下落,魔帝就要血洗金陵,正是為了這個緣故,唐家才限制各大勢力不得隨意離開金陵,並且因此下了封城令,可是這不過是為了尋找劍絕而訂下的權宜之計,並非唐家的本意,可是在這種密雲不雨的情勢下,唐家卻突然解除了封禁,分明是和魔帝唱上了對頭戲,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義興侯之死,魔帝和唐家已經是勢不兩立,現在還沒有開戰分明是在等候時機,自然不願意再為魔帝得罪這許多勢力。可是這樣做卻也並沒有觸發魔帝的底線,畢竟唐家不是魔帝的臣子,不需要助他封鎖四境,可是這樣一來,卻將矛盾直接轉嫁到了他們這些人身上,如果留下來,不免遭到池魚之殃。若是離開,卻又違背了魔帝的禁令,一旦他們和魔帝沖突起來,只怕是死傷疊籍,平白做了唐家地馬前卒,可是雖然知道這個道理,趨吉避凶的本能仍然讓他們想盡了辦法瞞天過海,或者易裝偷渡,或者結伴而行。都不願繼續留在金陵這樣的是非之地,唯恐遭遇池魚之殃。
第七日,經過了一夜的合縱連橫,最後各方勢力結成了兩個聯盟。吳越閩粵等地的豪強世家紛紛從東北出城。經桑泊湖、雞籠山直向幕府山、燕子磯而去。燕子礬位于江寧東北,長江南岸的直瀆山,素來有萬里長江第一磯的美稱,也是江寧東北方向最重要的渡口和兵家要地。在戰略上的重要性和石頭城相比毫不遜色,只是石頭城主要是防備北軍渡江南侵地要塞,燕子磯則是防備水軍從江寧下游逆流而襲的第一道防線。這些人打算在燕子礬上船順流而行,借著風勢水勢。足可一日千里,遠遠避開金陵的風浪。他們之中為首的正是南閩俞家,雖然俞家地勢力未必能夠壓制作這些江東豪強。可是想要順利東下。俞家的戰船絕不可少。而且俞家的少主人俞秀夫這一次在宛轉閣為了保護劍絕身受重傷,險些喪命。已經人盡皆知,雖然楊寧沒有公開表示什麼謝意,可是這些日子幾乎有頭有臉的勢力都接到過明里暗里地威脅,卻只有俞家一直風平浪靜。如果跟著俞家一路,縱然被魔帝截住,也未必真的會翻臉動手,這就是這些豪強世家心底深處的真正想法。東向的這些勢力其實不過是二三流地勢力,包括俞家在內,大勢當前多半只能附諸驥尾,沒有爭奪天下的資格,選擇西向的才是當今天下一等一地豪雄霸主,更包括了豫王楊鈞、荊南將軍段越、岳陽劍派少主雷劍雲、鳳台閣主吳澄、殿中將軍戰惲這樣有權有勢地強橫人物,只不過這些人可不是有心逃走,而是被唐家地最後通牒所迫。
在他們看來,與其離開金陵,違背了和魔帝的約定,結下不解之仇,還不如留在金陵,解決了十日之約之後再走得好,這樣一來,即使發生了沖突,他們也是理直氣壯,甚至還可以聯手對敵,將魔帝逼退,可是現在這樣一走,只怕在魔帝看來,已經有了畏罪潛逃地意味,就算魔帝追上來興師問罪,他們也是有苦難言。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唐家連遭劇變,義興侯唐十一之死也就罷了,畢竟這是唐家和魔帝楊寧之間的恩怨,可是石頭城的變故,他們多半都要蒙上一些嫌疑,反而是魔帝楊寧,雖然和錦帆會有些淵源,卻沒有人相信他會在這個時候助錦帆會一臂之力,畢竟雙方之間原本是因為劍絕才產生聯系的,而錦帆會卻在劍絕生死未卜之時發難闖關,不免有些顯得無情無義。魔帝楊寧究竟是心機深沉,還是心無城府,這一點各方勢力都有自己的見解,可是魔帝生性桀驁,只知有己,不知有人,這卻是大家的共識,
會相信楊寧會如此犧牲,要知道闖入石頭城那個黑衣已經身負重傷,如果不是石頭城的守軍被他的凶猛嚇破了膽,再加上那個無影無蹤的殺手的存在,說不定那人就葬送在石頭城了,魔帝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可是似乎也不是急公好義的人,所以大家都懷疑這個黑衣人可能是某方勢力派出的高手,這樣一來,各方勢力難免心懷鬼胎,都有些疑鄰偷斧的味道。
數艘船只靜靜地停泊在新亭西面的渡口里,等待著將要遠行的客人,新亭山上,觴籌交錯,依依相別,若非主客都是心存鬼胎,倒也是其樂融融。前來送行的正是越國公世子唐伯山,這兩日來他屢遭挫折,但是神氣上半分也沒有顯露出疲色,反而是言笑晏晏,令人覺得如沐春風,只是座上的客人都知道唐伯山的心機深不可測,就連說話都小心了幾分,唯恐中了圈套,被這位想必早已經怒火中燒的世子害上一害。
豫王楊鈞容色和悅,絲毫沒有被臣子逐客的懊惱之色,酒過三巡,他便舉起酒觴朗聲道︰「唐世子當真有心,當日本王南來金陵,世子到新林浦遠迎本王,可算是殷勤周到,只是和今日新亭相送比起來,卻不過是禮數罷了。昔日東晉南渡諸公,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自晉代以下,新亭送別更是頻有佳話,世子選在此地相送,本王深感盛情。」
座上眾人,雖然並非個個文采飛揚,卻都不是莽夫,哪里不明白楊鈞的言外之意,別人也還罷了,吳澄卻是一聲冷哼,漠然道︰「衣冠南渡,新亭對泣,說得好听,卻不過是朝廷,丟掉了中原大好河山,若是天子恪守信義,禮待臣下,政治清明,海晏河清,縱然分封諸王,也不會有八王之亂,永嘉之變,胡人南侵,這也是朝廷自折股?,不自量力的報應,今日唐世子在新亭相送,豫王殿下已經深感盛情,卻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中原板蕩,洛陽失陷,豫王殿下攜百官南渡之時,會不會更感盛情呢?」
楊鈞臉色微變,雖然他是有心挑起話端,意在譴責幽冀的厲兵秣馬,不臣之心,卻想不到吳澄竟然毫無顧忌,公然指責朝廷,即使以他的城府,也覺得怒火上升,但是他心知肚明,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不由暗自沉吟,想著如何措辭才能敷衍過去這個僵局。
見楊鈞受窘,包括唐伯山在內,都是心中暗自好笑,都想著看好戲,卻無人出面轉,畢竟他們所屬的勢力,不管是明里還是暗里,都算得上是割據一方的霸主,自然對楊鈞指責他們稱王稱霸的暗示心中不滿。這其中卻有一人心中不忍,出言道︰「吳先生這句話可說得不妥,衣冠南渡,固然是朝廷昏庸,卻也是因為邊關不守,五胡南侵,不得不爾,若無衣冠南渡,焉能保存中原漢統,如今天下太平,西疆、北疆均是穩如泰山,這其中燕王殿下居功甚偉,怎會讓胡人南下牧馬,再破洛陽,以致衣冠南渡呢?」這人語聲嬌女敕,猶帶幾分稚氣,言語間帶著單純摯誠的意味,雖然吳澄心知肚明,這人不是誤會,就是故意扭曲了自己的意思,卻也不願反駁,只是微微一笑,舉觴向楊鈞遙敬一杯,緩緩飲下,隱表歉意,那雙黯淡的眸子更是想著說話這人「望」去,唇邊露出一僂笑意。
此人卻是小郡主李芊芊,這次被下了逐客令的自然也有這位漢王的愛女,漢王的正式使者李溯身份不夠,所以坐了上席的乃是李芊芊,只是她的身份雖然尊貴,若論年紀權勢,比起其它諸人卻是相差甚遠,所以並沒有她插話的余地,更何況她心中還有疑忌,這一次李還玉突然放了她出來,命她立刻返回益州,卻在她身上下了禁制,更讓李溯牽制她,讓她覺得心中分外不安,只因她深知自己這個姐姐的性子,若非時十分的把握,是萬萬不會輕易縱放她這個麻煩的,明明知道有陰謀,卻不知道陰謀到底是什麼,想要向魔帝通風報信,卻又不能月兌身,所以她心中郁郁,更不願說話。雖然如此,她的性子畢竟善良,見楊鈞難堪,雖然不解兩人言外之意,卻也憑著過去從母妃口中听到的片言只語,幫著楊鈞解了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