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猶如雜亂的露天倉庫,殘廢的桌椅到處都是,地面也髒兮兮的,全是煙頭紙屑。黑齒信雙臂靠著欄桿,將頭枕在手臂上,遠處是視野遼闊的住宅區,樓下寂靜的操場,若隱若現的讀書聲始終似斷非斷。
‘為什麼~為什麼放開手了~’[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真的只是任務、責任嗎?對她來說,我真的就只是那樣嗎?’
臉頰往手臂里擠了擠,只露出了被碎亂劉海遮蔽著的雙眼,就好似這樣便能更加突顯孤單一樣。視線不知放在了何方,心里卻在流過這幾個月間與徐珠賢在一起的日子。
令人突兀的初次見面~最初令自己厭煩死了的糾纏~不知何時以習慣的存在~早上好;再見;明天見~這樣的問候語,他還曾天真的以為他們會永遠說下去,永遠~
一點一滴的回憶緩緩記起,直到今天,最後停在了中午。「切~原來她也只是在完成任務啊~什麼朋友,美好的感覺,都只是我自己在瞎想罷了。」
「徐珠賢她,不是對所有人都一樣嗎?對她而言,我並不是特殊的~我只是一個需要拯救的普通同學吧,普通的~」
心里有些痛,澀澀的。黑齒信下意識將臉埋得更深了些,靜靜的。
黑齒信他知道自己不惹人喜愛。
在老師眼中,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惡劣學生;在同學眼里,他是個暴力分子;在朋友眼里,他們將他淪為同樣的渣子。甚至在黑齒信心里,他也一直深深討厭著自己。原本他有著平凡的生活,在中國,一個普通人,過著普通卻並不討厭的生活。那里有撫養他二十多年的親人,有屬于他的,簡單而美好童年,有他樸素卻安然的未來,那才是本該屬于他生活。
可是,他現在卻已經身在了韓國,甚至還變成了一個嬰兒,明明以有了成人的記憶,豐富多彩而並無缺陷的記憶。可是如今的現實卻讓他莫名的割去了本該屬于他的生活,讓他被強迫的飾演另一份新的生活,他怎能不厭惡,怎能安然的面對。
他是痛苦的,人是群體的動物,人需要交流,可是他的內心卻注定只能封閉,因為現在的他在所有人眼里,還只是孩子。可是十多年時間的壓抑又是怎樣的可怕,于是他憎恨,憎恨生活,憎恨所有人,憎恨自己。他的離奇際遇注定了這個世界上沒人能理解他,于是他開始放縱,報復生活,報復自己。他抽煙、他打架、他頂撞老師,他的父母看著他只能嘆氣、他的同齡人見到他便會逃開、他的老師全都習慣了無視他,厭惡他。
于是,更沒有人與他交流,他便只能更加孤僻。
直到他遇見了她,在他眼中她比其她幼稚的孩子更柔弱,但她卻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固執。看著她柔弱的樣子,在她固執時,他忍不下心來對她動粗。看著她柔弱身子臉上卻露出的固執表情,他十幾年養成並以為要刻入靈魂的暴虐仿佛消失了。他看不懂她,‘她為何要如此堅持?為了什麼?’
幾個月的相處,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這種感覺,忘卻了對生活的厭倦。教室里,他每一伏案,她那總會準時的敲著桌子,做出的那副看著明明應該可愛,可是卻異常認真的瞪大眼楮動作。每次他對她發火,她的那副柔弱的倔強。每次他爆粗口後,她小嘴中的那一串明明很嗦卻似乎動听的嘮叨。
他被她打敗了,這個小鬼的性格是獨一無二的,固執,死板。他被她吸引住了,初始的一絲不忍,使得她進入了他的生活,幾個月的每天,令她成為了他的習慣。就好似溺水人看到的最後希望,一直在漸漸淡薄的記憶中掙扎的他,因為她的進入而忘卻了那些雜亂,重新開始並認可了現在新的生活,每一天全新而並不沉悶的生活。
編織得看似美好的夢,瞬間被撕破了。黑齒信太敏感了,教室里徐珠賢的一段沉默一次放手,便猶如欺騙。他,到底太敏感了。
輕柔的風吹起黑齒信的亂發,時間在這處寂靜的天台上仿佛也不存在了,黑齒信保持著姿勢,飄動的劉海後眼楮已然合起,也不知是否睡著了。
一段鈴聲響起,黑齒信松開雙臂,緩緩站起身來。他的表情有些解月兌,有些頹廢,有些黯然,亦如似乎已經過去很久的以前,靜靜的~一個人。不再留戀,回身往樓梯走去,雙手插在褲兜里,感覺又回到了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沒遇見徐珠賢的時候。其它,看似已經遺忘。
……
下課後的樓道里依然是一貫的熱鬧,蹦跳而過小女生,互相打鬧的男生,洋溢著青澀年華的小美好。不過這都與黑齒信無關,獨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挎著肩包,一層層的樓梯邁下,安靜的、緩慢的步子。他並不著急,因為時間也只能用來浪費罷了。
喧鬧的聲音陡然靜了些,與之前走過的樓層有些不同,黑齒信詫異抬頭看了看,上一樓層依然還在傳來陣陣吵鬧,亦如平常。這層樓怎麼氣氛有些古怪?黑齒信下意識四處看了看,正是他所在班級的樓層。
本應該熱鬧的樓道此時卻尤為安靜,黑齒信走出樓梯口,奇怪的事情出現了,沒有追鬧的學生,沒有談笑的團伙,樓道的盡頭卻是黑壓壓的堆著一片人。
教員的辦公室前,一群人安靜的擠在一起正往里瞅著,黑齒信慢悠悠走近,抬頭看了看人群頭頂上露出的半合著的門縫,再看了看人群後幾個安靜努力往前擠的背影。
「喂!里面在搞什麼~」人群後黑齒信仰頭往里瞅了兩眼,發現卻是什麼都看不到,于是不耐的拽過最後一個男生領子。
「噓~」
黑齒信手上的男生還未來得及吭聲呢,前面的人便先回頭對黑齒信比出了噤聲的動作,隨後~
「額!黑齒信?」
一串詫異而驚嚇到的低呼,隨而本擠在一團的人群又離奇的縮小了些,以黑齒信為中心,隔出了個半圓形的空檔來。
「切~什麼玩意,鬼鬼祟祟的。」絲毫不在乎四周驚嚇或厭惡的眼神,黑齒信一步步往前邁著。隨著黑齒信的前進,前方盯著他的人也潮水般的讓出空檔,直到黑齒信走到了最前方的教員辦公室門前。辦公室的門,露出一盞約二十厘米的門縫,黑齒信撇了撇身邊貼在牆面的學生後,伸頭靠了上去。
「不行!老師你這樣是不對的!」
黑齒信剛靠近,頓時一道清脆的聲音便傳入耳里,黑齒信臉上瞬間浮起驚愕。
「讓每一個同學都好好的學習,勸導每一個有對學習有困境的同學,這不是我身為副班長的責任嗎?而老師,不是更應該不放棄每一個學生嗎?」
透過門縫,平日里悠閑的教員辦公室里此時正如席卷著一場風暴一般,七個辦公桌上,老師們安靜的各自做著事,眼楮卻是都偷偷的盯向了一個角落。角落里,徐珠賢婷婷玉立的站著,曲線劃下的背卻挺得筆直,平日里溫和的臉上此時滿是堅定,嘴唇張合間,一串串句子快速吐出,聲音很大。
「你~你~徐珠賢!身為副班長,輔助老師管理班級秩序才是你該做的事!像黑齒信那樣的學生你就不用管了!我已經向和教導主任申請過了,明天黑齒信便轉到g班!氣死我了,你這孩子已經被那小子帶壞了!」
徐珠賢的面前,上一堂課還振振有詞的教導員正坐著,臉上肌肉有些抽動,盯著固執的徐珠賢卻滿是氣憤。
「不行!黑齒信是我的同學,是我的同桌!是a班的學生!現在是,以後還是!是老師你錯了,你不應該這樣子,黑齒信~他會是個優秀學生的。在課堂上因為老師你是老師,所以我才一直忍著,課堂上不能頂撞老師,但是老師你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徐珠賢眼楮瞪得大大的,垂在身側的手更是握成了兩個小拳頭,臉頰因為激動而憋得紅紅的,頂著朵蝴蝶結的胸口不斷起伏。
門縫後黑齒信同樣眼楮瞪得大大的,嘴也長得老大,不同于徐珠賢的激動,他這是驚訝的。‘這~這是徐珠賢?’被嚇到了,這樣極端情緒化的徐珠賢,黑齒信是第一次看到。
辦公室內爭吵還在繼續,並且明顯已經持續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徐珠賢是好學生,優秀的學生,學業努力,恭謹有禮,熱愛班級。班導師打心底的這樣認為,也打心底的喜歡。也正是這樣,對于徐珠賢突然的頂撞,他一時難以接受,不知所措,甚至心疼。
「不用說了,徐珠賢你回去吧,現在你的情緒很不理智。至于黑齒信~身為一名教師,我有責任保證所有學生良好的學習環境,以黑齒信的學習態度,留在我們a班不論對他還是對其他學生,都是不負責任的。並且此次a班的淘汰方案是我校教師組一致定下的,不僅是黑齒信,所有年級的a班學生,都要如此。只是黑齒信已經沒希望了,此時給他轉班,對他而言才是正確的。」
收拾好了情緒,對于徐珠賢,班導師到底是忍不下心來斥罵,只好語氣放緩,敘敘說道。
徐珠賢咬著嘴唇,臉頰也鼓鼓的,偏執的看著老師,雖一時反駁不出話來,但是不認同三個字卻寫滿了一臉。
「總之就是不對,黑齒信也要進行這次期末考試,現在就突然讓他轉班,反正是不對的。」
徐珠賢嘟囔著,班導師卻是笑了起來,小女孩的偏執而已,他太過認真了。搖搖頭,班導師似是而非的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徐珠賢你很盡責,維護同學是好的,只不過並不是每一個學生都一樣。黑齒信~給他機會也只是墊底而已,等期末考試後再轉班,他反而更~」
門外,黑齒信安靜的看著,手心莫名濕熱,班導師如何說,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只是,那個情緒激動,因為他而一聲一聲毫不退讓的女孩倩影,已然深深刺入他心底。也正是這時,班導師隨意的一段話被截斷。
「我相信!」
班導師還在說著,雖然他並不會歧視某個學生,但是說到黑齒信,語氣下意識還是難免帶上了些諷刺。于是徐珠賢的聲音響起了,三個字的清脆聲線將班導師的話生生截斷。
「什麼?你說什麼?」班導師詫異,愕然問道。
「我說我相信!」徐珠賢仰起臉蛋,一字字說著,「黑齒信會趕上學習進度的,我相信他。」一句話從徐珠賢嘴里吐出,配合她那副固執到死板的表情,卻是異常堅定。坐著的班導師眨了眨眼,想說什麼,可是面對身前臉上已露出那樣表情的女孩,他最後卻只能干笑了兩聲。
門外的黑齒信,雙手以緊緊握拳,在徐珠賢喊出‘我相信’三個字時。
「呼~好吧,竟然是徐珠賢你堅持的話,我會重新和教導主任處說的,待期末考試名次出來後,再以規定處理。」被徐珠賢緊緊盯著,班導師想了想最終如此說道。
而听到班導師的松口,徐珠賢頓時明朗起來,臉上絲絲驚喜,雀躍道,「真的?謝謝~謝謝導師~這次是徐珠賢失禮了~」
看著徐珠賢這幅模樣,班導師笑著搖了搖頭,揮揮手。對于徐珠賢對同學的維護,他欣賞,卻不贊同。
事情似乎已經圓滿解決了,徐珠賢臉上透著真心的笑容,嘴上一邊道歉一邊向其他教師行禮認錯。
「啊~黑齒信?」走出來的徐珠賢看見了門口的黑齒信,露出驚喜,還蹦跳了幾下顯示小女生的活潑。將辦公室門恭謹關好,雖然對門口聚在這麼多同學感到驚訝,但是徐珠賢還是先滿是開心的對黑齒信說道,「黑齒信,我剛才和班導師說過了,你不用轉班了,我們一起努力吧。」
看著小拳頭在身前晃了晃,笑容燦爛的徐珠賢語氣很是激動,這樣的她,平常也是很少見的,這時候黑齒信在如是想著。
「嗯~我听到了,你給班導師說我會在這次期末考試進前百名。」黑齒信淡淡的回答著,臉上也看不出表情。
「嗯?」對于黑齒信有些冷的表情,徐珠賢也漸漸收起了喜悅,歪著腦袋想了想,似是以為黑齒信覺得進前百名太難了,于是徐珠賢又笑著鼓勵道,「哈~是很難了~半個月的時間便要進前百名,很大的考驗呢。」難得調皮的哈了口氣,搖了搖頭,對于平時的徐珠賢來說,此時已是她少見的活潑了。
「不過沒關系了,我們一起努力就好了,總不能有遺憾才好,是吧。嘻嘻,我可是很相信你的~」滿是真心,徐珠賢說笑間還踮起腳拍了拍黑齒信的肩膀。在她的世界,剛才場面就猶如解決了很大的事情一般,又取得了滿意的結果,現在的心情滿是喜悅。徐珠賢,本就是如此簡單的女孩。
拍著黑齒信肩膀的手慢慢僵持,踮起的腳也落了下來,黑齒信始終面無表情,因此,氣氛也陡然莫名的冷冽起來。徐珠賢也漸漸被感染,大眼楮忽閃忽閃,感覺此時冷冷的黑齒信似乎,有些陌生。
一時氣氛沉默,安靜了片刻後,黑齒信才冷冷道,「是誰給你權利,幫我隨便答應這種幼稚的游戲了~」
驚訝,僵硬。
「黑齒信~」輕聲的囔噥輕喚,面對黑齒信的冷言冷語,徐珠賢一時不知所措。
「切~」不屑的自嘲,黑齒信目光從徐珠賢的臉上移開,「真是自作多情,我才不會對那個幼稚的班級有絲毫留戀。要我走,我走就好了,誰讓你亂承諾了。前一百名?呵~真是笑話,你真相信我黑齒信能考出全年級一百名的成績嗎?」
嘴唇抖動,徐珠賢瞪大了眼楮,只覺得此時面前的黑齒信好陌生,好陌生。隨而,便是憤怒。
「黑齒信!你怎麼可以這樣說!」秀氣的眉毛擰在了一起,徐珠賢的正直,她對班級的熱愛,她對黑齒信的好感。于是,此時黑齒信的話大大的刺激到了她。
「呵~我一向如此,你不知道嗎?你也不過只是虛偽的為了自己的責任、任務罷了。」依然冷冷的語氣,無視面前徐珠賢眼中的委屈。陡然,黑齒信俯下了腰,往徐珠賢靠近,徐珠賢下意識上身往後仰了點。
長長的樓道盡頭,男生女生面對面,男生俯,女生後仰著臉,四周是安靜瞪大了眼的人群,畫面亦如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開始,那次春末的天台上,同樣是這樣相仿的場景。
「我對這種考試根本毫無興趣,不過~」近在咫尺的臉蛋,長長而不停抖動的睫毛清晰可見,黑齒信俯後淡淡說著。
徐珠賢有些害怕,有些委屈,努力睜大了眼楮,直視著探子的黑齒信,听著對方語氣淡漠的話。待黑齒信說道‘不過’時,徐珠賢眼楮便也眨了眨。
「不過~我也可以盡全力來面對這次考試的,若成功後你便做我女朋友為賭注的話~」
這段話淡淡的從黑齒信嘴里緩緩說出,徐珠賢眼楮猛地睜大,似乎連瞳孔都放大了一般,身子隨即僵硬,嘴唇抖動著,「你~」
「就這樣了,決定權在你手中。」轉身,肩包甩起,邁步,沒有給徐珠賢繼續說話的權利,黑齒信已然開始往另一邊走去,直到這時四周的人群才響起嗡~的各種聲音。
圍觀學生們各種驚訝面孔,深邃樓道中黑齒信的腳步聲,自己的呼吸聲,徐珠賢耳邊卻只剩下了一陣嗡鳴,心里滋味滿是復雜,腦海里的各種念頭迅速涌出、消逝,卻根本找不到一絲頭緒。就好像已經忘記要如何來思考一樣。
步子緩慢的,黑齒信面無表情的向前走著,耳邊明明正時刻傳來很大的雜亂聲響,可是他卻一點也听不進,世界的聲音此時只剩下了他自己胸腔中的那一次次心跳聲,很大聲的,很激烈的。
「黑齒信~我~」
樓道再次無聲,人群都貼著樓牆閉住了呼吸,一頭徐珠賢閉緊了眼楮,大聲喊了出來。而另一頭,黑齒信的腳步便瞬間頓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臉上,黑齒信嘴角劃起弧線,插在褲兜里的左手捏緊,再捏緊,手心早已滿是汗水。
…………………………………………
ps︰恩,似乎寫的太細膩嗦了一點。恩,此時這個故事才完全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