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漸散,紅日高升,當波光萬頃的洞庭湖毫無遮掩地面目的時候,岳陽樓畔已經是人聲鼎沸,宵禁解除之後,很快就有人發覺了那些被點了穴道昏睡不醒的巡卒和更夫,在岳陽地面,什麼人竟敢公然襲擊官兵,聯想到赤壁一帶對峙的兩軍,很快就有人懷疑到是唐家所為,只是這世上哪有如此囂張的秘諜,而且既然已經動了手,就更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岳陽樓的掌櫃一打開樓門,便看到了一地橫七豎八地伙計,驚嚇之余連忙去樓上樓下各處查點,結果是欲哭無淚,那具古琴倒也罷了,雖然珍貴,倒也不是無法尋到替代物,酒窖里缺少的十一壇桂花釀才是重中之重,而頂樓那一桌殘席和廚房里被取走的食材,更是讓人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就是遭了盜匪,偷那些食材做什麼,而且還要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色香味俱佳的好菜,難不成來偷東西的賊還是個廚子麼?雖然有這樣的想法,卻沒有誰敢往某個曾經在這里真正做過廚子的人身上想去,那是堂堂的魔帝啊,就連越國公世子那樣的顯貴人物都敢殺死的凶神惡煞,這樣的人物如果當真來了岳陽,搞不好就是一陣腥風血雨,與其如此,還不如裝聾作啞的好,所以最後岳陽樓上下並未將此事報官,反正也沒有人死傷。
當然,這樣的事情是瞞不了人地。些許風聲難免泄漏到市井里,瞠目結舌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添油加醋者有之,只是有意無意的,在那些郡府派來的兵卒面前,卻是無人提起,雖然天下人多半將魔帝劍絕當成洪水猛獸,即便不是群起而攻之。也是敬鬼神而遠之,但是在岳陽樓附近這些百姓眼里,這兩人不過是一對看熟看慣了的鄰家小兒女,想當初。他們可是經常在樓下湖邊嬉戲打鬧。正因為這個奇妙的緣故,在幾乎岳陽樓附近的百姓都已經知道了事情真相的同時,荊南將軍段越卻依舊草木皆兵地四出搜捕江寧奸細,畢竟王在岳陽的根基終究是太淺。還未曾盡得民心。
洞庭湖畔,岳陽樓自然是達官貴人,名士雅客流連忘返的地方,但是對于尋常地游客旅人。沿湖一片茅舍酒肆,才是飲酒消遣的好所在,至于等而下之的漁夫苦力。就只能選擇露天的面攤填飽肚皮了。時值正午。在臨近岳陽樓不遠處地一個面攤上。幾個漁夫賣完了早上打來的新鮮魚蝦,正湊在一起說笑。滾熱的湯面就著幾文錢一碗的燒酒,倒也吃得痛快淋灕。
正在這時,從東邊沿著岸邊走來一個鐵塔般雄壯地大漢,十一月的天氣,雖然不是寒冬臘月,卻也天寒地凍,那壯漢卻散著衣襟,胸前的肌肉宛若墳丘塊壘,更有兩綹黑毛,一根根宛若鋼針般乍起,足下一雙靴子,早已磨得露出了腳趾,肩上扛著用布裹起的兵刃,足有四尺多長,也不知道是刀是劍,背上背著個包裹,塞得鼓鼓囊囊,一看就是遠道而來地旅客。現在世道紛亂,但凡會點防身本領的,無不攜刀帶劍,如此裝束打扮這些漁夫早已司空見慣,絲毫不覺得稀罕,只是這個大漢相貌彪悍,目光明亮,步履堅凝沉穩,一舉一動都帶著堅不可摧的雄渾氣勢,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若是給雙方地士卒秘諜截住,即使不當成奸細對待,也會嚴加盤查,在這般劍拔弩張地局勢下,此人竟還是安然自若,若非有所倚仗,再沒有別地可能。幾個漁夫正在私下猜測,那大漢已經看到了面攤,眼中露出垂涎之色,大踏步走到近前,高聲吼道︰「給老子來一碗羊肉面,要大碗的,再來一壺燒酒。」
那面攤地老板是一個小老頭,被那大漢響雷一般的吼聲嚇得差點丟了手里的 面杖,打個哆嗦才醒過神來,連忙和面下面,不一會兒便端上一碗細面條,切了大塊的羊肉,加上一撮蔥花,滴上幾滴香油,倒上醋,香味撲鼻,令人垂涎欲滴,或者是因為被那大漢一聲吼叫震懾住了,這碗面的份量十足,滿滿的都要露出尖來了,看的那幾個漁夫暗自咬牙。那大漢卻是不管不顧,淅瀝呼嚕,不一會兒面碗就見底了,然後抓起酒壺一口氣喝了半壺燒酒,臉色卻是絲毫不變,那幾個漁夫看了暗自咂嘴不已。吃完喝完,那大漢卻似乎並不滿足,模了模仍然癟癟的肚子,從腰間掏出幾十個銅錢丟在桌子上,道︰「老板,再來一碗面一壺酒夠不夠?」
面攤老板為人精乖,一看這架勢就猜到那大漢囊中羞澀,卻也不聲張,伸手拿走銅錢,又端上一碗羊肉面和一壺燒酒,那大漢三下五除二便已了賬,卻仍覺得月復中空空,卻見那小老頭笑眯眯地不言語,只得不甘不願地站起身來走入人群。
吃完了這一頓,這大漢已經是囊空如洗,下一頓還不知道在哪里呢?無
,只得沿著湖邊亂走,無意中看到一個亭子,里面有便走到亭子里遙望湖水,看似閑情逸致,實則滿腦子都在想是否要重操舊業,搶些銀兩花花。
連續幾日的風雪之後,今天陽光晴好,湖上風勢雖略大些,卻也並不刺骨,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下,這大漢漸漸生出倦意,他已經練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全不顧忌天氣冷暖,索性將包裹枕在腦下,就在這亭子里呼呼大睡起來。他這般形跡自然引人矚目,只是那些巡查的士卒雖然看見了他,卻都覺得若是奸細,斷然不會如此沒有戒心,而且這人體魄魁梧,一看就不好惹,所以只是暗自留意,並沒有過來盤問,就這樣,這大漢睡到了日暮時分。才被一陣凜然寒意驚醒。
還未睜開惺忪的雙眼,那大漢已經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來,那柄包裹起來地重劍更是握在手中,蓄勢待發,定楮瞧去,只見身前站著一個清秀俊美的藍衣青年,周身上下劍氣隱隱,卻原來驚醒那大漢的並非天地之間的寒氣,而是那一縷凜然殺機。
看清那青年容貌。那大漢不禁呵呵一笑,竟然收起重劍,揚聲道︰「我道是誰這麼膽大,原來是岳陽劍派的少掌門。雷劍雲,你怎麼在老子面前耍起威風了,難道這一次沒有帶上十個八個護衛,就想找老子報仇麼?」
雷劍雲寒聲道︰「你神氣什麼。當年我才十六歲,劍法還未學成,你都已經是赫赫有名的陸水黑龍了,戰勝了我有什麼稀奇。有本事你現在出手試試,本少門主不將你碎尸萬段,就算我學藝未精。哼。要不是可憐你這只喪家犬。我早就帶齊護衛士卒。將你這凶名遠播的水寇搏殺當場,要知道就在巴陵郡府。你就有七八樁血案在身,如果將你送交官府,只怕斬立決都是輕的,就是凌遲碎剮,也未必沒有可能。不過你這堂堂的骷髏會主,居然淪落到身無分文,露天而眠地地步,若給黑白兩道的朋友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呢!」
褚老大聞言臉色有些赧然,自從那日被楊寧、青萍兩人丟下之後,他便一路西行,尋找兩人蹤跡,因為江水上巡查正嚴,他又不似楊寧那般無所顧忌,只得徒步追趕,千里迢迢,不僅鞋襪磨穿,就連盤纏都用盡了。說起來楊寧當日扔給他的包裹里面足有幾百兩金銀,原本足夠他使用,無奈他大手大腳慣了,還沒有過江夏,就已經只剩下二三十兩銀子,為了減少麻煩,也不敢搶劫大戶,普通的行商百姓,他又不願加害,結果只得節衣縮食,饒是如此,到了岳陽之後,也已是身無分文。目光在雷劍雲身上轉了幾圈,呵呵大笑道︰「老子地確沒錢了,不過不是遇見你了麼,小子,當初老子饒你一命,你還沒有報恩呢,怎麼樣,拿出個幾千幾百兩,不難為你吧?」
雷劍雲聞言鼻子差點沒有氣歪,十年前他年少氣盛,自恃劍法出眾,就要獨自闖蕩江湖,想不到離家還沒有幾天,就遇到褚老大打劫商船,那時候骷髏會初成規模,還沒有後來的聲威,卻已經頗有名氣,一場廝殺,江水染血,將護船的保鏢殺得片甲不留,偏偏雷劍雲經過,見此情景自然不能袖手。兩個人一個劍法初成,內力淺薄,一個招式平常,神功未成,卻是力大無窮,鋼筋鐵骨,兩個人交手可謂半斤八兩,結果雷劍雲畢竟缺少經驗,被褚老大一腳踢到了江里,總算褚老大不想趕盡殺絕,搶了商船揚長而去。雷劍雲經此奇恥大辱,回到家中專心苦練,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後來他幾次往來江水尋找褚老大報仇,無奈他地武功突飛猛進,褚老大的《大須彌金剛力》也漸漸有成,兩個人幾番交手,雖然互有勝負,只是褚老大皮粗肉厚,雷劍雲狡詐多智,縱然敗了也不會讓對方佔到什麼便宜,結果反而不打不成交,有了一種隱晦的交情,當然這一點根本無人知曉,江湖上只知道岳陽劍派和骷髏會起了幾次沖突,一個行商走船,一個攔江劫船,有過節是理所當然的,只是雙方實力都不弱,故而幾次沖突都沒有太大地傷亡,全不知道這只是雙方首領明爭暗斗的結果。其實這也是機緣巧合,雷劍雲雖然陰險,遇見褚老大的時候卻還年少,對面子也沒有現在這般看重,對褚老大與其說是痛恨,倒不如說是少年人爭強好勝地雄心作?,而褚老大初時不知道雷劍雲地身份,只當他是一個莽撞少年,也沒有什麼偏見,如果他們相遇地時間遲上幾年,雷劍雲必定不會放過讓自己遭受如此羞辱的敵人,褚老大也不會對一個名門公子手下留情,只怕唯一地可能就是你死我亡,而不僅僅是現在的冷嘲熱諷而已。
不過今天雷劍雲可沒有心情和褚老大閑扯,瞪了褚老大一眼,隨手將腰間銀袋丟了過去,冷冷道︰「原本听說
氣不錯,不僅攀上了魔帝的高枝,就連翠湖地仙子也系。怎麼今天落到這般地步?」
褚老大也不示弱,手里接過銀袋,口中卻嗤笑道︰「你小子又好到哪里去,在金陵和子靜公子暗地里合作,原本順風順水,卻偏偏插手青萍小姐的事情,結果在新亭上卻連劍都沒敢拔,你的膽子越來越小了,老子听了都替你覺得丟人?」
雷劍雲怒道︰「你這莽夫知道什麼。若不是我懂得趨利避害,只怕尸骨都要埋在新亭了,也只有段越那個蠢才外寬內忌,才會如此短視。哼,雷某現在雖然投在王麾下,但是我岳陽劍派百余年來的根基,豈是一個草頭王可以相比的。要我無緣無故的和魔帝拼命,我又不是白痴。好了,拿了錢就快滾吧,如果被人知道你在這里。我可保不住你,如果你沒有地方可去,君山幫那里我還有幾分情面。至少可以讓你有個容身之地。」
褚老大听到這里心中微微一暖。卻搖頭道︰「你小子放心。老子就是殺人放火,也不會在這種高手如雲的鬼地方動手。我還要到江陵找人,今天晚上就走了。」
雷劍雲心中一動,似笑非笑地道︰「听說你被魔帝選為試練的對象,我還以為可以看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樣子,想不到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卻偏偏要找上門去,怎麼,你是想去江陵尋找魔帝劍絕麼?」
褚老大心中一凜,森然道︰「雷小子,這世上知道子靜公子和青萍小姐要去江陵祭墳地一共也沒有幾個人,你是怎麼知道的?」
雷劍雲冷笑道︰「這種事情,只怕整個岳陽城都知道了,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有人到郡府求見王上,言說魔帝和青萍小姐自江陵返回洞庭,要求王上派人尋找他們兩人,要說在湖里找人,郡府那些兵將恐怕還不如我們岳陽劍派和君山幫,所以王上傳下鈞令,請我們全力協助,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發覺你來了岳陽,本少門主雖然不是日理萬機,卻也懶得管你們這些人進進出出,你如果不怕死,盡管繼續留在岳陽,只怕就是王殿下容得你,魔帝也未必放過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煉金之火’?」
褚老大卻是恍若未聞,急急問道︰「雷小子,你確定他們已經到了洞庭麼?傳言會不會有誤?」
雷劍雲無奈地搖頭道︰「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剛剛得到消息,岳陽樓昨天晚上來了仙人了,經過這里的人都被點了穴道,附近的百姓有人隱隱听見樓上傳來琴音,還看見和人影,據說今天早上樓主發覺丟失了一具古琴和十幾壇好酒,卻留下一對價值連城地明珠。」
褚老大茫然不解,雷劍雲見狀嗤笑道︰「我可不信什麼鬼神,這分明是有當世高人路過,這岳陽樓是魔帝出世的地方,如果他們當真回了洞庭,很有可能到岳陽樓一游,所以平仙子的說法多半是真的,只是洞庭湖浩浩湯湯八百里,不知道有多少島嶼岔灣山林,哪里都可以容身,想要找兩個人談何容易,這件事情我還沒有上報,若是最後找不到人,還可以用消息不實地借口搪塞過去,免得吃王上的掛落。」
褚老大雖然每一次和雷劍雲見面不是交手就是冷嘲熱諷,對他的性子卻頗為清楚,不論此人表面上如何善于隱忍,狡詐陰險,骨子里卻仍然是當初那個心比天高的驕傲少年,心念一轉,故意冷笑道︰「你小子倒是最擅長陽奉陰違,不過別說你岳陽劍派不如君山幫勢力雄厚,就是老天爺給你機會讓你找到子靜公子,只怕你也沒有這個福氣領你主子地賞賜,誰不知道魔帝武功天下無雙,而且殺人如麻,你這點本領,在公子眼里,只怕比螻蟻都不如,說不定吹口氣,就可以把你刮到湖里去。」
褚老大的激將法可是說中了雷劍雲的痛處,王吳衡得到廖水清地傳信後,下令尋找楊寧和青萍地下落,卻為了掩人耳目,沒有說明目地,雷劍雲並不能接近藩的權力核心,並不知道吳衡轉托吳澄與楊寧和解地事情,只道王為了段越受傷的事情心存不滿,有心與魔帝為難,他對楊寧本就心存畏懼,自然不願花力氣尋人,若是尋不到還好,若是尋到了引火上身怎麼辦?只是他這些心思自己知道也就罷了,卻被褚老大這樣的對頭一口揭破,饒是他臉皮極厚,也覺得面紅耳赤,哪里能夠容忍,也不說話,抬手一劍就向褚老大刺去,一縷劍光快如閃電,疾刺向褚老大胸口,他與褚老大交過多次手,知道這人鋼筋鐵骨,等閑中了一劍就像撓癢癢似的,全無半點威力,所以這一劍直指要害,不給對手留下一絲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