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百海城
宮長月沉默了一陣,突然揚聲喚道︰「宸耀。」
宸耀的身影立刻如煙霧般出現在了房間里,它笑嘻嘻地仰起頭,一副討好的模樣巴巴望著宮長月︰「主人,有事嗎?」
宮長月手指一點︰「將青晨從里面給我拉出來。」
「好的!沒問題!」宸耀歡快地答應道,輕巧地躍上宮長月所坐的軟榻,右前爪抬起,前方聚集起淡淡的藍色光芒,正準備一巴掌朝著那聚魄珠拍去。
「等……等等!」慕青晨慌慌張張喊道,隨後聲音又變得無奈低落起來,「知道了,我……我出來就是了……」
聚魄珠上彩色光華一閃,便有裊裊青煙升騰而出,落在軟榻上,勾勒出一個捂臉趴著的人的模樣。
「你趴著干什麼?起來。」宮長月皺眉道。
慕青晨猶豫了一會兒,心里也知道自己是一定爭不過宮長月的,最後還是將臉抬了起來。
「撲哧——哈哈……哈哈哈哈!」宸耀望著慕青晨的臉,哈哈大笑起來,連淚花都笑出來了。雖然那張狐狸臉作出大笑的表情實在是有些奇怪,但從這表情還是可以看出此時宸耀的心情究竟如何。
宮長月本來就輕蹙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盯著慕青晨的臉望了半天,不解地問道︰「青晨,你這臉怎麼回事?」
只見慕青晨那張白皙的俊臉上,滿是紅紅的小包,整張臉都腫了一圈,看起來頗為好笑!
「我……我只是走到花園的時候,聞到蜂蜜的香味,有些嘴饞,就……就……」慕青晨委委屈屈地說道,卻是連眼楮都不敢抬起來,生怕看到姐姐臉上的責備。不過他轉眼一想,很快就理直氣壯起來,「本來我以為我是靈體嘛,那些蜜蜂肯定踫不到我的,誰知道……誰知道它們居然能夠蟄到我!真是奇怪哎!」
說著說著,他又若有所思起來,顯然對自己身為靈體也會被蜜蜂蟄這件事情感到十分困惑。
宸耀一邊狂笑著一邊在軟榻上翻過來翻過去,當然,它也不忘開口嘲笑青晨︰「你都能夠吃到蜂蜜,蜜蜂為什麼不能蟄到你?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原來不是兵戈之氣所傷。」宮長月安了心,這才訓斥起青晨,「不是讓你好好呆在里面,不要到處亂跑嗎?」
「我錯了……」慕青晨癟了癟嘴,垂頭喪氣地低下臉。
宸耀雖然在那里嘲笑慕青晨,但是也沒有忘記說出治療的方法︰「只要好好呆在聚魄珠里面幾天,你臉上的傷就會全部消去的!你是靈體,只要用靈力修復一下就行了!」
「是嘛?那就好那就好。」慕青晨自己可很是擔心自己的臉以後可能都會變成這樣了,此時听了宸耀的話,才算是安下心來。
「哎,等等!」慕青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你是說,我……我這幾天都要呆在這珠子里?」他望著宸耀,一臉驚恐。
宸耀笑嘻嘻的點點頭——這傻子,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
「啊啊!不要啊!」慕青晨欲哭無淚,「我——」
「嗯?」宮長月斜睨著慕青晨,聲音微微上挑,含義不言而喻。
慕青晨哭喊的聲音立刻停止,之前還擺出一副準備在地上打滾架勢的他,此時立刻端坐好,恭恭敬敬朝著宮長月彎下腰︰「姐姐,我會好好修復的。」
宸耀用爪子捂著嘴,眼楮都眯了起來,那副偷笑的模樣,甚是可愛。
宮長月知道那人兵器上的殺氣並未傷到慕青晨,也就沒有多問,將慕青晨趕回聚魄珠之後,她就將流沁幾人喚了進來。
「船準備得怎麼樣了?」宮長月靠在軟榻上,懶懶地問道。
流沁向來心細,自然早就關注了這件事情,也從善如流地答道︰「估計明天就可以出發了。」說完,她頓了頓,「主子,是直接回墨國嗎?」
宮長月落在膝蓋上的手指頓時一滯︰「不,去靳國。」
她的聲音一落,就感覺到腰間的聚魄珠微微一顫。
宮長月抬手接過齊雅遞上來的茶杯,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在心里向慕青晨問道︰「怎麼了?」
「要……去靳國嗎?」慕青晨悶悶的聲音在宮長月的心底響起。
「嗯,赤炎神木就在靳國。」宮長月輕輕吹開茶湯面上的白毫,將茶杯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慕青晨沉默了。
宮長月和宸耀都沒有向慕青晨隱瞞關于他復活的事情,在慕青晨醒過來之後,宸耀就將所有的事情如同倒豆子一般告訴了慕青晨,也說清楚了他的復活所需要的東西。所以現在宮長月提起赤炎神木,慕青晨並沒有覺得陌生,也知道這件東西對自己的重要性。
可是……可是他現在不想去靳國,他想……他想……
慕青晨抱膝坐在聚魄珠空間里,他的周圍,是望不到邊際的黑暗,在這黑暗中,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听不到任何的聲音,聞不到任何的味道,看不到任何的光明。
正因為如此,他的心境才如此平靜,平靜到讓他覺得近乎恐懼,腦海中不斷回想起那曾經一幕幕的回憶。
那是他今生的回憶,作為慕青晨的回憶,作為神醫谷弟子的回憶。
回憶中,有師兄,有師傅,還有如同家人一般的神醫谷中人,這些回憶,溫暖得仿佛融入了陽光,讓他想要無聲地流淚。
以魂魄之軀醒過來的慕青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般,瘋狂的想念那個地方。
也許他是太貪心了,但是他依然想要回到那里,就算只是作為一個過客,他也想要去看看那熟悉的一切。
宮長月等了許久,都沒有听到慕青晨的回答,心中不由得生了幾分疑惑。
「你有什麼事,就說出來罷。」她知道,青晨有心事。
不用想,青晨所謂的心事,一定和那神醫谷中的人有關。
慕青晨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姐,我想去神醫谷看看。」
宮長月端著茶杯的手一顫,杯中的茶湯,頓時蕩開淡淡的漣漪,就像她的心一樣。
宮長月開口,聲音並沒有任何異樣,她冷靜到近乎冷漠地說︰「神醫谷在墨國,若是想回墨國,恐怕耽誤的時間,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我知道。」慕青晨緩緩抬起頭,然後張開手腳,以一個大字形倒在地上,望著自己頭上一如既往的黑暗,聲音中滿是堅定,「其實,對于復活,我並沒有這麼執著,現在這個狀態也蠻好的。但是神醫谷,我真的很想回去。」
談論起這些事情的慕青晨,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般,所有的幼稚盡數褪去。
宮長月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她的表情變得很突然,讓她身周侍奉她的四大侍女都忍不住被驚了一下。
宮長月沒有看到面前四人的臉色,她此時心里升騰起憤怒。這憤怒雖然很淡,但對于已經心如止水,平淡看待一切多年的宮長月來說,已經是十分的罕見了。
她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身邊的楠木小幾上,也許是心底的憤怒讓她一時之間沒有控制住真氣,她的手剛剛離開那白底青花的茶杯,茶杯上就出現了幾道細細的裂縫,沒隔多久,茶杯就裂開了,里面盛著的茶湯,漫了一桌。
齊雅驚恐地跪下,將頭壓得很低,聲音有幾絲壓抑不住的顫抖︰「主子,可是這茶不對您的口味?」
「不是。」宮長月的目光在身前跪下的四人身上掃過,「你們起來。」
「是。」四人自然不敢不從,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只是依然低著頭,不敢看宮長月的表情。
聚魄珠里的慕青晨已經慌張地爬了起來,揚聲喊道︰「姐!姐你不要生氣!我……我……我不去就是了……」語氣中是掩飾不了的失落。
宮長月沒有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
其實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對于慕青晨來說,卻仿佛過了許多年一般的漫長,漫長到讓他覺得心酸。
彼時,宮長月突然開口說話,這一次,她不是單單在心里對慕青晨說,而是揚了聲,對面前的流沁說道︰「去墨國。」
流沁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竟然不清楚宮長月所謂的去墨國究竟是什麼意思。她眨了眨眼楮,試探性地問道︰「不去靳國,去墨國……?」她生生將那兩個「是嗎」咽進喉中。
「嗯。」宮長月眯了眼楮,淡淡地答道。
而同時,她的聲音也在聚魄珠的空間里響了起來——
「我會通知你的師兄,讓他直接到海城來,你們見一面罷。」她顯然是已經妥協了,不過接下來,她的語氣卻驟然嚴厲起來,聲線沒有一絲改變,卻讓听著的人忍不字懼顫抖,「你去見了師兄,就不要再想復活無所謂這種事情了!」
真正讓她發怒的原因,便是這個。
她可以容忍慕青晨的無理取鬧,但是她絕對無法容忍慕青晨腦子那種「復不復活無所謂」的想法!
「是!知道了!」慕青晨的聲音重新雀躍起來。
宮長月猛然睜開雙眸,將腰間吊著的聚魄珠摘了下來,遞給流沁。
「把這顆珠子,放到裝著泥土的盒子里去。」
「是。」流沁捧著聚魄珠恭恭敬敬的下去了。
而慕青晨驚叫的聲音也漸漸遠去——
「姐!姐不要啊!——」
慕青晨知道,姐姐這是要關他禁閉了。泥土中蘊含的大地之氣,會讓身為靈魂體的他無法穿透,這就意味著,在沒有得到姐姐的允許之前,他都要呆在這黑漆漆的聚魄珠空間里了!
他不要啊!
慕青晨在聚魄珠內擺出一張可憐兮兮的臉,試圖讓宮長月可憐可憐自己,可惜,宮長月听得到他的聲音,卻看不到他的臉。
最後,慕青晨在聚魄珠內關了好幾天,一直到宸樓的船靠在墨國最大的港口城市海城之後,才被宮長月從泥土盒子中捻了出來。
幾乎是在聚魄珠被宮長月從盒子中拿出來的同時,慕青晨就從聚魄珠中鑽了出來。
「啊!陽光!」慕青晨頓時撲向窗戶,將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似乎恨不得直接跳到外面去一般。他感受著暖暖的陽光,臉上滿是歡呼雀躍。
宸耀的聲音卻在這時于慕青晨的身後響了起來——「主人,你看他這幾天被關在聚魄珠里,靈體都凝實了好幾分呢,看來這種做法還可以多試幾次哦!」
宸耀的聲音里滿是狡黠,它甚至都想象到慕青晨被關在聚魄珠內那副欲哭無淚的模樣了,于是,它的眼楮更彎了。
沒錯,慕青晨現在的身子要比在辰南派的時候凝實多了,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也消失了大半。其原因不僅僅是因為這幾天慕青晨因為被關了禁閉而一直呆在聚魄珠內,也是因為在海上,靈氣要比陸地上更加純淨,自然更加有利于慕青晨的恢復。
慕青晨的身子一僵,緩緩轉過頭來,卻看到宮長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正在考慮宸耀的話的可行性。
「不要啊!」慕青晨慘叫一聲,轉眼就撲倒了宮長月身旁,緊緊抱住了她的腿。
慕青晨仰起頭,可憐兮兮地望著宮長月,眼楮里甚至都包起了淚花,順便哭訴道︰「我真的不想再呆在這珠子里了啊!又無聊又黑!青晨好可憐啊!」
最後,竟然像是在撒嬌了。
「好。」宮長月想了想,一臉無所謂的答應了。
在慕青晨犯錯誤之前,他想呆在外面便呆在外面吧。
「主子,可以下船了。」流沁的聲音從房門外響起。
「嗯。」宮長月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宸耀也立刻抓住機會,從旁邊的桌子上一躍而起,落在宮長月肩頭,小小的白色身子盤踞在那里,沒有一絲將要滑落的意思。
而慕青晨好不容易從聚魄珠中出來,自然不願意此時又回去,但是他又害怕惹惱了姐姐,再將他關回去,便只是在宮長月身邊飄來飄去,卻是不敢跑遠了。
宮長月拉開房門,一步踏了出去。
此時,恰是正午,頭頂上的太陽耀眼得有些刺目。可是,當宮長月站了出去的時候,天地萬物,包括刺目的陽光,都成為了她的陪襯。
她穿著一身玄色錦袍,上面有淡雅的流雲銀紋,長及腰間的墨發有一半被綰了起來,用一根無暇白玉簪子固定起來,與墨色的頭發勾勒出一種純粹的美感。而另一半垂下的墨發此時被海風微微吹起,卻又像是海風不敢過于放肆一般,她的頭發便只是揚起了輕微的弧度。
而她的臉上依舊蓋著一張銀色的面具,露出的面部線條美麗且精致,又有一種屬于男子的英氣霸道,彼時在陽光的照耀下,那側臉的線條更是不可一世的完美。
這樣一個人突兀地出現,竟然讓碼頭一些無意中看到的人,都呆愣了。
「那慕青夜呢?」宮長月淡淡問道。
跟在她身後的流沁立刻回答︰「已經到了海城了。主子是要直接去見他,還是先吃點東西?」早在宮長月剛剛啟程的時候,流沁就用了七星樓特有的聯絡方法,讓樓中的人掐著時間去通知了慕青夜,讓他立刻前往海城。所以宮長月到了海城的這時,慕青夜也是剛到沒多久。
宮長月想都沒想︰「一起。」
「是。」
宮長月下了船,就坐上馬車,趕往在海城的宅子。
海城是墨國數一數二的富饒城市,宮長月手下的宸樓在這里買得有宅子,也並不奇怪。
一如以往的習慣,在宮長月入住之前,這里已經被人徹徹底底打掃了一遍,所有宮長月不喜的東西都被搬走,屋內的每個角落,幾乎都是按照宮長月的習慣來的。
因為宮長月說要用膳,所以齊雅在下了船之後,就騎馬立刻趕到了這里,開始動手弄菜,府中的所有大廚,都成為了她的下手,府中的下人知道了宮長月要來,也忙得雞飛狗跳,將每個地方都檢查了好幾遍,生怕有一點讓宮長月不滿意。
當宮長月的馬車停在這大宅前的時候,所有僕人早已經在門外站得整整齊齊的,靜靜等待主人。
這宅子以前的主人,是墨國一位很有地位的國公爺,可惜那國公爺後來因為貪污**被查了出來,族中人殺的殺,流放的流放,這宅子也閑了下來,輾轉賣到了宸樓的名下。
這里以前是國公府,地段自然是很好的,周圍都是一些達官貴人的大宅,可是與那些大宅比起來,這國公府依舊非常氣派。府內都是園林式建築,佔地雖然不是非常大,但也是五髒俱全,亭台樓閣,看起來分外精致。
不過宮長月到來的這一派陣仗,可是讓周圍的那些「鄰居們」都忍不住側目。
宮長月搭著流沁的手,從馬車里出來,踩著木質小凳,衣袂一揚,便輕輕落地。
「見過主子。」府中地位比較高的三十個僕人,站成兩排,恭恭敬敬地彎下腰。
宮長月目不斜視,淡然地穿過這些人,踏進了府中。
流沁緊隨其後。
宮長月穿過前院,直接到花廳坐下。
沒隔多久,明敏便走了進來。她依舊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但是比起以往那種跳月兌的笑容,此時她臉上的表情,已經多了幾分穩重。
「主子,慕青夜已經到了,就在花廳外面。」
宮長月穩坐上首,臉色沉靜如水,一雙黑眸仿佛浩瀚星空,容納了所有——
「讓他進來。」
------題外話------
終于突破一百章,撒花紀念~
今天睡了一下午,所以更新有點晚哈!見諒,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