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中的蝴蝶 第一章 鐵與榮光之路(3)

作者 ︰ necroman

iv

一六六六年四月十四日mday+13斯蒂爾堡

緋霞和四色十字兩面旗幟飄揚在斯蒂爾堡的司令塔頂端,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宣示著昨日血戰的結果。

耐門;索萊頓中尉麻木地瞟了一眼那些嶄新的旗幟,扭頭向著軍官宿舍區走去。各兵營的宿舍大多在昨天的炮擊和混戰中受了點損失,兩棟建築完全被燒毀了,三成的建築被炮彈擊中過。路上的彈坑已經被工程法師們修復了,能夠勉強保證馬車的通行。不過,道路對拖著一大排裝滿行李的浮空碟的他來說意義不大。他自己幾乎沒有行李,這些行李是各位女士們的。能夠住進將官宿舍區的女士們只有兩位︰梅蒂;克羅索以及那位身份尊貴的俘虜。按理來說,身為作戰參謀的他現在不應該有空來做這些小事,但這是歐根將軍的命令。

「我知道你心里很難過,但你完全不在狀態,中尉。你這樣不能繼續工作了,我給你找了份輕松的工作。」歐根把他那份錯誤百出的換防圖撕得粉碎,「帶兩位女士去我那房子里住下。如果在那里或者路上看到盧瑟的話,讓他到我這里來。」

但就算是這麼簡單的工作,他還是不在狀態。將官宅邸是宿舍區最大的建築,他卻拖著浮空盤繞了兩圈才找到。

「就是這里了。」耐門推開最大那棟房子的黑木門,將里面的擺設展示給身邊的兩位女士。「這是第二將官宅第,第一將官宅第昨天被燒毀了。歐根將軍和盧瑟閣下都會住在這里,你們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听到「安全問題」的說法,奧莉亞公主的嘴角揚了揚,哼了一聲。耐門沒有理會她,直接將情況交待給了負責警戒的兩名新同僚。他沒有說出奧莉亞的真實身份,只是暗示這位女士是一位非常重要且極度危險的俘虜。那兩名第一師的尉官听到這位外表柔弱的黑發美女有等同于主教的神術水準,都咋了咋舌。

「我們明白了,會申請額外增援的。請在這里簽名,中尉……等一下,你是耐門;索萊頓?執主教閣下的護衛長,在司令塔底下攔住紅衣主教的那個人?」

扎著雙馬尾的梅蒂大小姐對這棟豪宅並不感興趣,但听到衛兵的這句話她突然興奮起來。「耐門,你擋住了個紅衣主教?真的嗎,給我講講吧。」

「擊退?不是我擊退的。」中尉冷淡地應付著,語氣幾乎沒有起伏,「擊退騎士團的是布魯托;盧瑟閣下。」

「盧瑟他干了什麼?很英勇嗎?」梅蒂更加興奮起來。

「很……英勇吧?」耐門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盧瑟的戰斗。他永遠忘不了布魯托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的那張臉,也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戰斗方式︰他從來沒有看過將「憤怒」和「冷靜」如此吊詭地結合在一起的人但那絕對不是英勇。

「他一個人就擊斃了對方一半的軍官,從一樓一路砸穿到地下室的傳送定位點,逼得那個紅衣主教帶著兩三個親信只身逃亡,還在慌亂之中炸掉了整個定位室。他是個真正的執主教,沒有他我們就打不贏這一仗。」

耐門還記得執主教那張清秀的臉龐上扭曲的表情。他只听過狂戰士,卻從未听過狂牧師但那一天他見到了。

布魯托以極為殘忍的手段阻止了伊奧耐特的進攻,為他的妹妹報仇雪恨。所有攻入司令塔的軍官都已身首異處,伊奧身邊的女騎士們有超過一半被盧瑟尋機刺殺,她們在死去之前還被用作阻擋紅衣主教反擊的人盾。布魯托在通向傳送定位點的路上設下了數不清的陷阱,用這些陷阱進行不分敵我的殺戮。耐門也很懷疑到底是誰炸掉了整個傳送定位室他沒有證據,但他相信那是盧瑟本人干的。耐門是唯一一個看到這場戰斗戰斗結束的人,除此以外敵我雙方所有目擊者都死在了司令塔的地下道里。這個形象偉大的神職人員遠比他更明白戰爭殘酷而不擇手段的本質。

梅蒂興奮起來。她覺得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布魯托的真實身份,感到十分鼓舞。「後來呢?後來呢?」

「那個紅衣主教一逃走,我們就平息了城內的混亂。城外的帝**第四師吃了幾輪齊射,痛苦地撤回了北岸。我們把那面旗幟插上了斯蒂爾堡的城頭,歐根帶著部隊進駐,如此而已。」耐門看著一旁在騷亂中被燒掉的建築和炮擊的痕跡,淡淡地回答道。事實上第一師喪失了三分之一的軍官,那幾輪齊射也打掉了雙方上千馬車的炮彈。

「就這樣?沒有人沖上來要掀翻那面旗幟,或者丟出手套要與旗手決斗?」

「他們不敢吧。你知道,在沒有軍官命令的情況下,士兵是不會去打仗的。」耐門沒敢說真正的原因︰在兵變結束後,已經沒幾個軍官能去下命令了。他總覺得將這些血腥的真實告訴梅蒂這樣不知世事的女孩有些不妥。他估計這位克羅索兄弟銀行的大小姐實際年齡不會比安妮小多少,但感覺上她們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或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真沒趣,我還以為會有很英雄的戰斗呢。」

听到梅蒂的抱怨,走在她身邊的高挑黑發女郎模了模她的頭。「不必失望,梅蒂。對南方軍人來說,最大的美德就是服從命令,他們不推崇英雄行為,因為他們認為這會破壞軍隊的凝聚力。」

奧莉亞公主的這句話對耐門來說相當刺耳。他扭過頭,略帶不滿地反駁道︰「抱歉,我覺得論英雄行為,自由軍不會比你們那些農奴兵差,殿下。」

「真的嗎,中尉?我看你就相當英勇,敢于在群敵環伺之下沖入一名公主的寢室並俘虜她。如果你是我們軍隊的一員,早就成為一名騎士甚至是貴族了。但現在他們卻讓你來搬行李……我不覺得這能算對英勇行為的褒獎。」

黑發女牧師臉上仍然掛著只能用「高貴」來形容的冷漠表情。耐門苦澀地笑了笑︰「那是因為我還不夠英勇,而且……真感謝您的厚愛,但請恕我不親吻您的戒指了。」

奧莉亞毫不退讓︰「而且什麼?只有對柯曼家族宣誓過的封臣才能親吻我的戒指,那是一個莊嚴的儀式。你想宣誓嗎,中尉?」

「可惜,我已經對憲法宣過誓了。」

正當這兩人的談話向著毫無建設性的方向發展時,梅蒂無心的一句話阻止了這個趨勢。「你們兩個是在**嗎?」

這次兩人異口同聲地反駁了。

「這種不英俊也沒風度的平民根本不在我的列表里。」「我現在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對不起。」

耐門和奧莉亞不快地對望一眼,又同時不屑地撇過頭去,只剩下梅蒂尷尬地搓著雙手。還好,耐門沒有忘記注意著房間的門牌號,及時地在分配給女孩們的軍官套房前停下腳步。

「到了,這里就是你們兩個的房間,將官四號。標準可真高。」

被分配到狹窄尉官房的中尉感嘆著推開房門,將二十多個綁滿箱子的浮空盤拉進了房間。這麼多東西堆在房間里面,卻也絲毫不顯擁擠。書桌上還擺著這房間上個主人的私人物品,有日記、筆記還有幾封字跡娟秀的信件,幾個箱子擺在角落里,看起來像那人的行李。他把散落的東西收攏後放進一個空箱子里,留待日後寄給死者的家人。床鋪是雙人床,供兩位女士居住的問題不大。

「將官就可以帶家眷啊……算了,畢竟他們是將官。」

耐門翻開從後勤部拿來的要塞手冊,檢查了一遍各種防御魔法的狀況,都很良好。他走到梅蒂身邊,把手冊塞給她。「梅蒂,這手冊給你,把上面的緊急啟動語都記下來。」耐門湊近她的耳畔,「別讓奧莉亞看到。」

帝國的公主輕撇嘴角,不屑地盯著作這種小動作的他。耐門臉上一紅,重新去搬運行李。他把一半的浮空盤解下來,拖到門外。

「我剛才就想問了,那些是誰的行李?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還多。還有其他女性住在這棟建築里嗎?」梅蒂開口問道。

耐門呼吸一窒,回答道︰「這些行李現在是盧瑟閣下的。」

「現在?之前屬于其他人嗎?」

「它們曾經屬于我的一個同事……」耐門背過身去,將她們的箱子卸下來。

梅蒂還想再問些什麼,奧莉亞一把捂住她的嘴。「是之前在肯格勒那位小姐嗎?抱歉……我們不知道這件事。我們不該……」

「沒關系,只是失蹤……罷了。」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這時傳來了敲門聲。敲門的人沒有等待回應,直接推門走了進來。「都在這里最好,我不用一個個去找了。」

听到這個聲音,耐門急忙轉過身敬禮。他的聲音有點抖。「啊,盧瑟少校閣下。」

奪下斯蒂爾堡的最大功臣靠在門框上,點頭回禮。他沒有穿著軍服,而是穿著一套教士常服。「我不再是少校了,你不用敬軍禮。現在我是斯蒂爾堡軍總教長,可能還會是中央軍總教長……尼莫拉真是多事。」

「這麼說,以後邦……布魯托和我們就又是鄰居了?」梅蒂差點就說出了邦妮的真名,還好她及時想起現場至少還有兩個人不知道這個秘密。

「嗯,我就住在隔壁的將官五號,你們有空可以過來玩。」盧瑟模了模梅蒂的腦袋,笑著回答。

耐門猶豫了一下,插了一句︰「我們能私下談一談嗎,盧瑟閣下?」

「等一下再說,先說正事吧,有幾個新消息要告訴你們。」邦妮拿出右臂下面夾著的幾份文件,「第一個消息是,皇帝的軍隊選擇了中央軍作為突破口,正順著他們撤退到吉斯托夫的老路反攻。」

雖然明知道場合不太合適,但奧莉亞;休;柯曼還是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那是她哥哥的軍隊,她終于可以被交換俘虜了嗎?

「不過,他被福克斯元帥攔住了,看來一時半會還到不了肯格勒。」

奧莉亞的情緒低沉下來。確實,不可能這麼早,起碼也要等到這支軍隊甚至整個自由軍遭受到足夠慘重的敗績以後她才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國家。但接下來听到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第二,我們听說……奧莉亞;休;柯曼殿下,出席了在吉斯托夫的帝**誓師儀式。」

「我怎麼了?」公主下意識反問道。當她明白邦妮的意思後,吃驚得不由自主退後了兩步。「我……出席了在吉斯托夫的儀式?!」

「嗯,情報是這麼說的。信誓旦旦。我們大概都能猜出是怎麼回事,甚至都能猜出那個公主是誰,但現在卻沒有對策。」邦妮苦笑著解釋。

耐門立刻也反應過來,瞪大了眼楮。「不可能……是……為什麼?」

黛妮卡成天在搞什麼?她生怕自己的處境不夠危險嗎?和安全部那些人勾結,冒充帝國公主!這下他反而要誓死保密自己俘虜了真正的帝國公主的事情了!一旦她被揭穿……一旦她被揭穿……

他有些不敢繼續想下去。為什麼她就那麼大膽,一點也不知道「穩妥」為何物?他認識的女孩,人人都是這樣……不能再來一遍了,他承受不起。

「是希德;納瑟!希德;納瑟利用她來掩飾自己的失敗和控制我哥哥,這個混帳,這條黑暗中的獵犬!他怎麼會知道的?!」奧莉亞的粉拳猛地砸在房間的牆壁上。那一瞬間,整個房間都在顫動,所有的防護魔法都閃爍著,不止一處地方的漆皮月兌落下來。很明顯,持有皇家血脈的公主真的發怒了,看到這一幕的梅蒂害怕地縮在牆角,就連邦妮都倒吸了口涼氣。

但還是有個人不懼怕她的血脈與威力。或者說,有個原因讓那個人超越了恐懼。

「告訴我,公主殿下。你說‘控制你哥哥’是什麼意思?」耐門今天的情緒確實很陰郁。或者說,接連不斷的意外讓他變得超乎平常以上的陰郁。

奧莉亞也驚覺自己失言,急忙扭過頭去︰「我的意思是希德那家伙手段高強,能通過各種手段控制朝政。」

「不,你不是這個意思。告訴我,到底古斯塔夫是不是喜歡你?告訴我事實。」

耐門猛地抓住她那只搖動要塞的手,轉到她的面前,死死盯著她的雙眼。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這雙手有將他瞬間開膛破肚的能力或者說,他完全不在意。

「把你那張丑臉從我面前挪開!」奧莉亞避開他的目光,無力地甩著手腕,試圖將他甩開,「這和你無關吧!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一名淑女?」

「不,這對我很重要。我們都認識那個正在皇帝面前扮演你角色的人。」耐門沉靜地回答,那回答幾乎無法令人拒絕。

「就算你知道了,你又能怎樣呢?你又有什麼辦法呢?就連我自己,現在都不敢回去!如果有必要,那個希德會毫不猶豫地干掉我!」公主幾乎是在對他吼叫,用一個受到良好教育的貴族淑女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

「告訴我。如果你不願意說,可以用點頭,或者搖頭。但請告訴我實話。」

邦妮目瞪口呆地盯著正在威脅奧莉亞的耐門,不知為何,她有一種想從這里逃走的沖動。她悄悄擰開門鎖,試圖退出房間去。

「請先別走,盧瑟閣下,再等我一下。」耐門的聲音里有金屬踫撞的音色。邦妮腳步一頓,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感到恐懼了那聲音讓她想起了「另外一個」耐門。

片刻後,神聖帝國的公主極為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多謝。我們走吧,盧瑟閣下。」年輕的中尉毫不遲疑地扭頭離開,只留下兩個女孩留在她們自己的房間里。

「你有帶命令來嗎?」邦妮關上自己的屋門,「這里沒人能听見,你可以說了。」

耐門松開手中拖著的浮空盤,雙手抱著頭在床上坐了下來。「我有命令,歐根將軍請您過去。但我還有其他幾個私人的問題想先問閣下。」

邦妮點了點頭︰「請講吧。」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可以這麼冷靜,有說有笑?安妮她沒事了嗎?我看到過你的狂怒,不要騙我。」

邦妮實話實說地回答道︰「不,我也沒有任何消息。我只知道在地下室那堆泥的深處有曾經屬于安妮的血,我找不到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是伊奧奈特干的,用切割線組成的網……」耐門把那血腥的回憶從腦海中清除出去。「你有辦法復活她嗎?身為一名執主教,你應該有辦法的!」

邦妮搖了搖頭︰「很遺憾,現在的我沒有這種力量。如果有損傷不太厲害的身體,我還可以做到;但徹底重構一個身體再復活超出我的能力。」

「為什麼你不傷心呢?你不是去了現場,也沒有辦法復活她嗎?!」耐門終于按捺不住了,「你們不是兄妹嗎?!」

「不,你不了解!你不了解我和安妮的關系,你不了解!你認識她還不到一年……」在耐門看不到的角度,邦妮的指甲插進了手掌里。「我信任她,我徹徹底底地信任她,我比任何人都要信任她。思想是信念的源泉,信念是魔法的力量。而她有充足的……思想和信念。我堅信她月兌身了,只是我不了解她月兌身的方法。每個真正的魔法師,都有幾種保護自己的方法。那就相當于幾條額外的生命,不會那麼輕易死去的。她只是暫時性的失蹤而已。」

「但……如果這幾種方法都失效了呢?如果她真的不是失蹤,而是……」耐門說不下去了。

「就算是真的,我們也有心理準備。今天在這座要塞里面的人,十年後還活著的不會超過三成。」邦妮靠在牆上嘆了口氣,「這就是戰爭。」

耐門木然地重復了一遍︰「這就是戰爭?」

「這就是戰爭,而整場戰爭才剛剛開始。我和安妮想要對抗它,我們彼此發過誓……不,她不會這麼容易就離開的。她可是一名九……不,她的願望是那麼……是那麼……強烈。」邦妮猛地向門的方向轉過身,「不,我信任她。她一定逃了過去,她不可能被這麼簡單的攻擊打敗。我要去歐根將軍那里了,他肯定在等我討論提案的事情。你下午還有其他任務嗎?」

「沒有了。」

耐門的頭仍然深垂著。邦妮嘆了口氣,輕輕拉開了門。突然,那種金屬一般的特殊聲線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您是一名執主教,您一定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知道祈禱能給牧師們帶來力量……但如果是並非牧師的我,為了某些特定的事情向諸神祈禱呢?我該向哪個神祈禱呢?這樣會有效嗎?」

「我想,一定會有用的。」邦妮回答道,快步離開房間趕往司令塔。

耐門仍然留在她的房間里面,沒有跟出來。

一時間邦妮有些恍惚,但當她推開司令塔大門時已經恢復了冷靜。埃加;歐根正在那里等男性身份的她,她不能慌亂。

「請問閣下看完我的提案了嗎?決定如何?」

她拉過一把扶手椅,徑直坐在歐根辦公桌的對面。少將正抽著煙斗,面色鐵青地望著「布魯托」,將手中那份厚厚的文件翻來覆去地揉搓著。

「這份文件上的做法太過分了,盧瑟先生。只追認士兵,不追認軍官,甚至還開除他們的教籍,稱他們為叛國者……請恕我無法贊同。我認為,你應該公開做一個道歉,然後追認所有犧牲者的烈士身份,不分士兵和軍官,之後再談提拔新軍官的問題。」

邦妮冷漠地揚起嘴角。「那不是一次兵變,而是一次正義的接管。我不覺得說他們是叛國者有什麼錯。他們在斯蒂爾堡按兵不動,試圖讓我們和第十二師死在帝**槍下,最後帶著斯蒂爾堡投敵。」

「那只是假設,並沒有實際發生!」歐根拍了桌子,「有問題的是你的煽動手段,有哪怕一絲一毫是符合正常處理手段的嗎?!你知道共和國師在兵變中死了多少士官和軍官麼?三百!三百一十名士官和軍官,三分之一的人都死在他們自己士兵的手下!他們怎麼可能都是叛國者?!你想把我們拉回宗教仇殺的年代嗎,執主教閣下!」

「我不認為當時的局勢還有第二種選擇。斯蒂爾堡必須被拿下。軍官死了,可以再提拔,少將閣下。」

歐根煩躁地重新抽起雪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有錯,馬基雅維里沒有錯,甚至就連干掉皮克特的那個皮埃爾也沒有錯。但是,三百多個軍官啊!這是自由軍最有經驗、最有戰斗力的軍官團啊!你煽動亂兵清洗掉的,是自由軍最杰出的中堅力量!」

「損失了主官的部隊,只要讓士兵選舉他們信任的軍官擔任主官就可以了。損失了施法者的部隊,只要讓我或者轄主教先生給願意成為準教士軍官的志願者進行儀式就好。怎樣彌補損失,我在那份文件上寫得都很清楚,不是嗎?」邦妮拿出政治家的雄辯,「我們並不需要一群混賬軍官!我們要的是和下屬同心同德,生死與共的軍官。沒有這種覺悟的人,不可能拯救我們的國家。」

「但我們能靠誰來守衛要塞和抵擋帝**呢?!他們甚至都沒有接受過最基本的軍官訓練!」

「要塞不可依靠,但是人心可以。人心是最堅固的要塞。」邦妮昂起頭來,毫不退縮地回答,「相比于動搖著的有經驗軍官,我寧可選擇將來要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軍官。在付出了血祭後,整個共和國師的意志已經和我們捆在了一起,他們已經無路可退。」

「但我們也是。別忘了,要塞不只是用來防御的,它是用來進攻敵人的利刃。偶爾利刃也會割到手的。」

「多謝提醒,但現在不是為割到手而憂心的時候。鋼鐵皇冠上的鑽石,才正要再度閃耀呢。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都必須補充軍官和魔法力量。現在沒有第二種選擇,我們不可能從外部得到增援。或者,閣下您有比我的提案更好的方案嗎?」

「……沒有。」歐根把頭埋在雙手下面,有氣無力地回答。

「那就這麼決定了。從今天下午起,我會在每個連甄選符合條件的士兵,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合格的教士。請準備命令吧,我這就去執行了。」

邦妮扭頭離開,用力關上了門,只留下無力地趴在桌面上的歐根。

即便是在面對三倍的督政府軍進攻時,他也未曾這樣絕望過。

事實上,在看完這份文件的時候,歐根已經認輸了,他只是想做一下最後的抵抗。他相信布魯托那份提案的力量︰那份提案的數字和編制十分詳細,連每個準教士軍官的訓練及裝備費用都考慮在內了,一看便是出自于老道的技術軍官之手,極富可操作性。

如果保證每個連都有三名或更多的準教士,他們一定能戰勝正面的帝**。把指揮體系設到連級將會有多麼大的威力啊。但是……

「我名下有三個師,卻控制不住他們。諸神啊。告訴我,我該怎樣統馭這支部隊,我該怎樣拯救我的祖國?」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一支屬于自由國家的騎士團。一支用自己軍官的血祭奠的軍隊。一支屬于布魯托;盧瑟和他的教士的軍隊。

他得到了榮光,但鋼鐵之要塞已經不再控制在他手中。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換崗鐘很規律的一小時一敲,從午飯鐘敲到晚飯鐘。耐門呆在布魯托;盧瑟的房間里,麻木地听著那些鐘聲。他知道從第六師部隊擔負了大多數的站崗任務,而原本屬于第一師和第十二師的部隊正在接受整編。盧瑟大概正在做這件事情,所以他沒有回來。

這就是戰爭。

房間里面的擺設很簡單,簡單到有些寒酸的程度。如果有人說盧瑟曾經當過隱士,沒有人會不相信。執主教的行李只有一箱,淹沒在安妮那十多個箱子里很不起眼。他的草綠色木箱上打著克羅索兄弟銀行的標志,安妮的箱子則是五顏六色的,從皮革到金屬都有。耐門站起身來,透過偵測魔法的視野看著那些箱子。箱子上理所當然地都有保護,只有主人才能通過某種方法打開,強行打開的話多半會觸發爆炸或者強酸之類的陷阱。他自己唯一的箱子也一樣,誰都不想自己的行李落到敵人手里。

這就是戰爭。

看到箱子上面熟悉的純金商標,他笑起來,想著在倫尼時的回憶。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和安妮、安妮的妹妹以及她們的女主人之間曾爆發過激烈的誤會,差點弄出人命……他自己的人命。不過,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之後他常常能見到這個有些冒失莽撞的女孩。不少奇怪的調查問卷,很多做法有著異國情調的甜點,還有和黛妮卡一樣強大,不,可能更為強大的魔法。就像命運的捉弄,她和他在叛軍時也曾相遇,回到自由軍以後和他又在一個部隊……他總覺得會是自己這樣沒經驗、魔法不精運氣也不好的人去先挑戰那條死線。但實際上……

這就是戰爭。

戰爭中任何事情都會發生,任何人都會死但一個非常熟悉的、在戰前就認識的人死去,和普通戰友死去是不同的。哪怕是叛軍的戈瓦爾元帥,他也是隨時都準備面對死亡的。那時他也目睹了,只感到哀傷。但這次不同。

這一次耐門的世界被震撼了。他一直在祈禱,為了安妮,為了黛妮卡,為了他的祖國,為了所有身處在危險中的人。但他幾乎不報希望他親眼看著那些銀線斬斷了安妮僅有的魔法防護。他記憶中她的笑容全都被那血淋淋的一幕所覆蓋。

他掏出她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那柄銀色的奇特手槍。他反復端詳著它,喃喃自語︰「為什麼呢?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本應有機會可以救出她。如果他不同意那種冒險的作戰方案……如果他能早些請盧瑟下來戰斗……如果他是沖在前面的那個人……但無論如何,他不可能一直坐在這里回憶她。安妮;塞菲爾有足以傲視眾人的魔法,卻只是個少尉,和她同級別的軍官昨天一天就死了幾十個。明天他仍然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享受「斯蒂爾堡的英雄」的榮光。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耐門驚覺已是晚飯時分。盧瑟總會回來,他也必須回去。他沒有來去開門,只是站起身來,听著門鎖和鑰匙撞擊的唏嗦聲。

「盧瑟閣下,真抱歉呆了這麼久……」

「怎麼把行李搬到這里來了,邦妮……」

門打開了,門外的人自言自語著走進來。她身上的隱身魔法正在消退,幾乎和耐門撞了個滿懷。兩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盯著對方。

「索萊頓?」「安妮?」

金發少女幾乎**著身體,只披著一塊不知道從那里搞來的髒兮兮的黑布,甚至遮不住她那曼妙的身材。大概是因為一路上都處在隱身狀態的關系,安妮身上也是髒兮兮的,粘滿了血污和泥水,皮膚上還有很多條淡淡的紅色痕跡。她的雙臂和雙腿都被泥土染成了灰黑色,就像剛從地下爬出來一樣。

但耐門還是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步,將這樣的安妮摟在了自己的臂彎里。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已經沒事了。」

措手不及的安妮張大了嘴,看起來想要尖叫。但她的臉頰不爭氣地紅了起來,那聲尖叫卡在嗓子,變成了只有對方才能听到的嚶嚀耳語。

「那……那個,可不可以讓我先洗個澡,換身衣服?我的行李都在這房里……」

耐門猛然反應過來,松開手,倉皇地向後連退幾步。他絆倒在盧瑟的床上,身上剛剛粘上的泥撒了一床。他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里,听到安妮關了門,快速從他背後跑過,翻找著她的行李。片刻後,她裹上了一條大浴巾,才拍了拍手告訴耐門可以回頭了。

「你怎麼逃出來的?就連盧瑟都沒能找到你,你逃到了異世界嗎?」

「我還真沒試過液化自己呢,差一點兒就恢復不回來了。」安妮苦笑著,「用了一整天時間,我才把自己身體所有的部分重新流到一起恢復回原來的樣子……我也沒辦法,但當時我只能液化自己來躲過那麼密集的攻擊。」

她說著把自己的行李拖到了房子中間,打開了其中兩個箱子。這兩個箱子都是空的,她哼著小調把它們拼成了一個便攜式的方浴池。角落的把手是啟動裝置,箱子里附著隨時都能產生熱水的方便魔法,還能翻出一層單向透明的毛玻璃。這下耐門明白為什麼她的行李這麼多了。

他再次轉過頭,低聲道︰「下次別用這麼危險的戰術了吧,安妮。」

「你在擔心我嗎?」安妮跳進了那浴池,聲音從毛玻璃里面傳出來,听上去有些不同。「放心吧,你看我這不是恢復回來了嗎……」

「當然會擔心吧!」耐門聲音大了起來,「一個、兩個都是這樣!你們這些人,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危險嗎?!下次也像那些貴婦人一樣躲在角落里面等別人沖鋒好不好?!你是後勤軍官,不是沖鋒軍官啊!」

從那毛玻璃里面傳來些水聲。安妮片刻後才回答︰「我們這些會魔法的人不沖,誰來沖呢?我這樣魔法強的人不沖,難道還要那些不會魔法的人去沖嗎?明知道自己能解決的問題還要讓別人去送死,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畢竟,每個魔法師都有自己的幾種保命方法啊,說起來我的生命數量可能還比別人多一些呢。」

「可是……」耐門猶豫道,「這次你不就失算了嗎?帝國那麼多紅衣主教、大魔法師,你怎能保證自己次次都能逃出來呢?你等盧瑟下來再打多好啊。」

「不,不行的,你不了解。」安妮站起身來,用毛巾擦著背,隱約能看到她嬌好的身材,「我的……哥哥不能冒險,他才是關鍵的人物。我自己只是一個魔法好一點兒又粗枝大葉的人罷了,就算真的出了意外也無關大局。我想做的所有事情,只要他能做到的就都會幫我實現的。我信任他。」

這些話和盧瑟上午說的幾乎一樣。一股沖動推著耐門站起身來,盯著毛玻璃後面的安妮大聲問道︰「那你不能試著信任我一下嗎?」

「啊?」金發輕呼一聲,臉突然紅了起來,一頭扎回了浴池里面,把整個腦袋都埋了下去,耐門只能听到她在水里吐出的泡泡們爆破的聲音。少年自己的臉上也泛起了紅色,吞吞吐吐地補充道︰「嗯……我知道我確實還不怎麼值得信任。我沒有魔法的力量,沒有錢,更沒有地位……」

安妮偷偷笑著,從水面下面探出頭來︰「轉過身去,索萊頓。我要出來了。」

「噢。」耐門慌張地轉過頭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全身上下梳洗一新的安妮月兌掉了浴巾,穿好了衣服。「好了,可以看了。覺得怎麼樣?」

耐門轉過頭來,看著正在將頭發綁成馬尾的安妮。她的紅色軍服在那場戰斗中被割碎了,只得換上了藍色軍裝,把自己身上的那些紅線疤痕掩蓋起來。有些疤痕似乎已經被修掉了,剩下還沒消除掉的部分看上去像一種特殊的彩妝,並不難看。只有一個小地方令他感到有些疑惑。

「還不錯。只是服裝有點不合身了呢。胸圍比以前緊了吧?」

安妮的動作一僵,臉上又泛紅了︰「你這在看哪里?你居然目測過我的號碼?」

「不不,我只是好奇液化後復原居然有這種效果……」耐門倉皇地辯解著,但沒有收到效果。

「真討厭!你只有這句話要說嗎?」

金發少女從房間追打出來。耐門敏捷地躲過她的攻擊,將更深的疑問留存心底。畢竟,每個魔法師都自稱有好幾條命呢,她們不見得會說出真相。

「不管怎樣,歡迎回來,安妮。」

他猛地回過頭,溫柔地說。听到這句話,安妮滿臉通紅地愣在當場,耐門趁機大笑著跑出門去。

他幾乎笑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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