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李代桃僵(三)
在何雲秀邪惡可怕的笑聲中,不止一個人開始戰栗,如果說世間有比看到邪魔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在自己眼前慢慢變成邪魔。周雲箐在船上曾經見過何雲秀幾面,雖然印象不深,卻也記得這是一個沉靜穩重的青年。她不相信有人可以將心底的邪惡隱藏的如此之好,再加上听說過許多走火入魔的事情,所以她第一個反應就是何雲秀所施展的武功有些不妥,雖然限于武學修為,讓她很難得到明確的認知,但是最直接的想法就是不能讓何雲秀再繼續出手。緊緊握住拂塵,周雲箐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青萍,嚴肅地道︰「司馬小姐,這是怎麼回事,這位何公子怎麼神態大變,莫不是走火入魔了麼?小姐可知道他的來歷?他練的是不是邪門外道的武功?」一連串的問話仿佛連珠炮一般,根本沒有給青萍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苦非還牽掛比武招親的事情,也沒有對青萍生出任何疑心,只怕她就要立刻出手,相助費無拘將何雲秀擒住了。對于青城這種名門正派來說,正邪之分有的時侯遠遠勝過一切仁義道德。
青萍也是心中凜然,忍住側首向楊寧詢問的沖動,她淡淡道︰「我與這位何公子雖然有數面之緣,但是他的身份我卻不是很清楚。他與梅花山莊並無淵源,只是曾經冒犯過我,卻被生擒活捉,若非我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只怕他早就沒了性命。今日邂逅相逢,我便請他代為出戰,他如此拼命不過是為了還我一個人情,能夠知恩圖報,想必此人縱然是邪派弟子,也不會是窮凶極惡之輩。」
听了青萍委婉的解釋,周雲普卻並不滿意,杏眼圓睜,死死盯著戰圈。只是這個時候何雲秀已經再度恢復了平靜,再也看不出方才的異常,只得暫且存疑,一邊觀戰,一邊在心中苦思何雲秀的武功路數。
青萍見暫時安撫了周雲箐,這才松了一口氣。側目向楊寧望去,卻見楊寧面沉似水,一雙幽深冰寒的鳳目盯著戰局,嘴唇輕動不止,顯然是在使用「千里傳音,心知肚明楊寧是在指點何雲秀。縱有千萬種疑惑,也只能隱忍不言,回過頭來繼續觀戰。
前後不過是短短一刻,戰圈的局勢已經迥然不同,何雲秀的刀法一改原來狠辣沉穩的風格,變得詭譎邪異,出刀收刀絕不拖泥帶水,變招換式了無痕跡,令人難以揣測他的刀路。原本他手中弓刀在握,還是連遭挫敗,如今手中只有一柄尋常鋼刀,卻是一反方才的頹勢,居然和費無拘斗得旗鼓相當。即使早知道楊寧的武功已經接近宗師級數,青萍也萬萬想不明白楊寧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可以扭轉勝負局勢的。
旁觀者雖然震驚非常,身在其中的何雲秀卻根本顧不得驚訝,自他大笑出聲之後,楊寧便開始傳音指點于他,費無拘一劍出手,劍勢剛剛有了半分,便被楊寧一語道破,只用幾個簡單的詞語,便將他的後招變化說得清清楚楚,可謂是一針見血,至于何雲秀該如何還擊,楊寧卻沒有任何約束,只是說出反擊的方位穴道,如何出手任憑何雲秀自己揣摩。何雲秀順著自己的心意出刀,若是有什麼錯處,楊寧便厲聲糾正,若是使得對了,偶然也才淡淡的一聲嘉許,這一切都令何雲秀生出錯覺,好像是又回到了燕山演武堂,在座師的監督下經歷一場極為嚴苛的考核。
在這樣詭異的情形下,何雲秀手中的長刀越發旋飛如電,一點一滴匯成浩蕩長河,一絲一縷結成無邊羅網,將原本靈動如龍蛇的魅劍徹底壓制住了。費無拘越戰心中越慌,明明對手已經筋疲力盡,可是此刻卻又不知從何處得到了補充的力量。每一次刀劍相擊,都閃爍著點點星火,從長劍反震的力道判斷,何雲秀的內力並沒有增強,甚至還漸漸衰弱下去,但是從對手鋼刀隱隱傳來的一股邪異力量,卻是越積越厚。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力量,似乎在吞噬著自己的真氣和生命。這些也還罷了,憑著他苦練不輟的精純內力,還可支撐一二,更讓他難受的是,原本經過干錘百煉的魅劍絕學,卻在何雲秀散亂莫名的刀法下支離破碎,自己費盡心思使出的殺招總是落在空處,何雲秀隨手一刀,卻常常迫得他手忙腳亂,如此種種,都令人生出近乎崩潰的感覺。
費無拘也是果決之人,見此情形,越發覺得不能拖延下去,一橫心,便將從未在人前施展過的一式絕招施展了出來。手臂一長,劍尖便向何雲秀前胸點去,他這柄窄劍長三尺九寸,比江湖中人常用的三尺佩劍長上許多,不需移動身形,丈許距離,觸手可及,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劍尖已經貼近了何雲秀的衣衫。何雲秀手中鋼刀似乎早有所料,搶先一步架住長劍,順勢便要反擊過去,孰料就在這時,那柄窄劍的劍尖竟然無聲無息地伸長了三寸,高手交鋒,失之毫厘,差之十里,更何況突然長出了三寸呢。何雲秀粹不及防之下,心知即便自己竭力後退,也沒有可能避開對手長劍籠罩的範圍,眼看便將一劍穿心,他目中凶光一閃,竟然不避不讓,內力狂涌而出,將手中長刀月兌手擲出,百煉精鋼的刀身居然在空中碎裂成千百片,鋪天蓋地地罩向費無拘,如果費無拘堅持要刺死何雲秀,只怕是兩敗俱傷。
費無拘一向惜命,果然收劍退避,但是這樣一來,何雲秀已經是手無寸鐵。費無拘一聲冷笑,手下毫不留情,長劍吞吐如電,再度戮向何雲秀心口,或許是因為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對手逼得如此窘迫,他心中激憤難平,所以這一劍仍然如同上一劍一般,劍鋒未至,已經陡長三寸。剛才許多人都沒有留心,這一次卻都者得清楚明白,原來最前面的半尺劍鋒竟是用機簧固定在劍身上的,只需按動劍柄上的機關,便可以伸長三寸。也難為他這插長劍是如何鑄造的,平時竟然渾若一體,看不出一點端倪,直到此刻,喬家眾人才知道,為什麼才許多厲害的高手,都不明不白死在費無拘手上。
何雲秀毫不猶豫地撲倒在地,避開費無拘追殺而來的長劍,一個翻滾,騰身而起,手中已經多出了原本丟落的長弓,呼吸之間,一支長不過一尺的黑色短箭已經搭在弓弦之上,只見他雙手齊動,一道烏光如長虹貫日一般,筆直地射向費無拘的心口。這一招比方才費無拘突然伸長的劍鋒更加難以揣測,費無拘正撲上前來追殺何雲秀,劍勢已然用盡,全不料在這麼短的距離,何雲秀竟然能夠射出這樣厲害的一箭,雖然竭力閃避,那支短箭仍然深深扎入了胸肩之間,鮮血飛濺。
費無拘騰騰騰連退六七步,這才穩住了身形,一張陰沉的面孔越發慘白,運指如風,迅速封閉了傷口四周的血脈,但見汩汩流出的鮮血中混雜著細碎的泡沫,殿中眾人,多才江湖經臉豐富的人,知道這是傷了肺,若沒有名醫延治,很有可能性命不保。喬長陵看在眼中,大驚失色,連忙令喬安拿出上好的金瘡藥幫費無拘包扎傷口。
雖然僥幸取勝,何雲秀卻也沒才好到哪里去,頹然坐倒在地上,面無血色,手中長弓跌落一旁,雙手緊緊抱著腦袋,狀似癲狂,又像是在苦思冥想。旁人自然不會知道,前後不過是短短半個時辰,何雲秀從楊寧那里汲取的精華已經勝過了十年苦修,為了討青萍歡喜讓何雲秀取勝,楊寧可謂竭盡所能,一番指點字字千金,不僅切合何雲秀本身的造詣,更為他開闢了一條武道上的敞途。何雲秀也是聰明艷頂的人,要不然也不能進入朱雀閣,這一松懈下來,立刻全力回想楊寧方才說過的一字一句,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楊寧強行灌輸給他的心法招式,可是他方才損耗極大,楊寧傳給他的那門心法更是後患無窮,不過才想了片刻就已經頭痛欲裂,眼前一黑,便昏迷了過去。
方才那一刻風雲逆轉,費無拘本將取勝,卻落得慘敗重傷,以何雲秀的年紀見識,和先前的表現,按理說不該有這樣的本領,他早就懷疑有人暗中指點。此刻一見何雲秀昏迷過去,不禁越發肯定,何雲秀若能先明正大地勝了自己,斷然不會到了這種地步,想到此處憤怒不已,忍不住厲聲喝道︰「是哪位朋友在暗中指點這小子和我交手,閣下有如此本領,可以假他人之手取費某性命,為何沒有膽量走出來,讓費某死個,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