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巴拉聞言神色微變,面上仿佛露出十分恐懼的神色,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道︰「我發覺他們停了手,便睜開眼楮向佛龕外面望去,只見他們兩個人凝眸而立,宛若泥塑木雕一般,一動不動,就連身上的衣服也仿佛凍結住了,然而我雖然不懂得上乘武功,也能夠感受到他們兩人的僵持中隱藏著狂風暴雨,只怕他們再度出手的時候就要分出生死,所以我幾乎不敢眨眼,只怕錯過了最後的決戰。」
楊寧听到此處不覺微微凝眉,查干巴拉只能說出自己的感覺,不能明白其中奧妙,他自然不同,只憑這片言只字,便已經明了當時的境況,賀樓啟與無色庵主兩人的武功都已經登峰造極,偏偏又對彼此的武學根底了若指掌,即便都使用了新創的劍法掌法,卻畢竟月兌胎于宗門武學,故而他們經過一場酣戰之後漸漸臻于至微至妙之境,一時間雙方都與天地渾然一體,無懈可擊,無有著手之處,這種情形千載難逢,除非是他們兩人這樣級數的高手,武功差相仿佛且又心有靈犀,斷然不會如此。
正在楊寧心馳神往之際,耳邊傳來查干巴拉低沉的聲音道︰「我瞧了片刻,只覺得眼楮發酸,可是恩人和那個女子卻仍是一動不動,便下意識地眨了眨眼楮,也不知道是因為梁上震落的灰塵進到了眼楮,還是因為別的緣故,便再也忍不住,接連眨了幾下眼楮,正在這時,我突然瞧見那女子抬手一劍向恩人刺去,說也奇怪,她方才的劍招華麗刺眼,令人不敢逼視。可是這一劍卻是輕描淡寫,好像兒戲一般,沒有半分威勢,我正在暗自月復誹畢竟女子怯弱,卻只見恩人的脊背上透出一截雪亮的劍尖,那正是心髒所在的位置。我嚇得目瞪口呆,只覺得一顆心猛地向下沉,我原本渾身痛楚酸軟,但是不知怎麼竟憑空生出一股力氣,抓起放在供桌上的木魚向那個女子擲去。雖然心中明白根本不可能傷了那個女子,但是不這樣做我就無法發泄心中的憤怒。」
說到這里,查干巴拉突然狠狠地抓起羊皮袋,仰頭灌了一口劣酒,或許是被嗆到的緣故,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軀都佝僂起來,黯淡地火光下,楊寧可以瞥見他完好的左手正在劇烈地顫抖,想必那日所見的那一幕直到今天依舊深深銘刻在他心底,由此可以想見他當時的恐懼悲憤。看見查干巴拉這般模樣,楊寧心中微嘆,決意不告訴當日賀樓啟身受一劍。罪魁禍首便是查干巴拉自己,不過即便自己說了出來,只怕他也不能明白其中奧妙吧。從查干巴拉的描述中便可知曉,當時賀樓啟與無色庵主之間的情勢可謂微妙至極,已經到了一羽不能加。蚊蠅不能落的地步,故此才會化動為靜,然而極靜之中。卻又蘊涵著無以倫比的力量,這股力量引而不發,便凝聚成「勢」,雙方對峙的時間越久,所積蓄的「勢」便越強,一旦被外因激發,便會摧枯拉朽。沛然而莫之能御。而查干巴拉位于賀樓啟身後。與無色庵主平月寒正面相對,他若是閉眼塞耳。一動不動也還罷了,可是他卻偏偏眨動了眼楮,這樣細微地動作若在平時自無妨礙,在當日卻成了誘因,這才讓無色庵主受到感應,刺出了決然一劍。這一劍不僅蓄藏了無色庵主苦修多年的精純真氣,更是匯聚了天地自然無形之力,也難怪賀樓啟會當胸中劍,不過以楊寧的推斷,即便賀樓啟略失先機,以他宗師級數的修為,也不該絲毫沒有還手之力,只怕這一劍他受得多半甘心情願。
咳嗽漸漸歇止,查干巴拉繼續說道︰「刺傷了恩人之後,那個女子也似乎呆住了,根本不理會那個朝著她腦袋擲去的木魚,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恩人突然抬起左手,在虛空中輕輕一捏,那個木魚便碎成了千片萬片,然後恩人又信手下壓,那些碎裂的粉塵木屑便像鉛石泥沙一般紛紛墜地,那般手段真是驚世駭俗,不過我根本顧不得欣賞,只是愣愣地看著恩人,生怕他是回光返照。」
說到這里,查干巴拉地語氣中透出慶幸的意味,停頓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道︰「然後我便看見恩人輕輕按住那個女子的右手,將那柄透過身軀的銀劍緩緩拔了出來,那個女子突然渾身顫抖起來,掙開恩人的手退到了廟門口,厲聲道︰你為何不還手?
我當時也是暈了頭,只憑著听到的三言兩語便高聲嚷道︰他自然不肯還手,只因他心中愛你,將你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其實我也不知道恩人是否有那樣地心思,只是推己及人,換了我與阿嫻,即便她刺了我一劍,我也是萬萬不忍心還手的。不過我當時說出那番話,還有一層用意卻是想要震動這個女子,我雖然不知道恩人傷勢如何,但是心口中劍而不立即死去,若是能夠令這女子感激恩人的心意就此離去,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只是那個女子听了我的話,身子抖得越發厲害,握住劍柄的手指都變成了青色,可是她卻緩緩舉起劍來,好像還要補上一劍似地。
我素來行事也可稱得上狠辣,然而見這個女子在這般情況下還不肯放過恩人,只覺心中十分恐懼,也顧不得手足難以動彈,翻身滾下佛龕,連滾帶爬地撲到他們兩人中間,大聲對那個女子道︰你得意什麼,若論武功,恩人比你強上十倍,只是他老人家不敢全力施展,唯恐連累了我這個累贅,如若不然,你等到恩人傷勢痊愈之後擇時擇地,兩個人公公平平地比上一場,只怕到時候一敗涂地的就是你了。我那時再不敢用他們兩人的舊情說服那個女子,唯恐她惱羞成怒反而痛下殺手,就隨便說了一個理由,只是我卻也不是胡說八道,我滾落佛龕之後,才發覺身後地佛像和牆壁都已經千瘡百孔,想必是恩人存心維護,否則我這血肉之軀難道還能和泥塑的菩薩相比麼。」
楊寧听到此處,心中暗道,這個胡人倒是歪打正著,的確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讓平前輩勝了這一劍,然而卻不是因為賀樓啟要維護他,平前輩性子何等孤傲高潔,若是不知道佛龕上躺了一個無辜之人也還罷了,若是見到查干巴拉,必然會小心留意,萬萬不肯讓劍氣傷了他,免得讓對手以為自己存心要挾,若是細細算起來,查干巴拉其實做了賀樓啟的擋箭牌,這場比武,賀樓啟起先還佔了少許便宜呢。
查干巴拉不知楊寧心思,猶自說道︰「我當時罵出那番話已經是有心求死,阿嫻已經死了,我也成了廢人,如果恩人丟了性命,我也無法回到部族,與其留在漢人的土地上受盡屈辱而死,倒不如死在這個女子的劍下,倒也不算丟人。那個女子似乎也被我激起了怒氣,劍勢一轉,便向我咽喉刺來,這一劍凌厲快捷,即便我沒有受傷成殘,也是萬萬不能抵擋,便索性閉上眼楮等死,不料等了半天,那一劍也不曾下來。我掙開眼楮,只見一只手掌緊緊抓住那個女子地銀劍,卻是恩人到了我地身邊,我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歡喜,只要恩人沒事,我即便立刻死了也沒有什麼怨言。
我抬頭仔細觀瞧,只見恩人一手握住心口,鮮血已經滲透了衣裳,然而他的面容神色還是像第一次見到時那樣,沒有半分重傷地模樣,我心中有些驚疑,想要開口詢問,只是嗓子眼不知道堵著什麼,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來。
恩人好像沒有看到我一般,只是淡淡瞧著那個女子,低笑道︰月寒,看來這次是我敗了呢,你要殺要剮都沒有什麼要緊,只是我畢竟是戎人,等我死了以後你將我的骨灰送回大鮮卑山吧,那里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我做夢都想回去。
我心中十分奇怪,咱們胡人和戎人可不像漢人男子那般懦弱,即便是對自己心愛的女子,也斷然不會搖尾乞憐,恩人這樣的武功神通,必然是大草原上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為什麼要對這個女子如此低聲下氣,想到這里,我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說到這里查干巴拉面上露出慚色,瞥了楊寧一眼道︰「不瞞公子,我當時糊涂得很,根本沒有看出來真正的情勢,對恩人實在有些不恭敬,不過恩人心胸寬廣,根本沒有怪罪我,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十分過意不去。」,本章節由""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