畔柳亭的二層小樓,從遠處看去,最先注意到的便是樓頂所用的綠琉璃瓦,在陽光下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代璇昂著下巴,微微眯起眼楮,腳下略微停了一會兒,待一旁的南辰驚訝望過來時,才收回視線,落在了眼前的女子身上道︰「來了這麼多次,我才發現,這小樓真的很漂亮。」
南辰抿唇微笑,倒是趙允禎聞言接口道︰「這畔柳亭的一磚一瓦,連同屋內的擺設,都是父王親自選定的。」
趙允禎的口氣听來平常,似乎只是在敘說一件事實,並沒有夸耀恭維又或者是哀傷的意思。
代璇點點頭,這個事情她是知道的,畢竟往日她在雲側妃那里也是常客,而關于畔柳亭的一切,京城中傳言不少。
當年福王同王妃琴瑟和鳴,是人人羨慕的一對,可惜王妃身體病弱,尤其是生了兒子之後便迅速的虛弱下去,在趙允禎還不滿周歲時,便撒手而逝。
福王心中悲痛,為了悼念亡妻,便親自監工在水畔建了這座小樓,所謂畔柳,實則是「盼留」,可惜佳人已逝,再怎麼期盼,都是不可能回來的了。
自那之後,福王每年夏天都要到畔柳亭來住上一段日子,正好拜祭故去的王妃。
後來福王始終未立正妃,而是續娶了雲氏做側妃,本來以雲氏的出身,便是正妃也做得,為了彌補這一點,福王身側,自那之後便只有雲氏一人。
而雲氏對趙允禎的盡心照顧,也讓看在眼里的福王對她更加尊敬。終于在五年之後,雲氏守得雲開見月明,有了同王爺一同住進來的資格。
一個女人,犧牲了名分和子嗣,獲得了心愛之人的最終接納甚至獨佔,代璇不想去評價雲氏究竟值不值得,但是在心里,她卻是佩服雲氏的勇氣的。
要知道,在古代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下,女子的擇偶是決定一生是否幸福的關鍵,而雲氏,則是堵上了後半生的幸福,來換一個不確定的結果。很有可能,她一腔熱情最終換來的,只是一個名分和日夜冰冷的床榻,終日面對的,可能是因愛人與世長辭而日漸墮落的、沉迷于醉生夢死一蹶不振的男人。
但是她賭贏了。雖然沒有孩子,可是她將趙允禎教養的很好,並且得到了福王府大小兩個男人的敬與愛,也得到了屬于她的尊榮,甚至在三年前,福王主動提出要上表為雲氏請封,立她為正妃,而趙允禎保持了沉默。
不過雲氏是個聰敏的女人,她推辭了,並表示出了對故去王妃的足夠尊重。
不管她究竟是否是做戲,是否心口不一,但是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讓人交口稱贊,沒人能說出她一句不是,甚至還得到了太後娘娘賢良的評價。要知道,這位太後可是個輕易不說話的主兒,不過因著皇帝的至孝,太後的話又十分有分量。
連帶的,雲家的女兒也沾了光,有了水漲船高的趨勢,人人都覺得,能夠教養出這樣一位女子,雲家的家教必定是極好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便是指的雲家了。
以至于當年,代璇的一位庶出表姐,差點兒就入了宮做了皇子側妃,還是代璇祖父以身份不配為由堅決推辭了去。好在雲家雖然孩子不少,可是適齡的女兒就這一位,在這位表姐出嫁之後,這事兒才慢慢沉寂了下來。
當然,這位表姐也借著這股東風,嫁了一個好人家。
代璇輕輕勾起嘴角笑了笑。
原主的記憶里對此事這麼清楚,可見她心中不是不羨慕的,或者,作為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她也盼著將來能有一個這樣情深意重的男子如此對她吧?除了感情,還能為她帶來榮耀富貴。
不過,這些都是人們看到的,在人人艷羨的表面之下,是不是真的那麼好?
代璇不知道,她雖然見到福王的次數不少,但是對這位以情深意重而聞名的王爺並不熟悉,所以無從判定,連猜測也不能,但是趙允禎……
或許趙允禎是尊敬雲氏的,但是他會真的對這位完全取代了他**的女子沒有芥蒂麼?畢竟不是親生母子,生恩與養恩孰輕孰重,在這個看重血脈的時代,是顯而易見的。
或許原主想錯了一點,雲氏對代璇和趙允禎之間的事兒如此防範,並非是真的看不上這個佷女兒,而是真心為了她的幸福?
如果趙允禎心中對雲氏不滿,那麼,他很可能會遷怒到代璇身上,要知道,讓一個女人不幸福,對身為她丈夫的男人來說,實在是太輕易的事情了。
種種思緒在腦子里快速掠過,代璇不由得將視線放到了走在前方的趙允禎身上。
不可否認,雖然他只有十八歲,可是心性上的成熟讓他已經擺月兌了少年的氣息,更加像是一個男人,而且挺拔的身姿、俊美的面孔和被皇帝稱贊的學識讓他擁有更多的資本和魅力。
尤其他還有一個顯赫的出身。
並且由于雲氏並非正妃的關系,將來趙允禎娶了世子妃,她也不是正經的婆婆,對于新媳婦來說,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或許是代璇的眼神有些太過直接,走在前方的趙允禎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然而就這麼漫不經心的一眼,就和代璇的視線踫到了一起。
代璇很快就反應過來,久經考驗的臉皮在此刻發揮了巨大作用,她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開始四處打量起來。
趙允禎突然覺得有趣。
這個姑娘同他上次見過的有些不同了,抑或是他並未真正的了解過?不管怎麼說,一個傾心于自己的閨閣女子,在自己看著她的時候,竟然沒有絲毫羞澀或者慌張,那一雙大而有神的眼楮清亮透徹,幽深而又平靜。光這一點,就讓他覺得有些新奇。
京城中的女子,大多數並未真的做到女則中所描述的那樣溫柔嫻靜,然而再是活潑彪悍的女子,在同自己的心上人對視的時候,都不會這麼坦然。
趙允禎面上不動聲色的回過頭去,繼續與李行瑾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一行人悠悠然進了畔柳亭,又上了二樓。
整個二樓,其實就是一個通透的廳堂,房間四角立著漢白玉的柱子,四周的牆壁全是白色石磚雕砌而成,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蘿,翡翠雕刻成的小花在白石之間悄悄的綻放,青色的紗簾隨風而漾,一眼望去,便毫無阻礙的看遍湖上風光。
只是在房間的一角,放置了一扇足有丈二長度的雕飾精美的楠木屏風,屏風後放置了一張美人榻,福王此刻並不在,只有雲氏正靜靜躺著,在她的身側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正舉著頭青天然高山楠竹做扇骨、薄如蟬翼的凌娟為扇面的扇子輕搖著,偶爾竄進來一股從湖上吹來的夾帶著一股荷香的涼風。
大約是听見了眾人的腳步聲,雲氏睜開眼楮側身而起,臉上還有著海棠春睡般的慵懶之態。
她身穿湖水綠的絲織金五彩通袖,下頭是曳地百鳥翟紋鏤金裙,頭上只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上壓一只事事如意白玉簪,便再也無旁的裝飾,卻絲毫不損容色。
代璇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明白為何福王對她如此迷戀了。雲氏不光是顏好,那豐腴有致的體態和掩不住的風情是小姑娘們如何都比不了的,然而她身上又帶了因從小讀書而所有的氣質和內涵,以及名分地位所帶來的高貴之氣,讓她身上擁有了一種矛盾的特質,卻是最致命的吸引力。
再加上福王確實對雲氏又敬又愛,那麼獨寵這樣的結果也就沒什麼可讓人意外的了。
「代璇來了,快過來讓姨母瞧瞧。」
雲氏開口便帶了親和的笑意,拉著代璇一只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滿意的道︰「先前听說你大病一場,可把姨母給嚇得不輕,本待去府上看你,可又擔心對你不好,這才耽擱了下來,看你這氣色,是不是還未大好?不過倒像是沒有大礙的樣子。」
「要說今兒也巧了,我听說你身體好了不少,才想讓許媽媽去接你過府,誰知正好允禎過來看我,便說要留下來陪陪客人,看看,你的面子比姨母都大呢。」
雲氏言語間很是打趣了趙允禎一番,才看向被晾在一旁的李行瑾道︰「瑾哥兒怎麼來了?莫非是不放心這丫頭?」說著,突然笑了起來道︰「你妹妹就先擱在我這兒,保證養的白白胖胖的再還給你,行不行?」
李行瑾抬手撓了撓頭,湊到雲氏跟前才咧著著嘴巴笑道︰「惠姨就只疼妹妹,我哪能不放心啊。」
雲氏听了他的話,便笑著伸出指頭戳了李行瑾額頭一下道︰「听听,這小鬼是不滿我只疼他妹妹,心里吃醋了呢。」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起來,南辰走上前接過了侍女手中的扇子,邊打邊笑道︰「原是表弟同母親親厚,旁人想要他吃醋都沒機會呢。」
「這倒是。」雲氏點了點頭,對李行瑾道︰「那作為補償,今兒就由著你,想吃什麼就同廚房說去,過會兒都跟我一起吃飯。」李行瑾一听,那眉眼立刻就彎了。
說到吃飯,代璇卻突然心里一跳,接著就听到趙允禎那廝開口道︰「代璇妹妹方才也說肚子餓,就連說話都沒力氣了,看來真不愧同行瑾是一家人啊。」
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