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踏進堂屋一步,甚至黑齒信僅僅只來得及在屋外木廊上月兌下鞋子,前方的金父便已經急急的開口向一屋的人介紹了起來。金父那頗為曖昧的話語剛落,一屋子圍繞金泰妍說話的街坊眼里,一片奇異目光立馬唰唰唰的全部涌了過來,而已經完全化為木頭的黑齒信就只能是尷尬的讓自己被金泰妍的七大姑八大嬸好似挑選貨物般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著。
頓時整個熱鬧的堂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圍繞著立在屋外的黑齒信與早以先一步呆在廳里的金泰妍兩人之間游離起來,氣氛一時充滿了絲絲詭異的安靜。
黑齒信在這種打量的目光下心髒平白的漏了半拍,心里恨不得馬上用膠帶將金泰妍的父親嘴給粘起來。什麼叫從首爾帶回來一起過年的朋友,雖然黑齒信並不知道韓國這邊的禮儀如何,但是哪怕是在已經並沒這麼多傳統講究的中國,這似乎也不是普通朋友的關系吧。
在金父嘴里,儼然完全就是未來女婿前來拜年的口氣……
接近午時才出發,從首爾到全州也花去了不短的時間,冬日的白天本就要短些,全州的天色很快也以漸漸化為一片黑幕。
同樣是金泰妍家的堂屋里,此時的屋里較之前黑齒信剛進門時的熱鬧場面,卻是已經清靜了好多。畢竟之前屋內鬧哄哄的鄰居街坊也只是听到消息後來看看歸來的金泰妍而已,在調侃了一番從首爾回來的金家閨女和她那稀奇的中國來的男朋友之後,此時也已經漸漸全部散去。
韓國雖然與中國一樣有著過春節的習俗,但是也是有所不同的。相比中國人重視大年三十,韓國人的春節習俗中最重要的卻是大年初一,所以大年三十這一晚在韓國人家中並不是什麼熱鬧的場面,不過一次團圓飯而已,只是有著守歲的習俗,其它與往常並無不同,也只是聊聊天看看電視。
晚飯時間已經持續許久,屋外是與中國東北不相上下的寒冷,而燈光大亮的全木質堂屋內卻是暖烘烘的一片溫馨場景。一張長方形的矮木桌被金父搬了進來,圍繞著一桌子豐盛的飯菜一家人席地而坐,隔壁廚房里的灶坑柴火生出的熱氣,通過古老房屋下的管道烘暖著整個房間,韓屋頗有歷史的地暖襯著一家人親切的談話聲,不由更顯溫馨。
「黑齒信~家里父親是建築公司的社長嗎?你又是家里的獨子,孩子你家里這樣的條件,為何要來我們國家做藝人呢?」
這一天也不知已經是第幾次被接受詢問,這次問話是金泰妍的爺爺,一個頗為精神的老人。坐在長桌左側金父下位的黑齒信,見老人右手捏起了桌上的酒壺,盤著雙膝的兩腿連忙跪坐了起來,彎著腰恭敬的雙手拿起自己的酒杯。看著老人又是倒下一小杯滿滿的清酒,黑齒信臉上也只能掛著勉強的笑臉,一口喝過後,謙遜的回答著老人的對話。
「是的,家父在中國管理著一家房地產公司,在家鄉也算是小有富裕。我之所以留在韓國是因為之前高中時曾在韓國做過一年國際交換生,在這邊有著很多難以割舍的朋友,所以高中結束後便選擇了在韓國進修大學,當藝人只是偶然而已。」
韓國規矩不少,而在這麼一個傳統的韓屋里,為了不失禮儀,身為中國人的黑齒信也只能更加拘謹了。好在以黑齒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忽悠功底,此時一副正經的樣子到也頗是有模有樣。動作謙遜有禮,說話卻又張弛有度的樣子,看在金泰妍的爺爺和父親眼里也是被忽悠得連連點頭。
就在黑齒信與金家幾位長輩聊天時,長桌另一頭的尾席,金家的幾個小輩同樣是在熱鬧的談論著。大不了金泰妍幾歲的大哥金志勇看著正和自己父親爺爺聊得正歡的黑齒信,回過頭笑著對自己妹妹調侃道,「軟軟,行啊你,還沒出道卻是已經先和藝人談戀愛了。」一張老實臉,卻是滿臉的曖昧,對自己妹妹繼續戲弄,「黑齒信會成為我妹夫嗎?~一段時間沒見,軟軟你真是開竅了,連belief的黑齒信也帶到家里來了。」
「哥!」伴著聲嬌嗔,一根圓潤的紫菜卷塞進了金志勇?嗦不停的嘴里,臉朝著電視方向的金泰妍再次瞥過眼看了看另一頭與自己父親爺爺聊得起勁,一副謙謙君子模樣的黑齒信,忍不住癟癟嘴。
一旁緊貼在金泰妍身上,長著副可愛小臉並且遺傳著金家白皙皮膚的金家忙內,才9歲的金夏妍,胖乎乎的雙手抱著姐姐的手臂,仰著臉天真的囔囔問道,「姐姐,那個哥哥是我姐夫嗎?夏妍的姐夫是首爾的大明星嗎?」金泰妍頓時無語。
忍受著哥哥和妹妹的轟炸,金泰妍忍不住右手扶額,自己一時鬼迷心竅就讓父親將黑齒信給帶回了家,似乎平時就夠沒腦子的自己,今天這更是做了件最沒腦子的事情。
這邊,一身韓服的金泰妍爺爺顯然並不是什麼固執的老人,對黑齒信外國人的身邊也未過于糾結。見黑齒信一直都是禮儀端正的樣子,不由很是滿意,喝了幾杯酒後,一口古聲古色的全羅道方言也一直連連提問,這會又笑著問道,「黑齒信~原來是來我國進修學業的啊,是在首爾嗎?不知是哪所大學。大學生,倒是不錯的。」
哪怕是經過一番特意訓練後,最近已經酒量見長的黑齒信,在老人的幾輪倒酒之後也已經有些不支,連忙夾了幾口泡菜餅塞在了嘴里。
「恩,是首爾大學,過完年寒假過後就開始正式上課了。」
黑齒信的話剛落,餐桌上出現瞬間的停頓,顯然首爾大學四個字在這一家子人心里是頗有份量的。一會後,金泰妍爺爺臉上愈見滿意的表情點了點頭,「首爾大學好啊,能在首爾大學讀書的學子,都是有前途的孩子。」一旁似乎只是陪坐,話語不多的金泰妍母親眼里,也是露出了能看得見的高興神色。
金泰妍抱著腿,蜷在了飯桌角落,眼前電視閃爍出的瑩光落在她的臉上,似乎自己哥哥金志勇和妹妹金夏妍現在討論的東西,都與她無關,她的心思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其實最近她和權侑利一伙人在一塊處得挺開心的,自認識了不遠處的那個人以後,難以置信在公司里,她與她們兩個原本不同圈子里的人,竟然能融合在了一起,今天自己出門時侑利一伙住在首爾的女生都還曾過來幫忙過。
金泰妍眼楮一直望著電視,視線卻似乎透在了電視後面的牆上,也許連那木質的牆也被穿透而過。
今天對她來說也是無比莫名的一天,中午一個人來到了火車站,卻是這麼巧合的偏偏遇見了那個人。也不知自己當時是如何想的,明明之前自己就早已下定了決心,要與那個人劃清界限的。好不容易融合進了權侑利幾個女生的群體,金泰妍如何不知道,鄭秀妍對那個人是怎樣的感情,又有著怎樣的交情。自己不過是僅僅和那個人見過幾次面而已,又如何能比得上對方幾年的羈絆。
可是,今天火車站台上,在自己父親誤會時,她卻又忍不住低下頭來表現出了默認的表情。金泰妍心里迷亂的想著,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和那個人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誤會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為何,自己當時又會放任父親的誤會,以至于現在讓那個人來到自己家里過年呢?
耳邊響著自己父親與黑齒信聊天而發出的暢快笑聲。
也許正因為抓不住。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方式,讓必要目睹他離開的人,僅僅感受一下他生活過的圈子,同一片天空,走過的路,似有似無的氣。
由此,懷緬吧。
金泰妍解散的馬尾披下來,頭發墨黑而很長很長,她的身體散發著一股泌人心脾的香皂味道,轉過頭後漆黑的眸子望了眼正哄得自己家人歡笑不已的黑齒信,看著對方那笑孜孜的臉,金泰妍嘴角緩緩浮出無奈的微笑。
……
全州市充其量也只是韓國的一個小城市,放眼看去,不會有大城市那樣通達的燈火,這里只有連綿扭轉的巷道,安靜行弛在街道的汽車,還有被風吹得倒伏呈漣漪狀擴散的大片青草地。缺少高樓遮蓋的天空,繁星充斥,倒是相比身在大城市里反而能令人更心情輕松一些。
在遠處大廈點星的燈光之下,黑齒信載著身後秀發飄然的金泰妍,騎著輛自行車緩慢的游移在這巷道之上。
金泰妍拉著他的衣角,一對蹬著高幫棉靴的雙腳前後擺動著,夜風輕輕的掠過她精美的臉頰,撓得她癢癢的。
一餐久久的晚飯過後,在家人的慫恿下,以游玩城市的借口,金泰妍使出性子強迫黑齒信騎上了自行車。
「喂!還有多遠啊~大年三十的,外面又這麼冷,有什麼好玩的啦。」悠哉悠哉的踩著腳踏車,黑齒信悠悠的問著身後的女孩。「就在前面啦,你第一次來全州,肯定要帶你好好看看嘛。反正今晚是要守歲的,陪我一起不好嗎?」身後傳來了金泰妍甜甜的回答。
「喂!金泰妍!等等我呀!」一條並不高的山路上,黑齒信隨意支好了自行車,對前頭已經開始登山的金泰妍喊道。「快點嘛!總是慢騰騰的~」突然好似成為了多年的朋友一般,此時的金泰妍語氣毫不客氣,站在階梯上叉著腰回道。
金泰妍家位于全州完山區孝子洞,這附近有一座沒有名字的矮山。山上並不是茂盛的樹林,一片綠瑩瑩的草地,一條老舊的石制階梯一直延伸到山頂,這里就是金泰妍說的小時候常來的地方。
似乎全州的月光要比首爾更明亮一些,山道中間,一步步踩著金泰妍的影子,黑齒信好奇的借著清亮月光看著遠處城市的全景。雖然在黑齒信看來,大冬天的晚上放棄暖和的屋子而出門爬山似乎是一件很蠢的事,但是在看到眼前這一片城市里難得一見的風景後,黑齒信也就不再抱怨身前越來越莫名其妙的女孩了。
仿佛與星空更靠近了些,登上山頂的黑齒信望著遠處渺小城市的一片燈火,頭頂上一望無際的璀璨星空,四周沒有樹木的阻擋,深深吸了口清涼空氣。冬季有些發黃的遼闊草地令人心情舒暢,四處走動了一下,看了會遠景後,黑齒信回頭看向中央靠在了山頂上唯一大樹下的女孩。
「這里就是你經常來的地方嗎?風景倒是真的很美的。」踩在草地上,來到大樹前,黑齒信學著女孩的姿勢,坐靠在旁邊,仰著頭透過光禿禿的樹桿向天空看去。
好一會後,金泰妍從天上收回目光,偏過頭看著身邊的黑齒信說道,「小時候,我調皮極了,經常纏著哥哥要他背著自己爬到這山頂來,白天就這樣悠悠的看著雲朵,晚上就等著流星。要是夏天的話,這里還會有好多漂亮的野花,我會編出很多好看的花環,回家後就吵著要父親母親爺爺女乃女乃戴上。」
緩緩的說著美好的事,大概是想起了小時候有趣的日子,金泰妍臉上突然展露出天真的笑容,轉過頭重新看著天空密集的星空,語氣緩慢的繼續說著,「那時候,真是無憂無慮呢。」
「可惜,現在呆在首爾的我,已經好久都沒能再看到這里漫山遍野花開草地的山頭了。」靜靜看了會天空,金泰妍又突然難過說道。
看著月光下金泰妍清純的臉上皺起了眉頭,露出憂傷的神色,黑齒信忍不住雙手置于腦後,偏過頭目光同樣看向了星空,「以後有時間的話,我陪你過來看看這個,漫山遍野花開草地的山頭吧。」
金泰妍明亮的眸子猛地睜大了些,轉過頭看著身邊男孩的側臉,只見到男孩笑了笑後繼續對著天空說道,「那時候,記得要給我編花環哦,不好看我可不戴。」說完後黑齒信呵呵笑了起來,听著的金泰妍也忍不住彎起了嘴唇。
未來的很多時候,轉過頭的金泰妍偶爾也會想,如果時光能夠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在那天那個星夜,她不是放開而是握緊了那只手,那麼從今往後的人生,會怎麼樣?
還會莫名其妙的掉下眼淚嗎?
可惜,我們總是擦身而過,我們總是互道離別,卻不明白在某個轉角和瞬間,向左走,向右走,我們就真的走出了彼此的生命,走進了一個櫻花綻放和冰天雪地的場景。有些話一直說不出口,是不是就能始終清晰的把他收藏,在歲月里陳酵成難忘……
今天的夜深邃而美麗,整個地面被星空溫柔的包裹著,那些天上閃耀得近乎于璀璨的群星,就這樣此起彼伏的閃動著,靜靜地,靜靜地,像是等待著一些還未曾出現的傳奇,又好像訴說著一些關于時間和遺忘的故事,接管了所有睡著了人的夢境,化作無數飛翔在天空亮麗的星座,姿態萬千的飛舞著,所有的即將開始,和所有的已經結束。所有的未曾忘記,和所有的早已遺忘。在這些鋪天蓋地的群星之下,
似曾發生,卻又未曾出現。
如此,高大卻又光禿禿的大樹下,兩人安靜的看著天空忽閃的星群,也不知過了多久,金泰妍突然就開口說起了故事,「小時候有人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海倫之衣,講述的是「魔法裁縫」阿爾塞斯的故事。曾經有一個傳說,在一個帝國的國都里,住著一個默默無名的裁縫,他的名字叫阿爾塞斯…海倫的家世很好,屬于帝國的上層貴族階級。而阿爾塞斯只是個貧窮的小裁縫…他們生活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男孩的天空很小,夢想卻很大,他總是期望著,有一天他要做出全世界最美麗的衣服…整個城市也沸騰了,人們都為自己的王子有了王妃而高興,更讓他們啟激動的是,王子的婚禮將同城歡慶。而那天,徹斯曼廣場街道的裁縫鋪大門緊閉,店鋪里黑暗的地方,一個男子蜷縮著腿孤獨的縮進角落。窗戶外面的背景是漫天的星光,燦爛耀眼,但倒映在他臉上的,卻是滿臉淚痕.因為要趕制出出嫁的禮服和婚紗,于是柯德騎士家族找到了城市里面最好的裁縫「魔法裁縫」阿爾塞斯。」
「于是,當海倫穿上衣服走向婚禮的那天,使得整個圍觀的人潮都驚訝于海倫的美麗,那種就連星辰和陽光都遮擋住了的美麗,震撼了每一個人的內心。海倫成為了美麗的公主,「魔法裁縫」阿爾塞斯卻因為制作「海倫之衣」耗費了全部精力,于是在婚禮結束的當天晚上安然長辭。」
星空下,金泰妍緩慢的語調,一字字的說著口中的故事,眼角的余光卻輕輕的落在了身邊的男孩身上。
黑齒信悠悠的躺在草地上雙手枕著頭看著天空,听完女孩說完故事,良久之後,才緩緩的評價道,「哦,最後王子和公主就結婚了嗎?這個阿爾塞斯真是可憐,到死海倫都不知道他喜歡她。」
‘是啊,到死都不知道。’金泰妍目光落在身邊的男孩臉上,心里哀傷的卻只能默默想著,‘這個世界上最無奈的故事,就是當我們在相遇的時候,我不是公主,而你,卻成為了王子。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無奈,不是我們明明相愛,卻不能在一起,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金泰妍的雙手輕捧在了身前,眼楮中慢慢帶著淚花,艱難的將目光移開,面向天空。這一刻,她決定將這個故事的寓意埋在自己心的深處,從今以後,他和她只會是朋友。
金泰妍看到天空一顆明星劃過長長的銀色尾線,不知落在了何方。
原來,只要頭一直看向天空,眼淚就會流到心里面去,即使表面上還在微笑……
身邊的黑齒信同樣看到了那顆明亮的流星,可惜他並未偏過頭看到女孩此時眼里的淚水,剛才他靜靜的听著女孩說著故事,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恍惚,心里莫名的想著。
‘很多很多年之前,在這個仿佛外界發生了什麼也影響不到的小城,也曾經留下了這些場景吧,那些發生過卻又消逝了的情感,是不是就這樣變化成為了另一種形態,飄忽游離在空氣中,讓人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也許上個輪回的自己,也曾在這里笑,在這里鬧,在這里快樂,在這里悲傷。這個故事,我應該听過嗎?’
這個夜晚,最終也是不孤獨的。
深夜兩人重新回到了金泰妍的家里,守歲過去,新的一年開始。一瞬間,小城的夜空被煙花點亮了,耳朵里面是春雷般此起彼伏的嗡鳴。
手機響了,鄭秀妍的短信送至,「黑齒信,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