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並不知自己是幾時睡過去的，然而醒來之際，卻見那紅燭依舊亮著。她心知不是清早，便不由松了口氣，若是一口氣把除夕夜給睡了過去，豈不是連禮物的心思都白費了？
她微微伸了個懶腰，心里忖度著這會兒是幾時，難道雲滄瀾還沒看完公文？誰知剛一展臂，她便覺出自己的手掌踫到了個什麼東西，凝眸一看，竟是放在床邊矮櫃上的錦囊。
誒？
霜霜揉了揉眼楮，她之所以將那錦囊放在床邊的矮櫃上，一是因為位置顯眼，不怕忘了，二是因為那矮櫃離她稍稍有些距離，單單伸手是夠不到的。這樣一來，就不怕她夜里胡亂伸手，將它打落下地去。
分明之前試過，伸手是踫不到的，怎麼如今輕輕巧巧的就抓著了？若不是那東西長了腿自己跑近了些，便是她的手比之前長了許多……
她想到這一點後，腦子里忽然間就跳出來鐮倉星顯露時的情形，再加上那根千年老參……
霜霜忍不住低叫一聲，心想道，不會吧不會吧，上次一覺醒來，自己就變了一個模樣，這次……難道說……
可她都已經是人形了，若再要變，不就只能……
霜霜剛想將手掌舉到眼前看個究竟，誰知耳邊卻傳來一道含笑的低沉嗓音，「醒了？不是說要等我回來，強撐著也不會睡下麼？結果睡了足足兩個時辰，看你這後半夜，只怕又不得好眠了。」
她怔怔地抬起眸子，迎上雲滄瀾的目光，腦子舌頭在這一霎那似乎都打了結似的，磕磕巴巴道︰「你……你……」
說了半天的你字，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並非是她看到雲滄瀾過于緊張，只是她現在一門心思都在記掛，自己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倘若由于鐮倉星和老參的效用，一個不好再讓她變成個手臂奇長的怪物，那可怎麼辦才好！
她憂心忡忡，以至于都沒有留意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僅有錦被覆體，問出來的話，也十分的不經心。
雲滄瀾側撐著身子，目光落在她的面頰上，微微笑道︰「怎麼，睡糊涂了，連話都不會說了？你你你的，口渴不渴？」
霜霜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雲滄瀾便從她身側下榻，替她端了一杯熱茶來。她將茶盞捧在手中，雖然看雲滄瀾面無殊色，可她心里卻仍舊忐忑不安的很。一邊喝著茶，心里頭便一邊翻著嘀咕，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眸來，輕聲問道，「那個，這屋里有沒有小一些的銅鏡？」
「自然是有的，怎麼這樣臭美，剛一醒來就要照鏡？」雲滄瀾輕笑著逗了她兩句，而後悠然起身，執了一面銅鏡遞到她手中道，「給，仔細可別讓銅鏡給嚇著。」
他這句話雖然是一句玩笑，可听在霜霜耳中，卻與霹靂一般無二。她腦海中回蕩著他的話語，心思愈發沉悶，他說要自己別被嚇著，難道……難道自己真的變成了個怪物麼？
嗚……嗚嗚嗚！她不要啊！
上次的靈芝效力好歹還被自己給吸收了，這一次有鐮倉星作祟，萬一一朝改變再無轉圜余地，她豈不是要一輩子做個長臂怪物？
啊啊啊——怎麼會這樣啊！
霜霜一臉欲哭無淚的神情，幾乎連照鏡子都沒了心思，只是心里又不免想到，今日不照，往後還不是要日夜頂著這幅模樣，早死還早超生呢。她如壯士斷腕一般，咬了咬牙後先閉起眼楮，而後將銅鏡舉到面前，片刻後方緩緩睜開眸子。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卻是，銅鏡之中。並無什麼怪物，也無異類，只有一個黑發披垂的女子，眼若碧波漣漪，眉若遠山如黛，瓊鼻之下，是櫻紅的小巧嘴唇，此刻正微微開啟著，顯得有些許驚奇模樣。她不可置信的用手掌貼上臉頰，只見指尖根根若水蔥一般，縴長柔美。而那一點朱砂，則恰如其分的落在眉心，正如從前一般無二。
這……這是她？
她怔怔的盯著銅鏡中約莫十六、七歲模樣的女子，雖然未染一絲脂粉，卻仍舊唇不點自紅，眉不畫自生黛。若非是親眼在鏡中所見，她怎能相信，這是她自己的模樣呢？
哪怕如今親眼見了，她也覺得有些懷疑，忍不住用手指去輕輕拉了拉臉頰，一絲生疼從面頰處傳來，且隨著雲滄瀾的低沉笑聲一道發出，「做什麼，還疑心自己帶了人皮面具不成？」
她怔了片刻終于回過神來，不知為何，在他的注視之下，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抿著嘴唇將頭偏到一側道︰「不是啊，我就是確認一下而已，奇怪了……師父那會兒明明說過，要渡完劫難，我才能真正變成人形的。難道劫難這就算是渡完了？還是說，明日一早，我就又回變回去了？」
雲滄瀾听著她的碎碎自語，不由微微一笑，打趣她道︰「說不定你真正修成人形的樣子，是個四十余歲上下的婦人，所以要一步步的長大，免得一下變成那副樣子，你又承受不來。」
霜霜狐疑道︰「不會吧？怎麼師父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而且他自己就一直是那個樣貌幾百年了，為何我就要變成四十余歲的樣子……」
雲滄瀾見她當真念叨起此事來，不由哈哈笑道︰「你這小東西，真是傻的很，怎麼听什麼就信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想一想的？你還記不記得，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是做了什麼，還是又亂吃了什麼？」
他提到這個「吃」字時候，霜霜的臉龐果不其然又變得有些微紅，她干笑了兩聲，清清嗓子道︰「也沒什麼……就是我那會兒口渴，腦子又有些發昏，結果一不留神，就將你的參茶，當水給喝了……且昨天晚上，又恰好趕上鐮倉星現，不知道是否因為兩件事趕到了一起的緣故，一睜眼，就這樣了。」
她說的支支吾吾，雲滄瀾听罷卻不禁笑道︰「你可真是嘴給身子惹禍，喝下去之前，難道就不知先聞一下？就算不聞，也不該一口氣都喝了個干淨，雖說我的寢室內不會出現什麼異物，可凡事只怕萬一。我前日同你叮囑的話，你是一句也沒記住，可真是撂爪就忘啊。」
霜霜自知理虧，聲音越發的小，「什麼撂爪，我現在……哪里還有爪子可以撂的。」
雲滄瀾微挑長眉，似笑非笑道︰「你難道不該覺得高興才是？你那劫難，如今不必再渡，月圓之日更不必再整日留于屋內，不得外出。且你如今這模樣，也算是大出意料了，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欣喜不已。」
霜霜垂著眼眸，輕嘆道，「如果是一直能這幅模樣，穩穩當當的，那自然是很好了，但若只是曇花一現，那豈不是白白高興。且今晚的事，我總覺得有些蹊蹺了，萬一往後還有變故，那該怎麼辦呢？」
「往後的事情往後再去考慮，你想這麼多做什麼？就算天塌了，也有我在，不必你去擔心害怕。」雲滄瀾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拂去了她心頭的憂慮，「更何況你既然是走的修仙化靈之路，出現些蹊蹺事情，倒也不足為奇。若要真說奇怪的事，你能夠從白虎變化為人，難道還不夠奇怪麼？」
她听了又覺得也有些道理，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抬頭便見雲滄瀾的一雙幽瞳定定的注視著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輕聲問道︰「你看什麼？是不是我現在這個樣子，很奇怪啊？」
「並非是奇怪，只是覺得那句古話說的實在是很有道理。」他微微一哂，磁性的嗓音緩緩說道，「這女大十八變，還真是說的分毫不差，看看你白日里那圓滾滾的模樣，像個小包子似的。沒想到一朝長成，倒也是楚楚之姿，嘖，也不知你的那些肉都長去了哪兒。」
霜霜被他調侃的耳根發熱，不由自主的用手掌在他肩頭打了一下，「你說什麼！從前……從前也沒有什麼肉的，最多也就是圓潤而已。再說了……你嫌棄我肉多，自己還不是一天到晚捏來捏去的。」
她揚手之際還未覺，待手臂落下，方覺出幾分不對來。怎麼手臂貼上的不是寢衣，而是觸感柔滑的肌膚呢……難不成……
霜霜想也不想的掀開被子向下瞧了一眼，當下驚得倒抽一口涼氣，急急忙忙的又將被褥捂上，一雙眼眸宛如受驚的小鹿般，水盈盈中又帶著些許慌亂。她臉頰緋紅，咬了咬下唇輕聲問道︰「我……我的衣服呢？」
「你問我，我去問誰呢？方才一進屋里，你便已經是這幅樣子，這其中發生了什麼，恐怕無人知曉。」雲滄瀾淡淡一笑，伸手將她身前因為動作而有些凌亂的長發理了一理，動作自在而優雅，「管那些衣裳做什麼，你如今這個身量，從前的衣裳是穿不得了。明日便讓裁縫先送幾套成衣過來，再為你做幾套新的。」
霜霜輕咬粉唇，小聲問道，「那……那你沒有看到……沒有看到什麼吧？」
「看到什麼？」雲滄瀾笑道，「你不說清楚了，我怎麼知道你想問我看到了什麼，沒看到什麼？」
啊啊啊，這個大壞蛋！非要逼她把話說的那麼清楚麼？霜霜的手指揉著被褥，水眸中帶了幾分委屈之意，輕聲開口道︰「你明明就知道我的意思的……我就是問，你有沒有……有沒有看到我的身子？」
她話音落後，雲滄瀾唇角的笑意一下加深，他微微向前傾了些身子，目光直視著她問道︰「那我問問你，你的身子若是真讓我瞧見了，我又該如何？」
這……這叫什麼問題啊！
霜霜臉上只覺得跟發了燒似的，又紅又熱，她抿著嘴唇，只覺得答什麼話都不太對勁，偏偏雲滄瀾的眼眸還這樣沉靜，看得她心里頭撲通撲通跳個不止。半晌之後，也不知是否真的昏了頭，她稀里糊涂的應道，「不要你怎樣，看到就看到……反正，反正我也看過你的！」
雲滄瀾聞言微微一怔，而後搖頭失笑道︰「
你的意思，咱們也算是禮尚往來了？這話大約也只有你這丫頭能夠說出口來，若換做旁的女子，勢必會要我對她負起責來。」
他的聲音仿佛蘊含了無窮的誘惑意味，讓霜霜的心里有些微微的顫漾，她目光微微閃爍，避開雲滄瀾的視線道︰「負什麼責，你又沒有怎麼樣我，我不會訛詐你的。」
「哦？原來你是這樣的念頭，看來倒是怪我了，怪我對你做的事太少了是麼？」他微微一笑，而後撫上了霜霜的臉龐。
雲滄瀾笑意瀲灩，眸光動人，像是雪落之後的明光，又似星星點點的水晶。說來也真是奇怪，分明他平素看起來如此的清冷，可一旦笑了，便明艷的不可方物，讓人無力抵擋。
霜霜怔怔的任由他貼近自己，只听他柔聲說道，「從前也曾想過，若是真的到了這一天，你會變成個什麼模樣。待在我身邊，你覺得歡喜麼？」
她怔了一怔，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而雲滄瀾見狀便輕輕的嗯了一聲，音調之中似乎帶著幾分愉悅之意。
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霜霜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又听他低低道，「不要亂動，也別說話……」
紗帳在他的指尖下輕輕滑落，紅燭的光芒霎時間變得昏黃而幽幽，帶著幾分不可言說的曖昧意味。霜霜的身上仍舊緊緊裹著錦被，而他的手臂卻極為自然的隔著錦被攬住了她的腰肢，逼得她不得不與他對視。
外頭還一陣陣傳來鞭炮的隱隱聲響，被風聲一壓便顯得不那麼分明，卻能夠讓人听見，幾乎是這寂靜新歲夜晚，唯一能夠使人分心的聲響。
「你……」
霜霜的話音還未出口，便感到他的手指輕輕壓上了她的唇瓣，而後眼皮上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且暖且軟。
他在做什麼？
她在驚詫之中，還未回過神來，便在不知不覺中，感到他的手指從自己的唇瓣上挪開，取而代之的，則是他溫暖輕軟的嘴唇。
他……在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