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之後，楊睿扭頭看到馮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嘴角還掛著一抹笑意，就看看她，問︰「想什麼呢？表情這麼得意？」
馮蕙聞言扭頭看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想什麼，就是在回想你剛才在辦公室里跟那個趙廠長說的話呢……」自己皺皺眉頭，微微偏著腦袋，眼楮眨呀眨的，又說︰「我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點什麼，但是又好像是什麼都沒明白……」
楊睿就笑笑，「那就說說看，你好像明白的那一點，是什麼？」
馮蕙扭頭看看他，見楊睿臉上帶著抹笑意，倒好像是有點考校的意思，頓時心里就微微有點緊張，咬著嘴唇兒猶豫著，不敢說什麼。
編貝玉齒輕咬著少女鮮女敕而嫣紅的嘴唇，鼻翼微微聳著，又細又長的眉毛都跟著時而抖動一下……此時的馮蕙狐狸精雖則未滿，小妖女卻是十足天成。
過了一會兒，她扭頭見前面的司機張子益正在專心開車，並不敢借著後視鏡向後窺視，這才扭頭看著楊睿，道︰「我老是覺得，那個趙廠長似乎一直都在試探你什麼，但是好像沒有成功，好幾次都被你打敗了？」
以前或許是出于某種擔心，在楊睿面前的時候馮蕙總是會表現的有些拘謹，一直到今天，她才似乎突然放開了，而一直到這個時候，兩人離得如此之近，幾乎都能肌膚相觸，楊睿才突然發現，她說話的時候小動作可真多……
她喜歡身子微微的晃動，肩膀一下低一下高的，面部表情也極為豐富，那副樣子，很是有點女孩子的小可愛，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時的那種拘束感與距離感，此時好像都已經消失不見了，讓人看見她這副可愛的樣子就忍不住要微微笑起來。
迄今為止來看，馮亮毫無疑問是個很成功的企業家，這個時候楊睿听她說話就覺得，或許馮蕙身上會有他的不少遺傳，至少從這件事來看，這小妮子別看年齡不大，人也很單純，但眼光心思卻是出奇的敏銳，已經展露出一定的人際交流天賦。
這時候楊睿有心要教給她一點什麼，就耐心的跟她解釋，「這個趙大有，其實是相當有能力的，而且他不僅僅是有能力，還極有眼光、極有膽魄，但問題就在于，他身處體制之內，雖然只是街道辦的企業，但也得算是國有企業，所以，有些幾十年傳承下來的思維定勢，在他身上還沒有來得及打破，這才造成了他當下自身的困境。」
說完這些，楊睿見她听得頻頻點頭，就忍不住要多說幾句，「就比如現在，其實從他說的話里我能猜得到，自從今年春天市里下發了文件，要求在兩年之內改制和整合一大批規模小、生產經營狀況不好的國有企業之後，他其實就動心了，尤其是市里對服裝企業這一塊兒的指導意見，是能整合就整合，不能整合就實行企業改制。」
「毫無疑問，趙大有的心思很大，他想把青州市的七家服裝企業都給整合起來，然後由他來當家，他自信能把這家企業帶好管好，但是他心里同時又很清楚，不要說這七家企業因為分屬不同的區縣甚至街道辦，所以相互間扯皮很多，整合一說，接近于不可能完成，即便是完成了，也沒有他出來掌舵的份兒……」
「所以他就退一步，想著能先給紅星服裝廠完成改制，至少先讓他手頭上能管的這一部分先活起來，但即便如此，這里面的問題，仍然是他自己所無法解決的……」
說話間，楊睿掰著手指給她數，「企業要改制，那就是股份制了，上頭那麼多監管單位，每年都能從這家服裝廠身上刮很多油水，誰舍得讓他真正改制成功？即便要改制，資產清算是必須的吧？現在服裝廠身上背著的那些債務……誰要接這個盤子，誰就得負責還債，可問題是，就服裝廠現在這點底子，都不夠還債的，誰願意來接這個爛攤子？」
他說到這里，馮蕙就忍不住要問了，「那些監管單位，為什麼要一步步把一家廠子逼死呢？他們每年少搜刮那麼一點，讓廠子喘口氣，擁有持續壯大的機會，以後不是就可以搜刮更多的錢了嗎？干嘛非要竭澤而漁？」
楊睿聞言笑起來，「是啊，這個道理說起來你懂、我懂，上面的那些官老爺就更懂，但問題是，人的閘門一旦打開，誰能有那麼大的魄力和毅力來控制住？而且對于那些官老爺們來說，他在這個位置上能做幾年？此時不撈何時撈？難道要把樹留下給後人去乘涼？當然是先顧住自己為主，至于以後……去他娘的以後，能撈一天算一天，反正這家完蛋了，自然還有其他的廠子可以搜刮嘛，反正只要底下坐著官椅，還愁沒有油水？」
他這麼一說，馮蕙就不說話了，只是點點頭，眸子里有些異樣的神采在閃爍。
這時候楊睿已經嘆了口氣，道︰「所以，你看，盡管趙大有很有能力，但是他身在局中，作為一個國有企業的廠長，他既不希望自己辛苦工作了許久的廠子被私人或者私營企業家兼並，又不願意看著這個廠子一步步滑入泥沼……他很想揮揮手把那些趴在這家廠子身上吸血的那些人趕跑，但他又沒有這個能力……他有些私心，想要把廠子改制之後，攥在自己手里，但是他偏偏又沒有那個資本來撬動這件事……」
馮蕙歪著腦袋兩手支愣著腮幫听楊睿說話，這個時候就接了一句，「這就是人家說的，身在荊棘中，不動也痛，是吧？」
楊睿笑著點點頭。
馮蕙就扭頭自己深思起來，听楊睿這麼一說，對于他們兩個這前後兩次都略有些奇怪的對話，也就漸漸貫通起來了。這時候就不住地點頭，自己在那里點評，「用我爸的話來說，這個趙廠長現在就是滿腦袋主意，一肚子無奈了。」
楊睿點點頭，「對，這個話說得好，滿腦袋主意，一肚子無奈。」
這時候馮蕙卻是又突然扭頭盯著他，眼楮亮亮的，問︰「所以，他看見你來定做服裝，看見你手里有那麼好的設計圖，而且又听說你是前進集團的，所以，就想把你當成救命的稻草了，就想千方百計套你的話……」
見楊睿扭過頭來跟自己對視，她微微有點不好意思，又扭開頭去，嘴里卻是沒停，繼續道︰「對于他來說，最好的就是能跟前進集團拉拉關系，從我爸手里借點錢？最差的結果就是你訂做服裝，他們可以賺一筆代工費，讓廠子繼續運轉下去，中間的話……他是希望可以從你手里那幾張設計圖，或者以後更多的設計圖……對吧？」
如果說前面的那些分析，還只是讓楊睿點頭的話，那麼她後面這些話，就要讓楊睿都忍不住為之驚訝了……在他看來，這基本上已經是趙大有的所有心思了。
這個時候，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用訝異的眼神去看馮蕙，點了點頭之後，把腦袋靠在靠背上，心里卻是要忍不住想︰這小妮子，也實在是太精了點。
閉上眼楮之後，就听見馮蕙居然在那里嘆了口氣，頗有些悲天憫人的憂戚，說道︰「可惜，趙廠長自以為聰明的這些打算，從一開始就被你看透了，所以，你幾乎把人家所有的路都給堵死了……」
楊睿笑笑，沒睜眼就道︰「還是留了一條路的，至少那幾張設計圖我就留在廠子里了嘛，而且我也會訂貨的，這就至少可以支撐著這家廠子多喘息幾天……」
說著說著，他本來是想微笑，到最後卻還是變成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時代之殤啊！
這個時候，馮蕙本來想問楊睿訂了貨要做什麼，是不是準備做買賣之類的，卻是不經意間瞥見前面的張子益正不住地從後視鏡里往後排窺視，就又憋了回去。
她故意咳嗽了一聲，張子益听見咳嗽趕緊扭過頭去認真開車。然後她才又重新扭頭看著楊睿，只是這個時候看見他那副靠在座位上微微蹙著眉頭的模樣，她又突然覺得這個時候似乎不適合再問什麼問題了，只是看著他眉宇間似乎藏著極大的心事，就恨不得伸出手來輕輕地幫他把一切都給撫平了。
在此前幾次的接觸中，對于楊睿的與眾不同，她心中早就已經是見怪不怪，也懶得再去深思為什麼楊睿一個跟自己同年齡的大男孩，卻會懂得那麼多東西，明白那麼多道理。這時候她心里只是忍不住要想︰到底是什麼，讓他臉上總是有這樣一抹揮之不去的憂郁？
※※※
下車的時候，馮蕙心里有些不舍，其實她是很希望楊睿能開口繼續去其他地方，哪怕什麼都不做，就兩個人一起走走，一起說說話也好。
這個時候不知怎麼她心里就覺得想要跟楊睿在一起多呆一會兒。
但她知道這對于女孩子來說，是不太好主動開口的，多少有些羞人的意思，因為楊睿不說，她也就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抱了那幾件衣服下車。
然後想起一件事來，這才又追著也下了車，緊走幾步追上他，跟他說了一句，「楊睿，謝謝你送給我的衣服，我真的很喜歡。」
這個時候楊睿的心情已經調整過來不少，聞言就笑笑，「喜歡就好，去學校可能不太適合穿，不過在家的時候，出去玩的時候可以穿。」
「嗯。」馮蕙點點頭，想說什麼，卻又想不起能說什麼，突然就有點臉紅，幾乎都不敢抬起頭來跟他對視，就低著頭，又說了一句，「謝謝你。」說完了才醒過來，暗罵自己真笨，這次卻是真的沒臉抬頭了，趕緊扭頭走回來。
坐回車里，張子益問要往哪里去，她卻也不說話，一直到目送楊睿走進區政府家屬院的大門，身影最終消失在花木之後，這才美滋滋的突然發現︰他長得其實挺帥的！
旋即卻又自己臉紅得什麼似的，自己抱著臉在後座上蹲著，唯恐給張子益從後視鏡里看見這副窘態，只是覺得心里噗通噗通的跳得厲害。
這個時候又突然想起梁佩珊的話來︰我告訴你蕙蕙，你別拿你媽說的這些不當回事，女孩子家，讀書當然也重要，但最重要的卻並不是這個，你听媽的，只要把他抓牢了，你這一輩子才是真的穩當了！
這時候才覺得，其實還是媽媽要比自己聰明一些。
※※※
楊睿施施然地抱著衣服上樓，心里正盤算著最近一定要跟老爸一起去龍城一趟，打開門之後進去，卻突然驚喜的發現，客廳里居然坐著兩位稀客。
他臉上頓時一喜，忍不住就道︰「子梅姐，子琪姐，你們怎麼來了？」
看見是他進來，周子梅和周子琪就都笑著站起來，不等周子梅說話，周子琪已經撇了撇嘴，道︰「你都不說過去看看我們，我們當然就只好主動登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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