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古代醫遼條件極其落後,普通感冒也能有近兩成的死亡率,所以如情很是注重保養身子,專吃營養豐富的食物,每天堅持飯後散步,早上起來鍛煉一小會,十多年來,成效還是滿不錯的。如情以為自己吹吹風,至多就流些鼻涕而已,哪想會如此霸道,到中午過後,便頭重腳輕,還發起燒來,伴隨著咳嗽,可把她折騰慘了,喝了姜湯也不抵事,沉香慌了,這才趕緊凜報老太君。
這回的大夫來的很快,替如情診治了後,也吃了一記藥,不久如情的燒就退了下去,沉沉睡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後,如情只覺口干舌躁,叫了沉香後,沒人應聲,便自己下床拿了水壺倒了杯水,可惜水是冷的,喝下肚去,刺激得喉嚨很是不舒服,但沒法子,喉嚨渴得快冒煙了,又勉強灌了一大口後,干躁感稍稍淡去,又鑽進被窩里繼續睡覺。
當天夜里,如情再次發起了燒來,這回咳嗽咳得更凶了,撕心裂肺的咳,沉香幾人一整夜都未睡好,從未見過如情這般上氣不接下氣咳嗽,如情最後只得又去找了何氏,何氏一听如情病情又嚴重了,哪里還睡得著,又差人連夜請了大夫。
這回仍是同樣的大夫,那大夫也百思不得其解,「今兒下午診脈時都還未有這般嚴重呀,怎麼短短半天就嚴重成這樣了?」但也沒多說什麼,又另開了副藥,讓人煎了給如情服下。
如情捏著鼻子,咬牙喝下苦得掉渣的藥後,這會子卻再也沒睡意,望著頭頂上的床罩,一陣欲哭無淚。
轉頭,又見沉香正埋怨地瞪著自己,不由訕訕的,道︰「我沒事了,你去歇下吧。」
沉香不說話,只黑著一張臉兒,如情也知道自己這回失算了,陪了夫人還折了兵,早知一個風寒也這般折騰人,她堅決不會用這麼個笨法子的。
玲瓏卻道,「姑娘是不是又喝了冷水了?」雖然她平時候做事不得力,但眼楮一向利索,她臨走前明明把桌上的茶具都收拾得妥妥當當,可過不了多久便看到桌上多了個空的茶杯,料想肯定是姑娘擅自喝了冷水所至。
沉香忽地轉頭,又凶猛地瞪著如情。
如情目光閃爍著,估計確實是喝冷水給刺激到了,唉,早知喝口冷水也會加重病情,她就嗓子冒煙也不會喝冷水的。
……
第二日一大早,睡得正沉的如情忽然被驚醒了,只見自己的閨房里涌進了好些人,有老太君,還有李氏,何氏,還有一些府里的嬤嬤,及幾個她不認得的中年嬤嬤,其中有一個她認得的,是靖太王妃身邊的婆子宋江家的。不由疑惑了,出什麼事了?
老太君上前把如情扶了起來,道︰「靖太王妃听聞你病下了,特意請了御醫來替你瞧瞧。這是宋嬤嬤,你先前見過的。」
如情望著宋江家的,掙扎著起身,道︰「原來是宋嬤嬤,真不好意思,區區小病還勞煩嬤嬤親自跑一趟。」
那宋江家的連忙上前,不讓如情起身,溫和道︰「姑娘,您身子不爽,快躺著,快躺著。如今這天氣,確實厲害,稍不注意就著了道。太妃听聞姑娘病下了,可急得像什麼似的,一大早便差了老婆子來看望姑娘。御醫就在外頭,姑娘還是先讓御醫瞧瞧吧。」
御醫也來了?如情愕然,說︰「只是小病而已,吃了兩貼藥,已經沒什麼事了。」忽然只覺喉嚨里癢癢的,忍不住背過身去咳了幾聲,沉香連忙拿了烏青的小啐壺奔了過去,如情把一口痰吐進了啐壺,沉香正待收起,哪知如情又咳了起來。
老太君心疼地拍著如情的背,埋怨道︰「你這孩子,平時候從未大病小痛的,怎麼這回卻病成這樣?」然後轉頭,沖沉香幾人怒吼一聲︰「你們究竟是怎麼照顧主子的?」
如情這回可怎麼也咳不出痰來,只覺一口痰堵在喉嚨里格外不舒服,使勁地咳了半晌也收效甚微,又聞得老太君的責罵,連忙道︰「女乃女乃,不關她們的事,都要怪孫女貪玩,跑到外頭吹了風所至,真的不關她們的事。」說著又咳了起來,不得已,又喝下一口加了鹽水的鳳梨水,溫熱的水下肚,喉嚨里的奇癢得到緩解。這才揚起虛弱的笑對宋江家的笑道︰「身子不中用,讓嬤嬤看笑話了。」
宋江家的仔細看了如情,料想不是裝病,嘴里卻擔心道︰「唉喲,如今這天氣呀,一天比一天冷,姑娘可得愛惜身子呀,這著了涼,咳起嗽來可要命呢。姑娘馬上就與咱們王爺成婚,可千萬別因病情而耽擱大事。姑娘還是快別耽擱了,讓御醫給姑娘瞧瞧吧。」
然後,宋江家的擅自作主,放下兩旁的床簾,又親自拿了塊帕子,放到如情手腕上,屋子里的女眷全部起身,望著年約半百的御醫細細替如情診治。
末了,那御醫放開如情的手,沉香連忙上前把手給放回被子里,老太君宋江家的幾人連忙問,御醫捋了胡子,道︰「姑娘脈相沉凝,已是風寒入體的征兆。剛才听姑娘咳嗽帶有空音,病體恐已入肺腑。相對而言,醫治起來會計會有些困難。」
如情在里頭听得一陣郁悶,是不是所有當醫生的都是這麼夸大其辭?不過這些御醫們常年與貴人們打交道,已模索出一套最安全的說話方式,模稜兩可又不把話說死,听他這麼一說,如情的病有些嚴重,但還不至于到無比嚴重的地步,不過大約要吃半個月左右的藥而已,如情倒吸口涼氣,如果能掛瓶子就好了,那些苦得掉渣的中藥,那是人吃的嗎?
待御醫走後,宋江家的又與如情說了會子話,囑咐了些注意事項,又代表靖太王妃給予一番慰問,然後放了一堆名貴補品這才離去。
宋江家的好打發,知義卻不好打發了,在打發了所有下人出去後,便用他特有的瞪人的方式瞪著如情。
如情縮在床里頭,捏著被子可憐兮兮地道︰「哥哥,我已經知錯了。已經後悔了。你就繞了我這一回吧。」誰會知道得個感冒會這麼難受,如今,鼻子堵著也難受,喉嚨又癢又痛,又有痰堵著,想咳,卻又怕惹知義生氣,只能強熬著,希望這個面冷心硬的兄長看在她是病號的份上不要罵她啦。
知義確實生氣的,尤其听屬下的講,前天晚上還瞧到大黑夜的這丫頭還在院子外頭閑逛,他就知道準沒好事。這丫頭又懶又怕冷,一到冬天能不出門就抵死不出門。她倒好,居然跑到外頭呆了那麼久,就算心血來潮想觀賞雪景也不是這種觀賞法。
不過,他也能猜出如情的用意來,但她為了延遲婚期居然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實在是膽大妄為。
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指責,但見她認罪態度還算好,又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她所受到的煎熬,也不好太過責備她了,只是道︰「既然嫁入王府的事已無法更改,就只能試著接受。你一向是玲瓏的,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區區一個王府沒道理就讓你畏懼成這樣。」
如情默然,輕輕點頭,「哥哥說得對,先前是妹妹想得太多,也杞人憂天了。」
剛開始她只沉浸于女子嫁入似海的侯門里那種悲慘而無助的彷徨里,壓根沒有看清,但凡古代大家閨秀,都要接受丈夫妾室成群的命運。王府里再是美女如雲,再是規矩多如牛毛,但總會有適合自己的日子。她確實不應該那麼早就投降彷徨,這也太沒中用了。
到底算是高嫁的,王府總不會讓她連日子都過不下去罷?
……
其實,嫁給靖王府,也沒什麼不好的。
還有半把月便到年關,天氣越發寒冷,鵝毛大雪又開始徹夜地下,甚至白日里也落個不停。京城的各個街道都堆滿了積雪,來往的車輛很是難行。可靖王府的萬御醫卻是每日三次請脈,冷風吹不動,大雪堵不倒。萬太醫那單駕石青帷飾馬車經過數日里的無數回奔波,車箱外緣已被風雪結出一道道冰牆。
萬太醫來得殷勤,靖王府派來的婆子也是每日來看望,甚至皇太後也數度派了人來關心,並賞下珍貴補品,方府的下人都是人精似的,如情即將嫁入靖王府,身價暴漲,如今又見這些天家人物一撥接一撥地來,如何不羨慕,紛紛托門路走人情的,對如情好一番巴結。但如情在病中,連屋子都沒出過,這些下人便今天送吃的,明日送好玩的,一時間,如情的寫意居里已堆下好些物品。
方府里的下人都這麼精通世故,沒道理外頭那些各路親朋好友不來捧場,方家的近親不說,那些遠親,比如老太君娘家姐姐周夫人,還有其姻親永慶伯府夫人也是攜家帶眷跑來探望,當然,這些人並未與如情打照面,一來老太君在前頭攔著,二來還有何氏這樽門神呢。
宮里,靖王府來的人她不敢打發,但這些人她卻是有權利的,一概迎到廳子里好水好茶地侍候著,只一句「四妹妹正在養病,實不宜見客,還請諸位見諒。」然後一直陪客,直到有下人叫她後,這才帶著歉然的笑容離去,通常這種情況下,她們自是不好多呆的,留下貴重禮物便起身告辭。
不過,何氏雖然煩這些鑽營之人,但面子上卻仍能過去才成,每日里接待三五撥人還真是家常便飯之事,雖然疲于應付,卻也打听到不少讓人拍手稱快的八卦來。
基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原則,何氏通常都要在有空時,到如情跟前,把這些八卦再分享給如情听。
「還記得京軍統領的江二夫人不?」何氏斯斯文文地坐在如情床前,手中拿著根銀制的牙簽,牙簽上刺著塊浸了鹽水的梨,再在煮沸的開水里略作浸燙,咳嗽的人吃了後大有益處,能清肺散寒,雖未有多大成效,但當著食補也是好的。
如情把溫熱的帶咸味的梨含在嘴里,慢慢咀嚼著,「江二夫人?是不是永寧伯府的二房夫人胡氏?」江允然的叔嬸。
何氏道︰「正是。今兒個,這江二夫人也登門造訪了。此人也是個標準的三姑六婆,說起別人家的陰私來,倒也頭頭是道。今日便向我們說了些有關永寧伯府的好些私事兒。」
「听說,先前,永寧伯夫人見開安郡縣生下嫡子後身子越發 弱,便作主把佷女給納進江世子房里。這位平姨娘也算是了得,才剛過門便涎下個兒子,如今,听說又懷上,听那把脈的大夫稱,估計又是個帶把的。可把永寧伯夫人給高興壞了,三天兩頭的讓人熬補湯送到房里頭。這平姨娘似乎有些恃寵生驕,听說已不把主母放眼里,三番五次出言挑釁,還挑唆底下的丫頭與開安郡縣添堵,甚至江允然到開安郡縣的房里,此人也三番五次以肚子疼為借口,數度把江世子給叫走。」
何氏說話很是慢條斯理,說起別人家的事來,很是客觀俱體,並且不帶個人喜好,平鋪直敘中,卻又帶著抑揚頓挫的**起伏,並且還特別愛掐情節,每到緊要關頭都就沒了。讓人欲罷不能,心癢難耐。對于這點,如情早有體會,原本不想听的,可這回又如往常那般,掐到**處,不由瞪著雙眼,連聲追問︰「還有呢,接下來呢?」那開安郡縣就這麼點本事?讓一個妾室爬到頭上來?
何氏無耐地眨眨眼,「本來我也想繼續听下去的,可誰叫喜慶這丫頭在那時候把我給叫住呢。」說著還埋怨地瞟了身後的喜慶一眼。
喜慶一臉無辜,翻著白眼辯解道︰「奴婢以為夫人不待見這些人,所以奴婢這才按往回那般掐著時辰找借口嘛,誰知夫人……」
何氏啞然,對如情搖搖頭,道︰「這陣子你病著了,你嫂子我收禮都快收到手軟了,一瞧到這些素不相識的人一來便妹妹長妹妹短的,雞皮疙瘩都起了滿身了。」然後還揉著發脹的臉,「唉,這臉都快笑僵了。」
如情撲嗤一笑,「現在這種陣仗嫂子就頂不住了?那日後哥哥飛黃騰達了,嫂子豈不更要疲于應付?」
何氏作勢捏她的鼻子,笑罵︰「該打。與你說正事呢。」
如情正色道︰「對了,嫂子,開安郡縣總想見你一面,嫂子準備什麼時候去?」
何氏嘆息道︰「最近府里事情多,一時半刻都還未顧得上來,待把你嫁出去後,我便過去瞧瞧她。唉,昔日的閨中手帕交,如今成了這樣,我心里也挺難受的。」
如情也跟著心情沉重,「果然沒有野心的妾不是好妾。現在想來,還真的挺慶幸,昔日永寧伯夫人嫌棄我庶出的身份呢。」否則,嫁到江家去,以這位平姨娘能生能蹦達的本領,她也只有喝西北風的份了。
何氏面色怔了怔,強笑一聲,「你說的是……」又想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最終沉默地低下頭去。
如情知道她的心思,卻並未點破,只是笑道︰「這兩日嫂子累著了,若嫂子真疲于應付,妹妹這兒倒有個法子。」然後捂著頭申吟起來。
何氏立馬明白過來,又捶了如情一拳,笑罵︰「外人都說你是個好的,其實誰又知道,你呀,就是個鬼精靈的。這種主意你也想得出來。」
如情嘻嘻地笑著,「這很簡單嘛,身子不爽嘛,如何還能接待客人?別人就算心中有懷疑,也不會真去請大夫來替嫂子把脈吧?」然後又不無譏諷道︰「更何況,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
何氏知道如情的心思,嘆口氣,「人人都覺得妹妹高嫁,是祖上積了德。可誰又知道,王府這門親事,妹妹卻是趕鴨子上架,有苦說不出罷了。」
如情反倒安謂何氏,「嫂子放心,到底是高嫁,妹妹不會委屈自己的。」
這些天她也已想通了,管他靖王府是龍潭虎穴,還是人間地獄,既然已沒得選擇,那麼她總會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只是有些可惜,從小練就的古代生存法則似乎沒有用武之地,王府那樣的地方,她學的這些本領,似乎也不夠瞧了。
唉,管他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
其實,如情白擔心了。
就是為怕她不適應王府的生存法則,所以宮里頭太皇太後,派了四名嬤嬤來到方府,說是要給如情教教規矩。
又過了半日,皇太後也派了兩名嬤嬤來,說是協助如情早早學會有關皇室里的規矩。
如情除了苦笑外,也沒別的可做了。這太皇太後身邊的嬤嬤個個神色呆板,神情嚴肅,想必都是些不好打發的刺頭,她除了乖乖受著外,也別無他法。
不過,她原以為憑著當日太皇太後對她的不滿,還道這幾個嬤嬤會借機整治她,卻不料這些嬤嬤倒也公正無私,一板一眼地教她言行舉止,進宮後,面對長輩,磕頭,說話,吃飯等等都有一套極嚴格的規矩。雖然教得嚴厲了些,但如情對太皇太後心存畏懼,也不敢拿大,只得努力學習著。
因為先前花嬤嬤便曾手把手教過如情好些大戶之家通用的規矩,如情也學的很是不錯,花嬤嬤教授如情的是京中名鐘鼎鳴食之家所用得著的規矩禮儀,其實與宮里頭的倒沒什麼區別,是以,這些嬤嬤很是輕松地完成了任務,第二日便回回宮復命。
大抵這些嬤嬤得了老太君何氏的好處,又打听出如情當年曾學過嚴格的閨閣禮儀,這宮廷禮儀也是一學就會,估計在太皇太後面前說了她不少好話,第二日,宮里便賞賜了幾匹珍貴素錦,幾匹錦緞的面子。及兩條千年老參,還有幾床繡功精美的臻品錦緞蠶絲被。
那傳旨的太監宣了旨後,笑眯眯地對如情道︰「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說,姑娘前陣子染了風寒,料是穿著單薄所至,這回命奴才特意給姑娘您送來了幾床蠶絲被,還有這些皮襖,請姑娘收下。」
素錦平平無紋理,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卻勝在穿在身上異常舒適的質感,光滑如嬰和肌膚,觸手順滑。然,若再在上頭繡上針線,那絕對更是驚艷。
而錦緞面,卻是細膩柔滑,其華貴極致的動態之美盡顯皇室之氣,尤其是精美絕論的繡功,栩栩如生,非等閑人家不得用之。
再瞧著其他賞賜的襖子及人參,無一不是各地頂級御貢之物,尤其這些襖子,繡功絕論,緞面精美,更難得的是,這襖子穿在身上,卻是異常的輕柔,想必采用的是上等的精棉花或是動物皮毛所制成。非等閑人家不得穿戴。
而太皇太後一改先前的嚴厲不滿態度,這回卻給了一大大的甜棗,這些隨意賞賜下來的東東,也也不知葫蘆里賣什麼藥。
如情還有另一種擔心,因為按著何氏所說,接到宮里頭的賞賜,還得進宮謝恩,老天,如果讓她再像上一次那般,在那老太太面前直挺挺地跪上小半個時辰,她情願不要這些賞賜。
但,就算太皇太後真是吃人的老虎,如情仍是得進宮謝恩,這是規矩,廢不得的。
為了表達對太皇太後老人家的賞賜的感激,第二日如情便又坐著馬車,進了皇宮。
這回太皇太後倒也沒怎麼為難如情,如情照例磕了頭後,便叫平身,然後又奉命走近太皇太後跟前。
太皇太後朝旁邊的一名太監微微側目,那太監領會,拿了茶水撒在如情前方不遠處的大理石地磚上,如情暗笑,估計太皇太後壓根不肯相信她能在短短一日時間里就把宮廷禮儀給悟透,是以這回是臨時考她了。她視若無睹地踏過那片被茶水淋濕之地,穩穩縴雅地立于太皇太後跟前。
太皇太後見狀,眼里露出不可思議及滿意,與下首的朱嬤嬤望了眼,果然所說不假。
又細細打量著如情,只見如情一身淺碧色錦緞折枝梅花如意襖兒和翠綠色繡碧綠煙柳的長裙,頭上挽了個規整的元寶髻,以金絲珍珠鏈子相館,再簪一支絞金銀絲嵌南珠梅花簪,簪頭吐出一排三穗流蘇,瑩瑩搖曳垂在頰邊。元寶髻前方正中插了枚小巧玲瓏的翡翠芙蓉宮花,耳上戴著小巧的滴珠型的墨綠珍珠耳環,周身並無出挑之處,全身上下都透著股簡潔勁兒,無論料子還是首飾,都只是普通。這在穿金戴銀的世家千金當中,尤其是富麗堂皇的宮里,卻是再簡單不過了,甚至平凡。
太皇太後問︰「昨日不是賞了金銀頭面及衣裳襖子嗎?為何不穿上?」
如情恭敬回答︰「太皇太後所賜皆非凡品,可如情身份低微,不敢簪越。」
太皇太後微微露出笑意,「汝即將嫁入王府,就是堂堂王妃了,哀家賞你的,再是恰當不過了。下回進宮,便把那些衣裳穿來讓哀家瞧瞧。可都是依著你的尺寸訂做的。」
如情盡管訝異宮里是如何做出適合她的衣物,不過嘴里卻道︰「如情叩謝太皇太後恩典。可還未大婚,如情不敢簪越。」
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孩兒倒也懂規矩,尤其說話得體進退得宜,哪有傳說的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面?今日瞧了,卻是落落大方,眉目開朗,尤其穿著如此簡單卻仍是不卑不亢,進退自如,不由越看越滿意,又握著如情的手,溫言問道︰「生受你了,這麼大冷的天還進宮來,可得穿暖和了,千萬著涼了才是。」
如情細聲細氣地答道︰「拖您老人家的福,如情病情已好。讓太皇太後平白擔心,亦是如情的罪過。」
太皇太後道︰「你這孩子,確是讓哀家擔心了。御醫瞧了,可有說什麼來著?」
「有勞太皇太後擔心,御醫說已無大礙了。」
「那好,哀家可就放心了。這還有大半月便到年關,可得盡快把你和驍兒的婚事辦了才好,欽天監已擇了一良辰吉日,就訂在初十九,汝覺得可好?」
如情吃了一驚,皇太後不是承諾了可以由她擇日成婚麼?她原想著明年是決對熬不過了,但推到四五月份也是不錯的,可太皇太後卻如此性急,下個月幾號就是除夕夜,農歷年的初十九完婚,這三朝回門後就要過年,這也太趕了吧?
太皇太後卻說︰「就這麼定了。反正一切婚嫁事宜禮部和欽天監會按規辦事的。汝只需回去等著上花轎就成了。」
「可是,可是……」如情還想爭取些福利,然太皇太後卻擺了擺手道︰「好了,哀家累了,你跪安吧。專心備嫁便是,旁的不要多想。到時候哀家還有另行賞賜。回去等著接旨便成。」
如情沉默了半晌,在惹惱李驍與惹惱太皇太後兩者間來回比較,頭都大了,太皇太後定下的日子她倒無所謂,只是……那幾日她不方便呀,估計會惹惱李驍吧,這到時候……唉,兩個她都得罪不起呀。
怎麼辦?怎麼辦?
不過在出宮時,太皇太後說宮里的例制馬車上沒有炭火,恐讓她坐在里頭生了涼,于是又吩咐內監抬了一軟轎出來,讓如情坐著里頭,一路被抬頭出宮。
軟轎內里極其精致,明黃的顏色密密繡滿了精密的翟鳥紋路,坐墊很寬大,墊著厚厚的整貂,可坐可躺,周圍被捂得嚴嚴實實,如情臨走前還被塞了塊護手爐在手里頭,一路上握著暖暖的手爐,倒也暖和,果真不覺寒冷了。
只是,這種平常人都無法享受到的特權卻讓如情感到不安。這太皇太後前後表現差別實在太大了,尤其這回特意讓人備軟轎親自抬她出宮……
帶著「既然事情已無法更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態,如情努力拋去心頭沉重的心思,反正從這兒徒步出後宮至正陽門,正陽門又有另一班抬轎的內監一路抬出去,也要大半個時辰,于是很是享受地半眯著眼,隨著轎子的起伏,舒愛地假寐。
不知走了多久,如情坐久也覺得煩了,忍不住打開簾子瞧了,忽然覺得驚異,怎麼這周圍景色卻完全陌生呢?
「咦,這是哪?」
那領頭的一名內監回頭來,恭敬地道︰「姑娘再稍等片刻,過一會兒便出宮了。」
如情又放下簾子,忽然發覺轎子停了下來,原以為出了宮了,便等著內監掀了轎簾她就起身下轎。可是左等右等,卻不見有人來掀簾,反而听到一個熟悉低沉地聲音響來,「好了,辛苦你們了。可以回去向皇祖母復命了。」
如情一個激靈,陡地掀了轎簾,一個身穿紫色錦緞長袍領口袖口皆瓖有雪白貂毛毛的李驍戴著灰色狐狸暖帽正橫馬立于轎前,面目含笑地望著自己。
此刻,外頭仍然有些零星雪花,細細飄灑在身上,他身後是一處宮室,天空陰暗,又隔得較遠,看不真切,卻也宮壁耀煌,尊貴耀眼。
但如何美麗的宮室都激不起她觀賞的興至,眼前這個一向橫行如螃蟹的李大王爺,身著一襲大紅色邊緣領口瓖貂毛邊披皮迎著寒風招展,如情早就失了裝作閨秀端莊模樣的興致,冷哼了一聲,理也不理他的轉了臉。
如情很不甘願地承認,她確實怕這個男人,單單站在眼前,就令她莫名感到壓力。
但他卻在這兒堵她的去路,並且還與那些抬轎的內監保持著默契……如情不得不重新評估那位尊貴的太皇太後,確實如傳言一般,是真是疼愛李驍的,否則,也不會與他一並狼狽為奸設計她了。
李驍望著轎子里的如情,也不言語,見如情如木住了般圓睜著雙眼,心下淌過某些悸動,輕咳一聲︰「當真要一輩子呆在里頭?」
如情在心里建設了良久,總算認命地出了轎,沖李驍斂衽施禮,「見過王爺。」
這兒是皇宮的上林苑,地勢偏高,前方不遠處又挨著太掖池,湖面上拂來的冷風讓如情機靈靈打了個寒顫,暗自把手縮回了袖子里。
李驍發現了她的動作,忽然很是後悔,好的地方不選,偏選在這個四風八達的地方。
「這兒風大,我們進去淡。」
如情望著前邊的宮室,也不知是這是干什麼的,但附近卻沒個人影,卻不敢隨意邁動步伐,只警戒地瞪著他,「王爺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罷。」
李驍眸光一沉,道︰「放心,不會吃了你的。」見她端莊矜持又嬌好的面容,惡作劇油然而生,又道︰「反正你我即將成為夫妻,就算吃了你,也是應當的。」
果然,眼前的女孩雪白的臉色漸漸脹成緋色,聲音尖利急促,「你,無恥。」
李驍忽然心情大好,解上的披風披在她肩上,柔聲道︰「走吧,進去吧。」
如情低頭望著肩上的披風,又望了近距離的俊逸面孔,忽然呆住,分不出眼前這男人,究竟是好還是壞了。
肩膀上傳來的溫熱感使得她舉不起勇氣來把披風還給她,最後沉默了會,抓著披風邊緣,默默地往前走著。
披風很長,是替李驍量身制作的,剛好及腳踝,然披在如情身上,卻在地上拖了好長一截,如情怕弄髒他的披風,只得一手擰著脖子處的邊緣毛邊,一手提著底下的袍裾,一路緩緩來到屋子里,屋里頭生有炭火,寒意侵體的身子立馬進入溫暖的春天,如情解下披風,打量屋子,陳設簡單的一間屋子,只中間放著一張大圓桌,只見李驍對她說了聲坐後,自己已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如情猶豫了半晌,也跟著坐下,就這樣,與他隔著桌子坐了下來。
如情也不說話,實際上,她也找不到話來說。
李驍食指輕扣烏木瓖銀邊的桌面,發現如情只沉靜地坐著,也不言語,忽然嘆口氣,這個小丫頭,當真沉得住氣。
「你不問我找你的目的?」
如情淡道︰「王爺想說自然會說。」這男人費盡一切心思,就只是把她約到這兒來,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與她說吧。所以,她才不要主動開口呢。
哼,裝深沉我裝不過你,但裝沉默你丫的絕不是我的對手。
李驍替自己倒了杯茶,仰脖一口氣喝得精光,又再度替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這回卻沒再繼續喝,而是盯著茶水,微微苦笑著,越發回去了,在一個小丫頭面前居然還會怯場。
「那就說說我們的婚事吧,听說,你好像不願嫁給我?」
如情微勾唇角,撇出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來,「王爺耳目果然靈通,連這個都知道。」
李驍忽然無耐了,這小丫頭估計是真的氣狠了吧,所以回話回得極是刁鑽,讓他頭痛卻又反駁不得。于是,他又道︰「我知道,我當眾搶親,惹你生氣了。」
「如情且敢生氣?世人皆言︰如情身份卑賤,居然能讓王爺搶親也是如情幾世修來的福份。」如情盯著他,語氣平板,無喜無怒,李驍忽然有種無力感,
李驍苦笑,「你可知,我若不行搶親的話,就只能眼睜睜看你嫁至何家了。」
「那關我什麼事?」
「……」李驍啞然,忽然苦笑,「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我們即將成為夫妻,有什麼事還是敞開說比較好。難不成,你真要帶著一肚子的怨氣嫁給我?」
如情沉默。
「為什麼要搶親?」這也是她一直悶在心里頭的疑問。
「我說過,如若不搶,你就只能嫁到何家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如情瞪他,「我指的是,為什麼看中我。」
「喜歡你唄。」李驍理所當然地道,面目含笑地道︰「想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麼?」
「真想知道的話,待我們大婚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你……」如情只覺血氣一路往上涌,想罵卻又顧及矜持,最後只得怒目而視,「你這個無賴。」
「好說。」李驍又把面前的茶水一仰而盡,然後含笑望著她,「我听知義說,你不願嫁給我。你來說說,為什麼不願嫁我呢?凡事總要有個理由吧。」
如情挑釁地望著她,「王爺當真想知道?」
「你說,只要合情合理的,我自是會改。不會讓你委屈。」
如晴唇角半邊上揚,勾勒出不屑的諷笑來,「咱們年紀相差太大,老夫少妻恐非良配。」
李驍唇角抽了抽,臉色也黑了一半,忍不住道︰「我今年也才不到二十七歲,如何老了?」
如情卻揚起了唇角,一臉的俏皮,「可我卻不到十七歲。」話說三歲一代溝,他們之間已代了三回溝了。這日後會有共同語言麼?
李驍擊掌笑道︰「我朝律令,女子年過十七還未出嫁,可是要治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