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妻 046 慕時

作者 ︰ 薄暮輕寒

算算距離方才的事故至多也不過大半個時辰的功夫,可觀戲台上下早已被人收拾得整整齊齊,董惜雲起先還有些擔心跟沈慕時在一道被人看見了難免背後要說閑話,誰知偌大的院落里一個人影也沒有,不由暗暗松了口氣。

沈慕時站在院子門口側過身讓她先行,見她緊緊繃直了的後背稍稍松弛下來,倒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搖了搖頭。

「看你比我家中小妹還要小上兩歲,怎麼偏偏長了副一百多歲的榆木腦袋?天長日久這麼提防著,日子怎麼能過得舒心?」

董惜雲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卻好像沒听見他說話似地徑自朝塌得滿地狼藉的戲台子走去,「先生此行到底是為了研究這些破木頭,還是研究小婦人?」

沈慕時跟在她身後快走了幾步,听聲音必定是又笑了,不過言語間還是改過了方才那樣隨意的你啊我的。

「女乃女乃是個精明人,真相不過一念之間,又何須費心鑽研?」

說著已經站到了董惜雲的身邊,並蹲伸手撥弄杵在地上的木樁子。

董惜雲順著他的動作看去,不由自主也蹲下細看,可越是看得久了,眉心便越是蹙到了一起去。

原來坍塌處支撐戲台的幾根木樁的斷裂處均有一片極平滑的切口,肯定不會是木頭老化或承重太過所致,倒像是被人用利器鋸過的。

可若是有人蹲在台下使壞,這里少說也有七八根樁子,統統切斷了再跑怎麼還來得及?

董惜雲心中疑惑,忍不住抬眼去看沈慕時的反應,他卻氣定神閑地伸出食指戳了戳那橢圓形的切口邊緣,「看,這兒粗糙得很。」

啊,是了

董惜雲登時明白了過來,那人必是將每根樁子都鋸開了大半然後跑了,白姨娘這麼大個人在上面翩翩起舞蹦蹦跳跳的,被鋸開的基礎承受不住當然很快要塌的。

眾目睽睽之下能想到這一手,隨時一尸兩命一石二鳥的勾當,王夫人真可算是機關算盡、把一顆心都泡在砒霜里了。

想想自己進門才個把月就已經親見了兩條性命的逝去,陳巧筠、白姨娘的孩子,下一個又會是誰?這侯府看上去是個富貴溫柔鄉,可夜深人靜卻是個冤魂枯骨地。

想著便出了神,而待她意識到有人正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自己且挨得那麼近時,不由冷不丁被嚇了一跳而下意識地朝後仰去。

還好沈慕時的身手倒不似他百無一用是書生的長相那麼中看不中用,適時地一把拉過她站穩,才使她不至于一頭栽進身後一片亂糟糟的碎石朽木之中。

看著那人緊緊捉住自己胳膊的右手,董惜雲不由又羞又惱面帶慍色,「先生若喜歡小婦人這身料子,小婦人家里倒還有兩匹,回頭給先生送過去如何?」

沈慕時被她慪得笑了起來,忙一臉無辜地撒開手,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卻促狹地彎了起來,「是啊,可不就是看這料子光鮮美好討人喜歡麼,若就這麼被鐵釘戳幾個血窟窿豈不可惜得慌?」

董惜雲听他這話不知怎麼總好似語帶雙關似的,明明是說衣服,可又像是在說她的人,當即不肯再理他,扭頭就朝門口走去。

沈慕時倒是個知道見好就收的,也不再與她開玩笑,卻跟上她的步子小聲道,「這會兒看到的,你打算怎麼同大太太報備?」

董惜雲瞅著他臉上少有的一本正經不由微微一怔,可這沈慕時好像壓根就沒打算要听她的答復,反而自顧自接下去說道︰「女乃女乃在池邊追上了在下,問了白姨娘的傷勢便趕著回去給大太太回話了,你說是不是?」

董惜雲自己垂了一回頭,「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白姨娘真的不能再生育了?」

其實她並不認識白姨娘,也說不上可憐她,可不知為什麼看著王夫人就這麼把兩條人命當成螻蟻般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樣子,心口總有股透不過起來的壓抑,話到嘴邊聲音也跟著微微顫抖了起來。

沈慕時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方才還霸氣得很,這會子卻連抬起頭看向他的眼楮等待答案的勇氣都沒有的小女子,她梳的是閨閣之中很常見的流雲髻,不曾留劉海,烏亮的頭發整齊地梳向腦後,白玉般的額頭大方地露著,髻邊斜斜地插著一根金瓖玉白蘭花簪子,不曾戴耳環,顯得雅致溫存,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憐意。

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女乃女乃何必問得這麼仔細,橫豎結果都是一樣,你若這點也看不破,只怕在這地方就難站了。」

言下之意,王夫人在這個家里的權威不容挑戰,刨根究底也只是自尋煩惱罷了。

董惜雲沒想到他這麼一個嬉皮笑臉的公子竟會說出這麼明白的話來,一時竟無言以對,想起早先碧草對他的評價,看來他這個人倒還不算太壞,口風也還算緊,這幾天賀錦年對她很是痴纏,那一樁事情若再不尋個可靠的大夫辦一辦,拖久了只怕要出事。

可畢竟是才見過兩面的生人,這般推心置月復的私隱又叫人如何開得了口?

沈慕時見她期期艾艾又不急著走的樣子,想必有話要說,又見她臉上陰晴不定似乎難為得緊的樣子,又忍不住逗她,「如今在下和女乃女乃也算有個共同的秘密要保守了,可不在乎再多知道一兩句女乃女乃的體己話。」

董惜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才說他為人還不錯,這會子又不正經起來了。

可眼看天就要黑了,早上賀錦年捉著她的手按在胸前急吼吼地要親嘴兒尋歡的樣子再度在眼前浮現,當時趕著出門不曾得趣兒,只怕晚上還是要尋她來的……

所謂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已經躲著他好些天了,若再這麼一味把他往嫻兒那里推對自己也沒有好處。

董惜雲想著想著不由把心一橫,再三確信四下無人方朝沈慕時耳邊湊了湊,「我屋里的嫻姨女乃女乃你是知道她的為人的,若不論出生,簡直叫人以為她是我們大太太失散了多年的親女兒。我才進門根基不穩,若一不小心跟白姨娘一樣,不知能不能有她的運氣保下一條命來。」

沈慕時聞言不由瞪大了眼楮,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端詳了她半晌。

這些高門大院里的女人他見得多了,他自己就是在一個同樣人多復雜的家里長大逃出來的,只見過女人博了命卯足勁去求子求嗣的,她這樣的還真是聞所未聞。

董惜雲見了他的反應不由眼色一暗,「先生若為難,就當我從未說過。」

「慢著。」

沈慕時看著她的眼神越發復雜,「你可想好了,這對你的身子多少有害,而且也不能絕對保險的。」

董惜雲听見他的口氣松動了高興還來不及,哪里還理得了那許多,忙雞啄米似的重重點了幾下頭,臉上甚至掛上了討好的笑容。

這可真把沈慕時給逗樂了,不知從哪兒模出來一張紙,「老師那里我也只是偶爾過去幫忙,我有自己的醫館,明兒你派個信得過的妥當人過來吧。」

董惜雲怎麼不答應,兩個人也沒再多話,出了院門就各擇一道背對背地撒開手去了,連董惜雲自己也不曾發現方才與那沈慕時說著說著就由「小婦人」和「區區在下」一流變成了「你」啊「我」的順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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