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了?」錢愛林結結巴巴問道,嚇得一坐到了椅子上,他認識李永昌少說也有幾十年了,還從未見過李永昌發這麼大的火。
當然,以錢愛林的見識,一輩子沒出孔縣,而且孔縣平靜了幾十年沒有大事,他一驚一乍也再正常不過了,還有一點,在他的潛意識里,小小的孔縣不管出了什麼事情,只要有李永昌在,揮手之間就會全部擺平。
「怎麼了?」李永昌的聲音都顫抖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怎麼了,想好了,就趕緊去把事情抹平了,別讓人把你當成靶子。我要開會了,回頭再說。」
「李……」錢愛林還想問個清楚,不料李永昌直接把電話給掛了,他就暈了,要說他耍橫充愣還行,沖老農民耍流氓或是收拾幾個小混混,也是拿手好戲,但讓他去理順政治關系,用智慧去思索人生,就太難了,不能想,一想就頭疼。
錢愛林就還是不明白到底他怎麼就成了靶子了,他身上也沒有什麼事情讓人抓住把柄,除了一個集資的問題,但集資問題也不是什麼大事,再說他也不是不還錢,更不是騙人錢,而是替親朋好友盤活資金,多賺一些利息而已。
除此之外,他身上就真沒有什麼讓人當成靶子的事情了,錢愛林想了一通之後,反倒輕松了許多,認為李永昌過于小題大做了,在孔縣,李永昌自稱老二,沒有敢當老大,還能出什麼事情?肯定沒事。
一想通之後,反倒無事一身輕了,劉寶家幾人送走了,等于是他的麻煩送走了,左右無事,還是到縣街後街找李寡婦尋尋樂子去,好久沒有品味李寡婦的細皮女敕肉了。
錢愛林去尋歡作樂了,李永昌坐在縣委常委會會議室內,臉色陰沉,心情低沉,冷冷地看了一眼坐在首位的李逸風和旁邊的冷楓,正要鄙夷地從鼻孔中冷哼一聲,不料牽動了頭上的傷勢,一下痛得他差點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真他娘的倒霉,頭上先砸一磚後挨一棍,怎麼風水變了?他一直順順當當在孔縣縱橫了幾十年,別說頭上挨磚了,就是踫也沒人敢踫他一下,但自從關允在縣委提拔之後,他忽然就發現運勢大變,不但處處被動,而且沒有了以前指揮若定的順利,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更讓李永昌郁悶的是,他在工地現場挨了一棍之後,回到醫院包扎了一下——醫院替他包扎的大夫都認識他了,看他的目光就如見鬼一樣——正當他心情郁悶地回到縣委之後,听到了另一個更讓人心情郁悶的消息,工地暫時停工了。
李永昌差點沖動之下就找冷楓問個清楚,還沒等他去找冷楓,冷楓卻主動找到他了,告訴了他一個消息,關于大壩停工的問題,馬上召開常委會研究。
肯定要上常委會研究,這麼大的事情,當然不能冷楓一個人決定,李永昌正想冷冷地質問冷楓為什麼自作主張就停工了大壩項目,冷楓再是縣長,也不能越俎代庖,凌駕于大壩項目領導小組之上,不料沒等他開口,冷楓卻又冷漠而漫不經心地多說了一句︰「有記者非要來孔縣采訪非法集資的事情,多虧了關允在報社有朋友,暫時擋住了記者。」
一句話如當頭一棒,正中李永昌的頭頂,和關支書的一棍打得他頭疼欲裂不一樣的是,冷楓的一棍是悶棍,打得他有口難言,頭不疼,心口痛,胸悶氣短,差點沒一坐在地上!
冷楓原來不止是冷面冷言,原來還有陰冷無比的政治手腕,難道以前對冷楓的看法是錯誤的?李永昌驀然想到冷楓向他提及非法集資的時機正值上常委會討論大壩停工項目的前夕,難道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再聯想到冷楓特意抬出關允,就更讓李永昌心里發堵又發毛,他最怕的事情就是關允的崛起和關允掌控了局面,冷楓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關允要成為孔縣的重要人物了?
冷楓卻不會回答李永昌的任何疑問,他只管拋出問題,永遠不會說出答案,轉身就走。冷楓一走,李永昌就立刻打了一個電話給錢愛林,希望錢愛林能聰明一點,及時將事情的後遺癥處理干淨,但即將上會了,他電話里又不能把話說得太直白,不過他相信錢愛林能听明白他的暗示。
緊急召開的常委會,是常委會擴大會議,除了各個常委之外,還有大壩項目相關的施工人員和公安局長崔玉強也列席會議。李逸風坐在首位,目光掃過在座的各人,心潮澎湃,心思浮沉,期待已久的孔縣的大戲,終于要登場了!
目光落在李永昌身上,李逸風心中閃過一絲濃濃的不快,不由又想起了孔縣的局勢。
孔縣中層以下的干部,十個里面有六個是李永昌的關系,另外四個要麼是通過別人間接受惠于李永昌,要麼他不是孔縣人,只在孔縣中轉一下,然後跳出孔縣。
也就是說,只要是孔縣人,只要想在孔縣站穩腳跟,誰……都繞不過去李永昌!土一點的說法就是李永晶是孔縣的土皇帝,新潮一點的說法就是李永昌是孔縣的教父。
不管是哪一種稱謂,事實就是,在孔縣,除了需要書記和縣長出面宣布的事情之外,其他事情,基本上都可以由李永昌一言而定!
李逸風盡管和李永昌是合作的同盟關系,但在人事調整的大事上面,他來孔縣將近兩年了,還沒有任何作為,別說各縣直機關大小頭頭和大局局長的寶座不由他說了算,就連提拔副科、正科等虛職,也要李永昌先草擬名單才行。
更遑論李逸風根本指揮不動公安系統的專政力量了。
李逸風在和冷楓的對抗中,需要借助李永昌的勢力,而且李永昌在孔縣盤踞幾十年,盤根錯節,影響之大,不可能繞過,更不可能連根拔起,只能選擇合作。市里並不將李永昌調離孔縣,相信也是因為李永昌在市委有人撐腰的緣故。
從根本上講,李逸風當然想搬開李永昌,相比之下,李永昌對他的牽制比冷楓更大。冷楓可以隨時調離孔縣,李永昌卻如平丘山一樣一直矗立在孔縣,高不可攀又阻擋陽光。但李逸風卻一直苦于沒有機會,孔縣就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水潑不進,雨打不濕,就如一只蜷縮著身子的刺蝟,想下手,卻沒有漏洞。
現在,漏洞終于來了!
漏洞是誰?就是錢愛林。
錢愛林抓了劉寶家,到底背後發生了什麼,李逸風不得而知,而且他也沒有向王車軍問個清楚,直覺告訴他,劉寶家事件的背後應該有李永昌的影子,那麼問王車軍實情,王車軍會說真話?肯定不會。
用王車軍當通訊員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縣委辦秘書科只有三個人,關允不能用,溫琳是女性,李逸風一向避免女性秘書角色在他身邊,最後就只能選擇了王車軍。其實在當時他已經決定指名要關允了,但李永昌說了關允許多壞話,再三提出反對意見,他只好放棄了。
放棄關允,表面上是他從善如流,實際上是他和李永昌暗中較量的第一局以失敗而告終,此事,一直在李逸風心中深藏,從不向外人透露。
除了王車軍是他的心病之外,還有一人一直讓他如芒在背,不是別人,正是崔玉強!
身為一把手,可以和縣長不和,也可以接受副書記對他的陽奉陰違,但卻不能接受公安局長不听從他的指揮。公安局長是專政力量,作為書記,人事大權不掌控在手,專政力量又不能如臂使指,就太失敗了。恰恰李逸風不願意承認的是,他在孔縣只顧和冷楓較量了,在人事大權和專政力量兩個方面都沒有抓在手中。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管他和冷楓誰是鷸蚌,反正漁翁是李永昌。
其實李逸風一直將對李永昌的不滿壓在心里,在他權衡了利害得失之後,還是將和冷楓的較量放到了第一位。但實際上他心中一直沒有放棄對李永昌的反攻倒算,沒有一個一把手可以容忍一個三把手在頭上作威作福,盡管李永昌表面上對他還算恭敬,但暗地做的事情他又不是不知道,孔縣的大事小事,有幾件事情由他說了算?
機會呀機會,官場之中,雖然誰都不想將勝負大事交給運氣,但有時又不得不承認,運氣不到,時機不來,那麼僵局就不能打開。李逸風又微一側身看了冷楓一眼,對冷楓及時送到的一份大禮而心存感激,同時,他心中對關允的感覺又多了復雜的情緒。
表面上看,停工是冷楓宣布的,僵局是冷楓最先打破的,實際上,最主要的支點還是從中周旋的關允!李逸風甚至想,如果當初他任用了關允擔任他的通訊員,會不會早就突破了被動的局面?
輕輕咳嗽一聲,李逸風發言了,第一句話就讓所有的與會人員大吃一驚。
「同志們,冷楓同志做出的暫時停工的決定,是非常正確的決定,我個人意見是,在沒有協商解決好平墳問題之前,工程無限期推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