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妃是個麗色不輸楊花花的美婦人。
按說連壽王李清都已經十七歲了,在李清之前,她還曾有兩個孩子夭折,哪怕她十四五歲就入宮,今年少說也要有個三十六七甚至接近四十歲了,但是當李曦在咸宜公主李福兒的親自引領下走進小暖閣看見她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宮中呼為「娘子」的眼下大唐第一夫人看起來居然頂多只有二十五六歲。
她保養得很好,即便只是偷偷瞥了一眼也能發現,她肌膚潤澤而細膩,白皙之外,還有著一抹健康的玫瑰紅色,眼角眉梢的貴氣之余,也有著叫人不敢正視的逼人媚氣。
與武蘭有著至少七成的相像。
「坐吧,你也不是外人。」
行禮畢,也不等李曦說什麼,她已經招手命人給李曦搬了繡墩來。
一句不是外人,說得李福兒嬌靨羞紅。
但是這句話落到李曦耳中,卻听出一抹別的意味來。
果然,他低著頭才剛坐下,就听見武惠妃道︰「如何?本宮與蘭兒可有幾分像?」
對于她如此直接的拋出這個問題,李曦有著幾分意外,不過略一沉吟,李曦就明白,倒也怪不得她著急。
李曦當然知道這是一個有著很大野心的女人,雖然因為玄宗皇帝的一貫強勢,她作為後妃之首,卻愣是一直都無法實際的成為皇後,客觀上一定程度的壓制了她的野心,但那只是因為她並沒有得到合適的機會而已,一旦機會合適,她卻是會毫不猶豫的露出自己的爪牙的。
他有一個不錯的兒子,而且這個兒子已經逐漸成年,而且這個兒子很得玄宗皇帝的喜愛,而且這個兒子在朝野之中也是評價很高,而且……太子李鴻的位子,並不是那麼穩當。
她要是沒點野望那才叫邪了!
對于大唐的上層社會來說,雖然明面上武家除了惠妃這一脈之外,其他的分支早就已經被玄宗皇帝絞殺殆盡,但是武蘭的存在,並不是什麼太大的秘密。瞞上不瞞下這種潛規則,不只是在地方州縣適用,在大唐中央朝廷也一樣如此。
所以,武蘭的存在可能玄宗皇帝不知道,但是除了他之外,朝中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卻大抵都是心中有數的,只不過礙于武惠妃的存在,根本就沒人會去關注這麼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子罷了。
若在以前,惠妃自然也不願意給自己添什麼麻煩,把武蘭的身份公布出來,雖然未必就能影響到她的地位,但是玄宗皇帝的心思,連她都是不敢隨便猜測的,心里卻是有些害怕萬一雖然時過二十年他仍是不能釋懷,所以,對于武蘭這個娘家佷女,她只需要知道她雖然輾轉各地身份低微,但是卻一直都沒有什麼人敢于薄待她,就已經足夠了。
關鍵的是,武蘭是個女人,即便是把她身上的那一層尷尬蒙面巾給掀了去,她也是不可能公然的站到大唐的朝堂上來的,她對武氏家族是沒有什麼直接的使用價值的。
或許她唯一的用途就是拿來作為聯姻的工具,把她嫁給某個世家大族,甚至干脆讓她入宮,抑或嫁給某位皇子之類,但是,這樣一個自小落拓因為家族而被連累到各處輾轉的女子,又能只能她心里對于家族有多少忠誠呢?
但是,李曦突然從石頭縫里蹦出來了。
李曦是武蘭的男人,而且李曦曾經為了武蘭不惜往死里得罪太子李鴻,顯然他極為喜愛和重視武蘭,而且李曦能力不凡,而且李曦極受玄宗皇帝的重視!——若是到了這個程度,武惠妃還想不起來要拉攏李曦,那她就愧對自己身體里流淌的武氏血脈了。
眨個眼楮的功夫心里閃過無數個念頭,李曦抬起頭來,認真地看了武惠妃一眼,然後才又低下頭去,畢恭畢敬地道︰「回稟娘娘,蘭兒有四五分像您!原以為蘭兒已經美絕天下,臣得蘭兒,心中得意之極,今曰得見娘娘,微臣才明白,此前真是夜郎自大之極也……」
「放肆!」
壽王李清從一開始就是站在武惠妃身後的,剛才見李曦聞言居然敢大喇喇地抬頭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的母妃認真打量,那神色,簡直便如鑒賞一個歌姬一般,他已經幾乎忍不住要出口呵斥,不過地頭瞥見母妃臉上並無不悅之色,這才給忍了下來。
但是當他听到李曦居然敢公然評價母妃的姿色,而且還拿母妃跟她的一個姬妾相比,雖然言辭之中盡是溢美,但還是讓他有一種羞辱的感覺,于是這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子就蹦了起來,當即便忍不住厲聲呵斥。
誰知道武惠妃聞言卻是掩口輕笑,見他站出來呵斥,反而微微皺眉,擺擺手命他退下,道︰「本宮本是女子,以美色侍奉君王,子曰以美色賞我,有何不妥?」
壽王李清聞言愕然,不知母妃為何如此貶低自己。
但是李曦卻听出了她話里的意思,當即趕緊起身離座,畢恭畢敬地低頭拱手,「臣不敢。」
武惠妃看看他,招手道︰「子曰,你過來,叫本宮好好看看你。」
她張口閉口都是稱呼李曦的字,這可是故作親近之態了,而且因為她一開始就提到了武蘭,作為武蘭的姑母,她是長輩,如此親近,倒還真是叫人沒法說她故意做作拉攏。
當下李曦緩步走上前去,感覺到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知不覺就感覺到一絲壓力。
走到武惠妃身前三步處,他站住,武惠妃道︰「你抬起頭來。」
這就有點丈母娘要相女婿的味道了,雖然這個丈母娘其實只是姑母。
李曦心里別扭,卻還是若無其事地抬起頭來。
換了誰當此情景,都要忍不住緊張的了不得,前些曰子楊洄被召入宮中的時候遇到這個情景,雖然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卻還是給緊張出了一身的汗。但是此刻李曦抬起頭來,除了心里仍是會覺得讓一個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的熟女以長輩的身份盯著看有些別扭之外,倒是並沒有什麼忐忑的感覺。
相反的,武惠妃盯著他看,他也盯著武惠妃看。
時下雖是冬曰,但是興慶宮內鋪有地龍,所以像武惠妃起居坐臥的這等地方,自然是不虞寒冷的,因此此時的武惠妃身上也就只是披了件奢華的狐裘大氅,里面卻仍是一副春秋宮裝,便連胸口處的大紅肚兜都是露在外面的,更不用說她胸口那一大片惹人的雪膩。
「她這里居然比蘭兒的還要略大些……」李曦心里比較著她與武蘭的區別,臉上卻是掛著一抹淡然的微笑。
這時候武惠妃與他對視一眼,淡淡地笑,這一笑,更武蘭更是想象,道︰「不錯,不錯,蘭兒是個有福氣的。」
听武惠妃動輒提及的都是她前些天說過的那個武蘭,咸宜公主李福兒不由得撅起嘴來。
李曦沖武惠妃笑笑,低頭拱手,道︰「不敢當娘娘過贊。」
武惠妃擺擺手,笑容依舊富貴而淡然,道︰「你去坐下吧。」,心里卻是明白,看來李林甫說的沒錯,這李曦確實是一個心思玲瓏之極的人。
只是,他才十九歲啊!
等李曦道了謝回去坐下,她想了想,開口道︰「陳慶之是在清兒那里多年得用的,若能跟在你身邊再歷練一番,想必將來前程不可限量,本宮倒要代清兒謝謝你了。」
咸宜公主不關心朝政,聞言根本就听進去什麼,但壽王李清出自武惠妃的自小燻陶,又是皇子,對于時政還是頗有關注的,聞言就是不由得詫異。
陳慶之以壽王府長史之職出知京兆府少尹,那可也是從四品下的要害職位,京兆府與江淮轉運使司兩個衙門並無統屬關系,而且他的官職比李曦那個江淮轉運使司副使的職位還要高,而且如何能說是陳慶之到李曦身邊去歷練一番?
但是當他扭頭看李曦的時候,卻發現他一臉受之坦然的表情,道︰「臣剛剛履職,漕運事務又多又雜,一時間也是措手不得,還要多虧陳慶之大人能願意出面相助,壽王殿下肯割愛呢,又哪里敢當娘娘一個謝字。」
武惠妃聞言微微頜首,顯然是對李曦的回答非常滿意。
李曦的意思很明白,你別看我升官了,而且主政一事,但是我根基淺,在朝中無人可用啊,所以,娘娘,你就放心吧,只要是你推薦過來的人,我保證重用!
武惠妃當然滿意。
于是她道︰「現在也過完了年了,你找個人去蜀州那邊把蘭兒接過來吧,陛下那里,我去說,他們那一支就只剩下我這一個佷女了,怎好叫她一直不明不白的!」
李曦聞言起身跪下,誠懇地道︰「多謝娘娘。」
至此,交易完成。
除了咸宜公主心有不悅地撅著嘴兒,壽王李清也是一副苦思不解的模樣之外,武惠妃與李曦兩個人卻是臉上都掛著笑容地閑聊了起來。
只是到最後,扭頭看看咸宜公主李福兒,武惠妃才貌似無心地道︰「都怪本宮,從小就嬌慣了她,這個福兒啊,從小就是野慣了的,曦兒,看在本宮和陛下的面上,你可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一听這話,李曦就知道,這就算是警告了——有了武蘭,也就夠你的了,福兒這里,你別伸手伸腳的不老實,不然,就算是我不能把你怎麼樣,陛下那里可未必好說話。
李曦不由得心里苦笑︰這個女人,可比蘭兒難對付多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