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梟與小樹林’的英雄們I
旬末過後,雨季來臨了。
陰沉沉的天空好象豁了一道口子,瓢潑大雨連日來沒有一次停息,而仿佛也永遠不會有一個休止。大雨滂沱,雨幕中垂下無數道晶線,草木低伏,一篷篷水珠從墨綠的葉梢滾落。道路泥濘不堪,驢馬載著沉重的挽具,蹄子踏著水花,唉唉直叫,艱難前行。
「先生,請問你們來自南方嗎?」
「不,我們從真理之盾來。」
「是嗎,你們的城主動身了嗎?」
「是的,真理之盾的軍隊已經出發了。」
「那真是太感謝您了,先生。在現今的時局下,沒有什麼消息比這更振奮人心的了!」這隊士兵的軍官甕聲甕氣地摘下自己笨重的金屬頭盔,真心實意地向馬車的主人折腰行禮︰「願培泰拉祝福你,您的智慧與慷慨!」
雨點密集地擊打在馬車頂棚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聲音在大雨中顯得含混不清。
這一小隊穿黑色軍服的騎兵隸屬于瑪蒂薩龍騎兵營的一部分,應當來自斷肢森林以南,或是濱海地區,有著那附近人特有的紫黑色肌膚,卷發以及褐色的眼珠;這些騎兵當中的大多數還很年輕,臉上稚氣未月兌,對未來懷著一種莫名的不安與緊張;他們之前或是鐵匠、農民的兒子,但戰爭迫在眉睫,領主要求他們應征入伍。
「祝你們好運!」
「祝好運!」
互道珍重之後,雙方各自告別,交錯而過。法師回過頭,看到最後一個騎兵頭盔上白色的長羽消失在雨幕中,馬蹄聲也逐漸被雨點所掩蓋。連日以來,他見過許多這樣的士兵,他們有的是騎兵,有的是步兵,數目從十人、數十到上百,同樣來自濱海或者其他地區,軍官中最顯赫的是一位子爵,而大多數則是各地受封的騎士。
他們沿著這條路前往鑄鋼堡,在那里聚集起來,然後渡過格拉斯河,向南去建立他們的功勛。許多人懷著這樣的夢想,但南方的戰線更像是一頭綿延上百英里長的巨獸,無時無刻吞噬著鮮活的生命。
戰爭以生命為養料,哺育的乃是死亡之花;然而雙方想要爭奪的,卻是這鮮血澆灌的果實。
但,龍城已經不起這樣強度的戰爭了,與北方領主一役耗盡了它的潛力,眼下,它不得不犧牲它珍貴的年輕人,以換得一個喘息的機會。雨水順著兜帽的邊沿滾落,濡濕了法師的長發,使發絲緊貼著他蒼白的額頭,一道道水痕沿著面頰滑下。
法師打了一個冷戰,思緒從雜亂中回歸清晰,他想到正在南下的銀色維斯蘭南方軍團,這可能是龍城的唯一一線希望。
他回頭囑咐了車夫兩句,並許下一筆豐厚的獎金,好叫這位憊懶的老實人有一個動力,能在正午前趕到前面的棘木鎮——龍城與鑄鋼堡之間唯一一個玩家聚集點。
掀開車廂的布帷子,蕭焚使了一個法術把戲,讓自己濕漉漉的長袍變得干燥而舒適;法師雖然贏弱,但他們的法術總是有這樣那樣神奇的好處,你不得不承認。
車廂內很寬敞,這原本就是那種鄉下載人的大棚車,不過兩邊的座位應法師的要求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墊子以及一些毛紡制品。這些東西堆在一條厚厚的、花格子手工地毯上,隔開了下面的木板。這項工程從說服馬車的主人到取材,一共花去了接近三百刻有巨龍的金幣。這筆錢,即便是在玩家眼里、在大多數五、六級的隊伍中,也算是一大筆開銷。不過就閃耀金幣而言,也就是支渠了一個零頭而已。
車廂內,青蛙王子與水暈正在下一副戰棋。地精趴在地毯上,枯枝一樣的綠爪子托著下巴,一副很不雅觀的模樣;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的強大,水暈縱使有精靈牧師奎安在一旁作參謀,但依然被這綠皮矮個子攻城掠地,戰局上很快呈現出一面倒的趨勢。
夢,這個女人坐在車廂的另一頭,她依舊穿著那一襲白色的主教長袍,持著鎦金節杖。不過此刻已從多日來的緊張中緩解下來,一面與自己的騎士小聲交流,一面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蕭焚的兩位隊友。
「騎兵縱三格,橫七格。」法師掃了一眼棋局,淡淡地說道。
水暈與奎安的眼楮同時一亮,這小姑娘馬上抓起已經放下去的棋子,重新作了一次移動。
「哦,該死!你不能這樣,這是不道德的!」地精看著自己一下子變得岌岌可危的前沿要塞,懊惱地叫了一聲。他抬起頭來,恨恨地說道︰「觀棋不語,隊長!」
蕭焚才懶得理他,徑自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閉上眼楮開始冥想。
「帕林先生,」這時一個聲音輕輕說道︰「謝謝你。」
蕭焚睜開眼楮,看到了對面的夢。「你不必過于客氣,夢小姐。」法師很無所謂地說道︰「順路而已,何況也是應索菲婭的要求,看得出來這小丫頭很喜歡你。」
女孩卻搖搖頭︰「不,我謝的是那一日在南方聯盟所發生的事。」
「是嗎?那就更不必了,我有我的立場,只是我們的任務看來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已。」
「不只是這個……」夢小聲說道,微微垂下頭︰「總之,謝謝你。」
蕭焚深深地看了這個女孩一眼,女孩自然地帶著一種嫻靜、但卻不真實,真實的乃是她內心中的迷茫與緊張。他隨即想起珂兒說過關于這位使節小姐的一切,心下了然。
但他不會說出來,也沒有必要。夢很優秀,只是缺乏經驗,總有一天會找到與之相匹配的自信。他很欣賞這個女孩,因為從她身上可以看到雪過去的影子。
「雪很自信,從一開始就是。」蕭焚如此想到。「而且聰明,真正的智慧……」他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
金錢的力量是巨大的,馬車在棘木鎮郊外一座旅店的大門前停下時,時間剛好是正午。‘梟與小樹林’——這是旅店的名字,這里離鎮子不足兩英里,何況法師本身也沒打算入鎮,因此他很爽快地兌現了自己的承諾,這個舉動讓馬車夫連連稱他是‘真正氣派的大老爺’。
同時值得贊嘆的,老天竟然在正午之前放了晴,雨後的天空一片清明,大道上充溢著一股子雨水洗刷後草木的芬芳,叫人心曠神怡。
但好心情只是暫時的,一下馬車,幾個人立刻感到了不對。
太靜了!
棘木鎮不是一個小鎮,作為龍城、鑄鋼堡、真理之盾這一線陸上聯系的中心,這兒每日都有大量的玩家、NPC過往,特別是正午時分,小鎮周邊的各個野外旅店絕對是人滿為患的——而這座‘梟與小樹林’的情況卻是大門緊閉,周圍別說人影,就是連林間的飛鳥也見不到一只。
奎安立刻從馬車下抽出一面盾牌護身在夢身前,另一只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張軍用弩。而塞倫特則解開了巨劍上的皮鞘子,警惕地向旅店的大門走過去。
「小心。」蕭焚向水暈打了個招呼,小姑娘立刻將剛剛探出的半個小腦袋縮回了車廂里。
‘砰!’這時塞倫特已經來到旅店大門邊,他用巨劍踫了踫門,然後毫不猶豫地一腳踢開。「沒人!」騎士只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來沖自己的同伴喊道。
但仿佛是回應他的話,周圍的樹林中忽然響起一波尖銳的破空聲,一輪箭雨瞬間降臨了馬車周圍。首當其沖的是最前面的馬車夫,這可憐人只來得及慘叫一聲就倒在了血泊中——當胸中了兩箭,另外一箭穿過了他的頭顱。
另外三支弩矢被法師擋了下來,鋼矢及體時,蕭焚身邊的空氣似乎扭曲了一下,然後這些飛矢紛紛無力地掉落在地上。
奎安的盾牌擋下了五支箭,但他也被巨大的沖力掀得後退一步,撞到後面夢的身上,然後兩個人都滾倒在泥水中。但相較旅店大門邊的騎士,他們算是幸運的——塞倫特繼承了日耳曼民族高大的體格,同時他又離馬車最遠,因此這個既大又明顯的目標幾乎遭受了最為集中的照顧……
第一輪射擊中的四支箭被騎士最堅硬的胸板甲擋了下來,他踉蹌了一下。然後兩支鋼失光顧了他一側的腰月復,銳利的箭鏃直接撕開那里薄弱的鏈甲,然後鑽入肌肉中,使塞倫特一下子就痛得彎下腰去。
第二輪箭雨射中了他的右手,大腿和脖子。騎士慘叫一聲,巨劍也掉落在地上,整個人一下子從旅店門口的階梯上翻倒下來,淌下一路的血水,從此不省人事。
第二輪箭雨之後,耳邊盡是箭矢釘入馬車木板上‘ 、 、 ’的悶響,然後蕭焚听到水暈在車廂中哭了起來,顯然是受到了驚嚇。
「青蛙!」法師喊了一聲,想要在第一時間確認隊員的狀態。
「是王子!」一個抱怨聲音從馬車下面傳來,「我沒事,該死的這泥水……呸呸!」
蕭焚回頭一看,頓時哭笑不得,這家伙竟然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躲到了馬車下面,而且還糊成了一個泥人。
「塞倫特騎士!」這個時候夢終于從泥水里掙扎著爬了起來,她首先看到了倒在旅店門外的騎士,驚懼地叫了一聲。但精靈牧師馬上把這位激動的女士拽回來,重新置于自己盾牌的防護之下。
「不用擔心塞倫特,這是他的榮譽。」精靈牧師低聲安慰,他的語氣從容而平淡,仿佛有一種讓人心靈安定下來的力量。
「沖你們來的?」蕭焚貼上馬車向內的一側,向車輪邊上躲著兩個人詢問。
奎安點了點頭,他很平靜地回答道︰「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我與塞倫特都掛過一次,夢也是……」
第三波箭雨——
不過這一輪攻擊紛紛落到了空地上,濺起一片片水花——馬車向外的一邊已經變成了大刺蝟,水暈在車廂中的哭泣也變得時斷時續,仿佛漸漸穩定了下來。
「想個辦法,先到旅店里去。」蕭焚貼著顫抖的車廂,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忽然意識到這樣的突襲對自己的威脅非常大,法師擁有強大的力量,但身體卻異常贏弱,法術防得了一時,但卻防不了一世。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人拖得起,他可拖不起。
當然,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有一百種方法立刻月兌險,但是現在他不得不顧及自己的同伴——甚至是夢一行人。
「我說跑,你們就沖進去。」他作出一個隱秘的手勢,然後對奎安說道。
「沒問題。」牧師象一個真正的老玩家那樣從容鎮定地回答。
「青蛙,記得把水暈帶上……」蕭焚一面說,一面從車駕的方向探出頭。
又是一波刺耳的破空之聲,其中三支箭矢很精準地光顧了法師的面門。「有專業的游俠!」蕭焚掃了一眼面門邊無力滑落的鋼矢,立刻意識到這一點。但同時,他施放了手上準備已久的法術。
閃光塵——
一抹金色的雲母粉從法師的指尖飛出,然後它迅速擴大,直接籠罩了馬車另外一側的樹林,那樹林中立刻變得人影憧憧,並響起一片驚惶失措的叫喊。
「跑!」法師斷喝,一面仔細分辨著樹林深處的人影數量。
精靈牧師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拉起身邊的女士沖了出去。然後是地精,他一腳踹開馬車的門,髒兮兮的爪子抓住水暈的小手就開始往回跑。蕭焚自己走在最後面,他用法杖指了一下地上已經奄奄一息騎士,念了一句咒語,然後這龐大的身軀就忽然飛了起來,並向旅店飄過去……
奎安拉著夢地一個沖進旅店的大門,兩枝弩箭跟在精靈牧師後面‘蓬、蓬’兩聲釘在了殘余的半片木門上。然後是地精與水暈,青蛙王子幾乎是抱著快走不動路的水暈進門的——接下來不省人事的騎士也跟著飄了進去。
最後踩上門檻的是法師,他在進門之前忽然轉身,單手支起法杖釋放了一個風牆術,將隨後而來的攻擊統統擋在了門外。
「到最里面去,小心一點,注意有沒埋伏!」蕭焚從門口轉回來,用一貫的口氣發號施令道。
但接下來,他說不上話了——
一柄雪亮的長劍指著他的下顎,持劍的乃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對方好看的眉毛現在正微微皺起,用一種疑惑兼警惕的目光盯著他。
這位女子的美麗中帶有一種少見的氣質,她鼻梁挺直,五官端正,隱孕一絲英氣;嘴唇緊抿,不多作言辭,但看起來好象非常有主見。女劍手還有著一頭漂亮的青綠色長發,並在腦後扎成一束,形成一個高高的馬尾。她又穿了一套淡綠色的甲冑,是那種緊身的輕型革甲,正好勾勒出女孩在這個年紀所應有的美好曲線。
她站在那里,身形欣長,又下巴揚起,目光逼人仿佛男兒一般。
「外面是什麼人?你們又是什麼人?」
她問道,但聲音卻自有一種與外表截然不同的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