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生存法則 72 平妻?沒門[文字版手打VIP]

作者 ︰ 淳汐瀾

松鶴堂內,薰香爐里的密合香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方府女眷齊齊坐了一堂,老太君正襟危坐于堂上,面無表情地盯著向家母子的唱作俱佳。

向雲翰垂首立在堂下,深埋著頭,一臉愧色。一言不發地立在那,半天不敢動一下。

而向夫人,坐在李氏對面椅子上,面帶難色,神情萎頓,不時用帕子試著淚水,低聲道︰「……我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千錯萬錯都是雲翰的錯,可是,青雯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卻這般壞了名聲,實是對不住何家公子,更對不住貴府和如情……左思右想,坐立難安,幾個日夜里的輾轉反側,想著伸頭都沒個主意。干脆,聒著臉皮登門,懇請老太君饒了我這糊涂的東西。」

向夫人斷斷續續把話說完後,廳內一陣沉寂,沒有開口,也無人打破沉默,方府諸位女眷紛紛互望一眼,都從各自臉上讀到失望與嘲諷,但在望向如情後,又變成了嘆息與沉重。

向夫人繼續拿帕子抹淚,見方家諸人都沒反應,以為她們沒有听懂,又期期艾艾地道︰「雲翰一向酒量淺,偏那天與恩師餞行,在外頭被灌得一踏糊涂,被人扶著回來。我正準備著讓下人去熬解酒湯,偏那偷奸耍懶的死奴才,在半路里踫到了青雯,便讓青雯代為送過去。青雯這孩子也真是,她自小與雲翰嘻鬧慣了的,也不曾想過男女授受不親的世俗規矩,這,原是好意送去,卻沒料到……會發生令人無比痛悔的事來……」

向夫人說到這,又是一陣感慨唏噓,見方家諸人仍是沒反應,暗自咬牙,進一步道︰「我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實是沒臉再見貴府及如情的。可是,青雯卻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並且,事情已經發生了,總得想個妥善的法子?所以,這才厚著臉皮登門,懇請貴府,給我那可憐的孩子一條活路吧。」

這時候,向雲翰也深深朝老太君及諸人作揖,語氣低弱,聲音結巴,「雲翰罪該萬死,有負方祖母所托,失信于晴妹妹……實是無顏再面對貴府……只是,表妹的名節要顧……還請晴妹妹看在無辜的表妹的份上,大人有大量,給個通融。」說著長揖到地。

李氏忍不住望著如情,想看她如何處理。

哪知如情卻如木樁一樣立在老太君身畔,面無表情的面上,閃現詭異奇怪的神色,不由心里毛毛的,這情丫頭,該不會是受刺激過度吧?

老太君也是沉著一張老臉,一言不發,如木樁一樣坐在那。向夫人模不準她的心思,結結巴巴道︰「老太君,我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您心里不痛快。可是,可是我那佷女清白的姑娘家,本來已經與何家論及婚嫁事宜,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樣無法挽回的事,如今名節盡毀,已無法再找到好的婆家了,也無顏面對何家公子,若不是我讓人成天守著,說不定早已隨她父母去了……」說著又用帕子拭了眼角的淚水,「誰也不曾想到,青雯那孩子,還是個剛烈的,出了這樣的事,當場就撞牆,若不是下人反應夠快,拉了她一把,指不定就會撞得頭破血流……雖然我許諾給她一個名份,可這孩子卻是列性子的,不言不語躺在床上,如今已過去三日,茶飯不思,滴水不進,眼看著就要……不得已之下,我好話說盡,也與她講了咱們的難處,因與方府事先有婚婚在身,只能許諾給她平妻的名份,我好說歹說,這才令她打消了自殘的念頭。」

何氏林氏互望一眼,最後,由林氏道︰「真沒想到,貴府表姑娘還是個烈性子的。」

見總算有人吱聲,向夫人心下一喜,連忙道︰「可不是,這孩子看著柔柔弱弱,卻沒料到性子如此剛烈,我都快被嚇去半條命。若因我這不成器的孽子就真的西去,那我真的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兄嫂了……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對貴府來說是很過份,這事兒確是我們做得不對,理虧在先,本是無顏開這個口的,可總歸是一條人命……方家世代書香門弟,又從來積善行德,樂善好施,就當可憐青雯那孩子吧,給她一條生路吧。」

林氏盯著向夫人哭得傷心的臉,哂笑一聲︰「夫人果真一片慈悲心腸。表姑娘有夫人這樣的姑母,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向夫人抹著淚,「我兄嫂早逝,就留下這麼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我不照看一二,就真枉被叫一聲姑母了。原答應了兄嫂要好生照顧這孩子,卻沒料到,到頭來傷她至深的,卻是我們自己。跪了罰了可是那孩子也是父母養大的,也是一條人命,如今我也沒了主意。」

向雲翰立在堂下,神情恐惶,最後跪了下來,頭深深埋到地上,聲音顫抖痛苦,「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表妹何辜?還請方祖母看在人命關天的份上,給表妹一個名份吧。不然,表妹就只有死路一條了。請方祖母成全,請晴妹妹成全。」說著深深磕下頭去。

古代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只有女人跪男人的份,從來沒有男人跪女人的,向雲翰這一舉動可是嚇壞了何氏等人,就算恨不理這家伙立馬滾蛋,但面上功夫仍得做,何氏林氏連忙起身,上前虛撫,「向公子快快請起,有什麼話起來再說吧。」

向雲翰不肯起身,只是直挺挺地跪在當中,悲哀痛苦又隱含期待地望著如情,「晴妹妹,我知道,我這次做了混帳事,你打我罵我,我都受了。可是,表妹是無辜的,還請晴妹妹大慈大悲,給表妹一個名份吧。雲翰求你了。」說著又深深磕下頭去。

何氏林氏互望一眼,何氏平靜下的眸子里已開始驟積風暴,林氏則面色陰了下來。妯娌二人冷眼瞅著向雲翰,驀地冷笑一聲︰「向家公子好生沒道理,自己做了混帳事,表姑娘要尋死覓活,與咱們妹妹有何干?你口口聲聲要我妹妹給她一條活路,那誰又來給咱家一條活路?」

林氏也冷笑道︰「還未婚嫁就要納平妻進門,我大慶朝開國至今,還是頭一糟听到。並且還這麼振振有詞,若是不同意,就要是謀害人命,枉顧他人死活,我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向夫人一听這話,心里跳了下來,又見老太君木然的臉及神色平靜的如情,心里不痛快了,但很快又忍住,繼續哀哀地道︰「兩位女乃女乃這話可就重了。咱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這才出此下策呀。青雯那孩子如今,還躺在床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向死去的兄嫂交差?」

林氏冷笑一聲︰「那是夫人自己家的私事,與咱方家何干?」

向夫人被堵得半天無語,直直咬碎一地的銀牙,她強自忍耐,「我知道,這事兒攤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很難選擇的,可是,我也是沒辦法了呀,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佷女尋死?方家書香門凝,從來都是慈悲為懷,就當可憐她吧,如情,向伯母求你還不行麼?」

向夫人見老太君一直不開口,何氏林氏二人怒目而視,李氏在一旁隨風倒地左右張望,而當事人如情卻一直神色淡然,向夫人干脆狠了狠心,直接把問題拋給了如情。她在心里想著,這些老中青女人不好對付,如情一個沒見過世面又面皮淺的姑娘家應該不難對付的。

何氏見向夫人如此無恥,陡地怒了,「夫人,自古媒約之言,父母之命,姑娘家的婚事一向是由父母說了算,夫人怎能跳過老太君和公爹,直接找上我妹子呢?這豈不有恃強凌弱之嫌?」

向夫人陰陰地道︰「對呀,姑娘家的婚事一向由父母說了算,可大夫人跳出來出頭又是為著哪般?」

何氏反應也不慢,「公爹俗事纏身,早已吩咐過我,妹妹的婚事,我這個長嫂也能作一半主。向家與表姑娘做了苟且之事,與我妹子何干?夫人應該關起門來把事情解釋妥當才好,哪能讓我那還未過門的妹子越俎代刨呢?」

向夫人不悅至極,卻又找不著話來反駁,最後只得生硬地道︰「可是我那佷女已不再是清清白白的女兒身,難道向家就不該給個交代麼?」

何氏好笑地望著她,「所以,這是向家的事呀,與我方府有什麼事?」

向夫人忍著怒氣道︰「如情總歸要嫁到向家不是嗎?青雯進門,若是能讓如情同意,當然是皆大歡喜的事兒。不是嗎?」

在外頭守著的沉香玲瓏听到這句,恨不得沖上去暴打向夫人一頓,這個不要臉的老娘們,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既然你已經決定抬舉表姑娘,何必又跑到方府裝腔作勢?還一副「我這是尊重方家」的面孔。惡心死了。

何氏目光含威,盯著向雲翰,「向公子的意思呢?你對表姑娘的負責,就是讓我方府成為全京城的笑柄麼?」

「我……」向雲翰心頭一震,飛快地望著如情,而如情一直面無表情,似乎事不關已的模樣,但在接觸到自己時,卻陡然別開目光,心頭驀然一痛,晴妹妹好像真的生氣了……

向夫人見兒子不中用,心里更加堅定了必須把青雯收進房里的決心,于是,又道︰「我知道,這事兒委屈了如情,千錯萬錯,都是這個孽子的錯。老太君想如何罰他,我絕不過問。可是,青雯那孩子確是無辜的,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在京城也是舉目無親,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我愧對她,更愧對我那亡去的兄嫂。如情,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又是明事理的,又溫柔又善良,應該不至于讓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就這樣失去一條命吧?」

眾人听了無不氣血番騰,何氏一臉憤慨,先前來苦情計,如今又來威逼了。這樣的事,只有腦袋被門擠了才會同意,這不是打臉還是什麼?又是婆婆的親佷女,與男人又是親厚的表兄妹,那麼媳婦又算什麼?如果不同意,就是謀害人命,見死不救,不溫柔,不善良……還有沒有天理?明明就是他們自己搞出來的破事,憑什麼要無辜的人來忍受這種惡心?

可是,這樣惡心的事,還不能罵,不能打,只能安撫,並且還得保持同情心,何氏也忽然覺得知禮那冷淡木訥的性子也算不得什麼了。林氏也忽然覺得自己嫁進方府也不算委屈了,繞是可惡欠扁的姨娘,及沒事找茬的嫡母,還有不省事的小姑子都比這可愛多了。

李氏望著面無表情的如情,心里很不厚道地幸災樂禍著,雖然她很想表現出一番嫡母愛。

何氏擔憂地望著如情,如情一直沒什麼反應,但越是越這樣,越讓人心痛。

向雲翰見如情一直不說話,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幾乎涼了半截,也越發惴惴不安了,求救似地望著母親。希望她放低些要求。

向夫人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這個沒中用的。

深吸口氣,向夫人換上威嚴的面孔,望著如情,目光逼人,「如情,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伯母今日前來,是誠心誠意請你來解決這事的。同意抑或是不同意,你總要表個態吧。」見如情望著自己目光隱帶譏誚,又忍著怒氣,加了句︰「若是你能同意,那便是再好不過了。若是不同意,我們向家也不勉強你。」

老太君望了向夫人一眼,蹙眉,「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向夫人淡淡一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方家的女兒連個可憐的女子都容不下,這不就是善妒麼?」

老太君「踫」地一聲把茶碗放在幾子上,冷聲道︰「夫人這話可就沒道理了。表姑娘上有十萬嫁妝護舫,下有夫人這般護著疼著,下有丈夫敬著惜著,如何算得上可憐的女子?反倒是我家如情,上有婆婆的偏心,下有丈夫的見異思遷,左有貴妾惡心人,右有名聲壓著,她又算得了什麼?一個任人差圓捏扁的擺設罷了」

何氏林氏嚇了一跳,雖然她們也認同老太君的話,但這樣一來,豈不明面上得罪向家?

向夫人被堵得面色鐵青,但她可沒膽子學老太君摔茶碗,只是冷下聲音道︰「听老太君這麼一說,那向家與方家的婚事,還得從長計議了。」

何氏驚了起來,連忙起身道︰「夫人,有話好好說,我們太君,身體不大好,所以脾氣大了點……還請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向夫人坐直了身子,瞟了她一眼,輕哼一聲,把臉別向一邊。

何氏林氏互望一眼,焦急之情溢表。

向雲翰呆呆地望著母親,也暗自著急,連忙向老太君作揖,「我母親性子沖,若有冒犯方祖母的地方,還請海涵。雲翰雖不才,可一直仰慕晴妹妹,早就一心一意認定,只有晴妹妹才能入我向家,主持中饋,延綿子嗣。旁的女子,雲翰自是不放心里頭的。只請晴妹妹再給雲翰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也給表妹一條活路,雲翰在此先謝過晴妹妹。」說著一揖到地。

老太君冷眼瞅著,唇角浮著冷笑。憐惜地望著如情,柔聲道︰「情丫頭,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話要說?」

眾人全目不轉楮地望著如情。

如情神色淡淡,望向老太君,又環視了何氏及林氏,再掃了李氏一眼,緩緩道︰「為了如情一人的婚事,可讓女乃女乃母親還有兩位嫂子操碎了心,如情甚感過意不去,只能說聲謝謝略表感激之情。」

何氏拿帕子抹了眼角,低聲道︰「妹妹這是什麼話?咱們是一家人,本就該相互關心。何必言謝?」

林氏深深望了如情一眼,她對如情也略了解,知道如情心中已有想法,也跟著道︰「妹妹何必客氣,咱家雖沒落了,但只要你兄嫂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人欺負了去。好妹妹,大膽決定自己的事吧,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嫂子永遠站在你這邊。」

林氏語氣鏗鏘有力,說得斬釘截鐵。老太君側目,暗自欣慰。何氏訝異地望了她一眼,心里也明白了什麼,也跟著道︰「你三嫂子說得對,雖然咱家是沒落了,可只要你兄嫂還在,就絕不讓人欺到你頭上來,有什麼主意,盡管說出來吧。」

向夫人面色鐵青,瞪了二人一眼,很快,她平復了胸口的邪氣,慈愛地望著如情。

向雲翰也呆呆地望著她,忽然有種錯覺,明明二人間只有不到十步的距離,為何有十萬八千里的感覺?

如情朝向夫人展顏輕笑,「夫人疼惜愛護表姑娘,不惜一切代價為表姑娘謀得終生幸福,如情深感佩服,也很是替表姑娘感到高興,有這麼個一心為她打算的姑姑。表姑娘玉一般的人兒,不說做妾,就算做平妻都是委屈了的。干脆,如情提議,就讓表姑娘做夫人的嫡媳婦,豈不兩全其美,親上添親?」

向雲翰直接愣住了,不明所義地望著她。

而向夫人則一臉喜色,「好孩子,不愧為書香門弟出來的姑娘,就是識大體。只是,你與向家早已訂下婚約,青雯雖委屈,但按著先來後到的規矩,也是她小你大。我向家雖算不是大富之家,但規矩道理還是懂得的。就算給青雯平妻的地位,但凡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嫡妻的地位仍是不會受動搖的。」

如情笑得很是溫柔,「讓夫人抬舉,如情深感不安。表姑娘美麗溫柔,又是夫人的娘家親佷女,讓她伏低作小,豈不委屈?如情肚子里雖沒什麼墨水,橫堅也說不出幾個大道理來,但自小受父兄薰陶,也知道這人呀,要有成人之美。為了表姑娘的名聲和終身幸福,為了成全夫人您對佷女的一片愛惜之意,如情甘願自請下堂,成全夫人和表姑娘的一番姑母之情,也成全向公子和表姑娘的夫妻之情。」

一時間,堂上堂下一片靜悄悄的,老太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也狠狠震驚了一把的,她沒料到,自己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孫女,居然會有如此決定。

李氏也呆住,她一直小看了這個庶女呀。居然說得出如此冠冕堂皇又讓人氣得吐血的話來。

何氏林氏暗自嘆口氣,不再說話。

向夫人當場愣住,她這次來,抱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念頭來的,不管威逼還是利誘,總之必須讓如情答應青雯進門,可她沒料到,如情居然性子如此剛烈,連自請下堂的話都說出了口。

而向雲翰則愣在當場,腦袋全完一片空白,只木木地盯著如情,一副飽受打擊的模樣。

向夫人深吸口氣,忽然強笑一聲︰「你這孩子,怎麼說這樣的話呢?也不過是效妨蛾黃女英二女共事一夫的美事,犯得著說出這樣絕決的話麼?好孩子,只要你答應讓青雯進門,你仍是我的好媳婦,向家唯一的嫡媳婦,絕不會有人敢越過你去。」

何氏林氏鄙夷地瞟她一眼,這會子嘴都懶得開口了。

如情感激地笑著,「難得夫人一心為如情著想,可如情是個榆木腦袋,娘家又失了勢,如今,家產都被搬去大半,相信就算傾全家之力為我準備的嫁妝,也不及表姑娘的一個手指頭。如情雖然愚笨,但一向有自知之明,此番嫁到向家,恐也上不了台面。如今,表姑娘與向公子生米煮成了熟飯,又自帶十萬嫁妝,這已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如情就算坐汗血寶馬也是比不上的。還不如自請下堂,成全表姑娘,豈不美哉?」然後轉頭,對老太君雙膝跪了下來,一字一句道︰「女乃女乃,孫女不孝,一直讓您操碎了心。這回恐怕又要讓女乃女乃傷心失望了。此番與向家退婚,與方家無任何關聯,全是孫女任性妄為所致。孫女向女乃女乃發誓,三年之內,若是孫女仍然嫁不出去,那孫女便削發為尼,絕不拖累方家。」

如情這話說得鏗鏘,止住了向夫人還想出口的話。何氏林氏鼻頭一酸,一邊抹著淚一邊把如情撫了起來。

「我可憐的妹子,明明是向家貪財,見利妄義,與你何關?妹妹何苦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向夫人一听這話,一口氣無處使,正待發作,老太君已開口了,她一邊把如情攬到自己懷里,拿帕子輕輕替孫女拭去頰邊淚水,一邊淡淡地道︰「夫人請回吧。休書和聘禮過後便送到府上去。夫人只需在文書上簽字畫押便是。從此,方家與向家,再無關連。」

向夫人張口結舌,事情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這讓她有些後悔了,可方家的女人一個個對自己怒目而視,尤其從外頭沖進兩個頭梳雙丫髻的丫頭來,面目不善地冷聲道︰「夫人,向公子,請吧。」

向夫人認出這是如情的貼身大丫頭,心中有氣,卻又發作不得,左右張望,見如情偎依在老太君懷里無聲地哭著,李氏諸人一個勁地安慰,也沒人理她。

「哎,只不過是納個平妻進門,又不是要上刀山火海,犯得著這樣大題大作麼?」向夫人心頭不爽到極點,雖然方府失勢,但在京城還是有些影響力的,尤其如情的兩個兄長,一個在仕林中漸漸斬露頭角,一個手握重兵,雖然如情嫁妝不會豐厚到哪兒去,但她也不願就此與方家絕裂。

如情拿了帕子擦試了臉上的淚水後,從老太君懷里直起身來,努力微笑著望著向夫人,軍「夫人不必感到自責,主要是如情的原因。一來為著拯救表姑娘的寶貴性命,二來如情名聲雖重要,但表姑娘的名節更來得金貴。三來,如情嫁妝沒表姑娘豐厚,基于以上原因,如情自動讓賢,甘願下堂。還請夫人成全。時辰不早了,夫人請回吧,以免表姑娘等不到好消息又尋死覓活,那如情豈不罪過?」

向夫人嘴巴張了張,心頭大怒,這是哪門的下堂原因,若真這樣,那她向家豈不成了背信棄義又重色忘利之人?

但沒人再理會她,沉香玲瓏已一前一後堵在向夫人跟前,面帶寒霜,「向夫人,請。」大有若再不離開,干脆來硬的架式。

門口又進來幾個婆子,分別圍在向夫人周圍,「夫人,請吧。」

向夫人氣如斗牛,卻又無可耐何,忿忿丟下一句︰「方府實是欺人太甚,退婚就退婚,有甚大不了的。」她盯著如情,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與我向家退了婚後,看哪戶人家還敢要你。」

老太君眉毛一挑,正待還擊回去,如情已平靜回答道︰「如情上有父兄,下有子佷,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也自有家人代為操心。夫人就不必操這個心了。」她剛才想過了,就算京城呆不下去,她就回海寧,或是去大同,相信伯父母和二哥會給她尋一門好親事的。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天下之大,她就不信,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向夫人似被軟刀子捅了一通,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幾乎得一肚子內傷了。聞言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而向雲翰,也沒人理他,因為送走了向夫人,其余下人見他仍是動也不動地呆在那,便一窩蜂地上前抓了他便往外推去。

在出了門,眼看就要消失在轉角處時,總算回過神來,忙拼命掙扎著,「不,晴妹妹,我不同意,我一心一意要娶你的,你怎能退婚呢?」

但是沒有回答他的話,幾個婆子恨極了他,手中用力,連拖帶拽地把他拖出了松鶴院。

直至外頭的聲音聞不可聞後,老太君這才抱著如情,一句「我苦命的孩子」然後老淚縱橫,不可收拾。

李氏連忙勸了幾句,何氏林氏也跟著勸,老太君哭了一陣子,總算無耐接受現實,拭了眼角的淚水,忽然發現如情一直在自己懷中默默地流淚,越發心疼,又摟著她,大罵向家的無恥下流,無情無義,背信棄義,重利忘義,不得好死。

李氏也一個勁地痛罵向家落井下石,豈是正經讀書之人。

老太君一邊輕輕拍著如情,一邊老淚縱橫,「哭吧,哭吧,我可憐的孩子。好好發泄一下吧。」

如情果真放聲大哭,她確實忍不住了,是得好好發泄一下了。而她的發泄方式除了扎小人、捶枕頭外,也就只有哭了。

何氏見她哭成這樣,心里也不好受,偷偷拿帕子試著眼角。最終被如情的哭聲感染,也忍不痛哭出來。

林氏左右望望,干脆背過身去。

李氏左右瞧瞧,一副訝異的模樣,後來還是劉媽媽撞了她一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拿著帕子抹眼,然後哭天搶地喊道︰「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這麼命苦呀……」

劉媽媽唇角抽了又抽,見李氏活像哭喪似的,總算忍不住,上前攔住她,勸道︰「太夫人,莫要再哭了,當心哭壞了自己的身子。」

李氏立即打住,唉,論哭功,她確實得好生練習練習才是。

如情直至哭得筋皮力竭,聲音嘶啞,雙目紅腫,這才堪堪消了音。待她總算哭過夠後,這才從老太君懷里直起了身,聲音吵啞道︰「讓女乃女乃擔心了,是孫女的罪過。」

老太君心疼地拉過她,沉沉嘆氣,「這哪能怪你呢。可是,情丫頭呀,你可想過沒有,向家再是無理,可一旦退了婚,你的終生大事,可就懸了。這日後想再找個像樣的婆家,可就難了。」

如情抬頭,目光堅定,「孫女知道,一旦與向家退婚,孫女確實再難找門當戶對的官宦人家。可那又怎樣?人生在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向家都打臉上門了,若還忍氣吞生,又豈不讓他人打心里瞧低了去?孫女已前後考慮清楚了。至多兩年,若是孫女仍然嫁不出去,那我就離開京城,讓女乃女乃幫我找個家境殷實的莊戶人家吧。」地主雖沒沒有當官的地位高,但又比商人高一截了。並且,這個時代的地主,可不是舊中國那時候的為富不仁黃世仁之類的,這兒的地主,大都還是比較仁善的,修橋搭路,擠濟鄉鄰,這樣的人家,家中雖無綾羅綢緞,也無山珍海味,但一輩子是不愁吃穿了。並且性子淳厚樸素,哪有那些官宦之家的斤斤計較、見利忘義?

其實老太君又何償不這樣想呢,但想到她從小養到大的孫女,一直養尊處憂,到頭來卻得低就莊戶人家,心里也難受的緊,忍不住又暗自哭泣起來。

何氏見祖孫二人哭得傷心,又勸道︰「太君,事已至此,再是傷心又有何用?還不如打起精神來,把向家的事弄妥當了,再給妹妹尋一門妥當的婚事方是正事呀。」

林氏也跟著道︰「大嫂說得有理,咱們唯今之計還是先與向家把婚給退了。免得他們欺人更甚。」

老太君抹抹眼淚,鏗聲道︰「知廉媳婦說得不錯,哭是無法解決問題的,晴丫頭,莫要再哭了,女乃女乃定給你尋門比向家更好的婆家來。」

何氏遲疑道︰「那,需要請靖太王妃出面麼?」

老太君斷然道︰「她是媒人,當然得由她出面。」

按照大慶朝的婚姻,講究父母之信媒妁之言,當然退婚也需要父母和媒人來協商。當初與向家訂婚也是有一紙婚書的,這份婚書由媒人靖太王妃來寫,寫好後一式兩份,按下手印之後兩家各一份,妥善保存。表示向家與方家的婚約正式成立。

但。如果要退婚的話,媒人也得在場,並且需要媒人再寫一份解除婚約的婚書,也是按下手印兩家各一份。然後把原來的婚書毀掉就成了。

靖太女妃在聞得方家要與向家退婚,嚇了一大跳,連忙問了原因,李氏按著老太君教給她的話照背如流,「這事兒,還真不能怪向家的。太妃也知道,最近方家出了大事,我家老爺丟官罷職,大半財產也都沒了。如情又是個庶出的,配向家公子,實是方家高攀了。再來,向家的表姑娘與向家公子已有了肌膚之親,表姑娘又是向夫人的至親佷女,又自帶十萬嫁妝,並且性子還是個剛烈的,我家如情深感自己無論是嫁妝還是身份,都樣樣不如人,又得知表姑娘為了此事一味的尋死覓活,這人命關天的事兒,自已名聲又算得什麼,這才抱著成全表姑娘的心思,自請下堂。所以,還請太妃您親自出面,把兩家婚事退了才好。」

靖太王妃一听這話,便氣得當下沉了臉色,她也知道自家嫂子一向重財忘義,但沒料到她會如此行事,當下安撫了李氏,令人套了馬車,直奔到向家。開門見三就責問起嫂子來。

向夫人昨日受方府一通氣,直到如今心頭都還氣不過呢,橫瞟了小姑子一眼,陰陽怪氣地道︰「我知道妹子一向看重方家,方家書香門弟,耕讀傳家,我向家能與之攀上婚事,實是祖上積了德。可是,方家仗著門弟就阻止你佷子納妾,這豈不犯了七出?那方家閨女能自請下堂,自是再好不過了。」其實,向夫人回來就被男人給斥責了頓,說她這樣做,豈不背信棄義?並落井下石?日後向家在京城豈不成了笑柄。向夫人也有後悔,可卻又經不得佷女一通又一通的尋死覓活,並且佷女自覺愧對向家,讓表哥的婚事告吹,她深感恐惶,願把自己的財產全捐獻出去,自己再削發為尼,絕不讓表哥難做人。

向夫人一听佷女這麼說,心都快擰痛了,連忙又一通安撫,堵氣說︰既然方家不願與向家結親,那這樣的媳婦,不要也罷,干脆讓她作向家的正妻。

然後童青雯淚流滿面抱著向夫人感動了半天,最後,她抹了淚水,對向夫人道︰「姑母對青雯的一片慈悲之心,青雯沒齒難忘。青雯發誓,一旦成了向家的媳婦,定孝順姑母,侍奉表哥,持家操作,主持中饋,絕不讓人小瞧了去。」向夫人心里盤算了起來,佷女雖然家世不行,但重在嫁妝豐厚呀,足足十萬嫁妝,可是向家的幾十倍呢,若是有了這筆財產,日後兒子在官場一路打點,可不比靠靖王府打點來得差呀?

想到這里,向夫人覺得與方家退婚倒也是明智的,方如情區區一個庶女,父親官兒都沒了,家財也沒了一半,日後嫁進來,就那麼點嫁妝,說不定向家還得養她呢,與其娶個無用的媳婦,還不如娶佷女來得劃算。

有了想法的向夫人對小姑子的指責不以為意,只淡淡地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我也深感痛心。可是,青雯一個女兒家家的,清白的身子讓你佷子給毀了,于情于理,咱們都得負起這個責,是吧?他們方家憑什麼這麼不講道理?」

靖太王妃氣得臉色發白,她指著嫂子,連聲三個好字,「嫂子果真算得比誰都還要精。是不是瞧著方家沒落了失勢了,不想與之結親,又瞧著自家佷女自帶豐厚嫁妝,所以眼紅眼饞了?這才想了這一石二鳥的好法子。」

向夫人臉色一紅,忍不住強辯︰「妹子說哪兒去了,我也不願出這樣的事呀。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打了罵了罰了也不濟于事,青雯那孩子的名節仍是毀了,難道你佷子不該負起責任麼?方家再是門戶高貴,但也得有慈悲之心才是,居然眼睜睜著讓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受盡委屈卻不聞不問。開口忠孝,閉口仁義,他們方家就是這樣行事作派的。」

靖太王妃氣得面色通紅,冷道︰「我說不過你。反正你就是瞧著方家失了勢,這才背信棄義找了佷女來做出場好戲逼使方家主動退婚。嫂子打的好主意。這樣一來,既踢掉了有可能對向家無甚益處的媳婦,又娶了佷女進門,如今京里的人哪個不知,向家的表姑娘之所以進得門,可得歸功于十萬嫁妝的緣故。呵,為了那點財產,嫂子就甘願把向家置于風口浪尖不顧。果真是好眼光。」頓了下,又繼續道︰「嫂子走著瞧吧,方家雖然如今失了勢,但方家的幾個哥兒可都不是吃素的,你這樣得罪了方家,方家定會報復的。方家的大姑娘嫁入平陽侯府,二姑娘已是豫郡王府的世子妃,三姑娘又即將嫁進慶昌侯府,姐姐兄嫂個個都得力,你這樣明著得罪他們,若有三長兩短,我一概不管了。」

向夫人被說中了心事,面上難堪,昨晚丈夫也與她分析了利害,心里本是不以為然的,但見小姑子氣勢洶洶,這些年來的忍氣吞生總算暴發了,冷笑道︰「我知道,妹妹一心一意替娘家作想。妹妹貴為王妃,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又何曾過問過自己兄長的死活,更別說自己親佷兒了。日後就算翰哥兒討飯吃,也不會怪在妹妹頭上的。」

太王妃一听這話,完全是不可置信了,她猛地盯著娘家嫂子,頭上的鳳叉吐出的南珠急劇顫抖,「你這是什麼話,這些年來,難道我幫你們還不夠麼?給兄長謀差事,翰哥兒出身後又送田莊又送鋪子,還給翰哥兒請西席,還有玉姐兒,玉姐兒出嫁,我也是給了兩份大禮,前年兄長也還在王爺的打點下升了官,還有……」

太王妃原還想繼續說下去,但見向夫人面色不驚不躁,只下垂著唇角,抬頭望著頭頂屋梁,一口氣便提不上來,幾乎哽在當場,心酸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死死咬著唇,瞠圓了眸子,努力不讓眼角的酸意泄露分毫,她深吸口氣,染成桃花色的指甲深深刺進肉里……

向夫人也覺自己有些過了,又調整了面部,對小姑子假假地笑道︰「哎呀,嫂子說話從來不經大腦,妹妹千萬別放心里去。妹妹對咱家那是一心一意的,對翰哥兒玉姐兒也是真心實意的維護。嫂子剛才一時性急,口不擇言了,還望妹妹不要往心里去。」見太王妃死死地盯著自己,心里也很是後悔,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又親自與太王妃倒了茶,「來來來,天氣越來越熱了,喝茶,喝茶。剛才確是嫂子不對,嫂子向妹妹陪個不是。」

太王妃並未接過茶,只一昧的盯著她,向夫人被她盯得不自在來,強笑道︰「怎麼,妹妹,咱們多年姑嫂情誼,當真就要因這幾句話而毀于一旦?好妹妹,是嫂子的不是,妹妹就繞了我這一糟吧。」

太王妃搖頭,緩緩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說著便起身,也不顧向夫人的勸阻,一路疲憊地離去。

回到靖王府的太王妃躺在瑯琺金絲牡丹墊上,靠著金絲蟒枕,心月復婆子宋江家的替她輕輕地揉著太陽穴,輕聲道︰「舅太太本就是蛇心不足的人,太妃何苦與她置氣?沒得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文字版手打VIP]太王妃搖頭,有氣無力,「你要我如何不氣?這些年來一心向著娘家,付出良多,卻被當成……她當真以為,我這個王妃真有想像中的威風麼?」

宋江家的輕聲道︰「太妃確實不容易的。舅太太也太得隴望蜀了。那如今,太妃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算了,翰哥兒的婚事,我也不想管了。隨他們折騰吧。若真的黃了,方家要報復也盡管沖他們去,與我何關?」剛才向夫人那番話和表情,是真的把她打擊倒了,靖太王妃一陣心灰意冷,心想著,退婚就退婚吧,大不了丟一回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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