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天之歌 正文 少女、騎士與誓約之吻(九)

作者 ︰ 孵孵丸

時間仍一如既往地流逝著,但周遭暗暗改變的氣息卻讓人無法不注意到。和劫持事件之前相比,療養地外圍的警備加強了很多,每次從房間的窗戶向外眺望,除了頻繁地巡邏而過的士兵,還能看到多出來的時刻警戒著的固定哨卡,如果再發生什麼事的話,這種布網式的警備方式應該會第一時間把事態傳遞出去吧。除此之外,其他人也像繃緊的弦一般忙碌了起來。原本不常見到的伊凡特時不時地到訪療養地,每次都面色嚴肅地和凱特修女交待著什麼,之後又匆匆離去。這讓我感到奇怪,畢竟我所在的這批雷亞利安已經轉交給了辛彼得堡總部,按理說應該和他沒什麼關系了才對,事實卻是他仍舊在忙上忙下。這其間,黛洛梅•赫溫斯頓教授也跟著伊凡特來過幾次。這個總是穿著紅大褂,皮膚保養得很好性格卻有些大大咧咧,對所有人都直呼其名的女人每次都帶著一撥人前來為雷亞利安們做各種檢查。按照她的話說,發布會前需要讓雷亞利安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保持最佳狀態,這樣雷亞利安才能在發布會上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騎士。可不知怎的,我總對這樣的說辭抱著一絲懷疑。拜之前讓她檢查身體那件事所賜,我終于知道其實她的心思異常慎密穩重,絕對不像外表所表現的那樣。雖然目前看來她對我沒什麼敵意,可對于這樣的人,我仍然本能地想要遠離。

至于凱特修女,她大概是所有人中最忙的一個了吧。每天早上她都會離開療養地,前往教團總部匯報雷亞利安們的情況。傍晚則會把雷亞利安們聚集在療養地廣場中心的花壇那里,教授她們在發布會上需要用到的東西。這種像是授課一樣的集會我去過幾次,雖然每次都是在修女再三地督促下不情願地去的,但不得不說她所說的東西真的非常全面。從雷亞利安出席鄭重場合的著裝,到和自然人交談時的儀態禮節,以及和騎士訂立契約的種種細節,都是我未曾听說過的,這也是我第一次具體地了解到種種加諸于雷亞利安身上的繁復條文。

而那些雷亞利安們,自從知道發布會的消息之後就一直處于興奮狀態,談話的主題也全然離不開「騎士主人」什麼的,那種流露于眼神里的激動和期盼即使刻意忽略也無法讓人不注意到。和騎士締結締約真的是那麼值得期待的事嗎?我無法理解,所以我仍一如既往地和她們保持著距離。就算每次不忍讓凱特修女失望而前去參加所謂的「花壇集會」,也都遠遠地待在場地的後方,結束後馬上回房,以避免和她們有什麼接觸。至于她們中我唯一知道名字的娜塔露,劫持事件後便和她回到了之前一直保持距離的關系上,偶爾幾次看見她,也仍然保持著那份淡然和平靜的表情,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受她這個默認的姐姐的影響,其他雷亞利安們也沒有對我表現出過度的關注,大概她們知道我不可能和她們一樣,已經對我完全失望了吧。這樣也好,平淡無奇的日子正是我最奢求的東西。

可惜事與願違,我所期望的平淡關系在發布會到來的前幾天被打破了。

那是最後一次花壇集會,結束後我仍然想第一時間離場,長袍的後擺卻似乎被輕輕地扯住了。回過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雙撲閃撲閃的眼楮。看到我側過身,那雙眼楮退了退,卻仍然沒有松手。那是一個幼年型的雷亞利安,單看外表也就十來歲的樣子。

「嗚,瑟璃兒又要走了,莉莉婭一直在想,每次大家在一起,為什麼瑟璃兒都要這麼快離開呢?」

小女孩嘟著嘴抬頭看向我,語調又快又急,這讓我不禁一陣慌亂。抬起頭,娜塔露和另外幾個雷亞利安似乎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視線的聚焦讓我的臉頰忽的一下燙了起來。

「放手……不要拉著我……」

為了不引起更大的騷動我只得壓低了聲音,同時扯了扯衣服,可後擺扔被小女孩拽在手里,更讓我窘迫的是她仍在不分場合地自說自話著。

「嗚,對了,瑟璃兒一定不知道莉莉婭是誰吧,莉莉婭的名字叫做莉莉婭,在父親制造的雷亞利安里排第三十位,是瑟璃兒最小的姐姐哦!瑟璃兒來療養地的時候莉莉婭生病了,所以一直沒能和瑟璃兒說上話呢。嗚,那個呢,莉莉婭呢,其實一直很想和瑟璃兒說話的哦!瑟璃兒真的好漂亮好漂亮,比荷露比耶還漂亮,雖然這樣說荷露比耶一定會不高興啦,不過莉莉婭才不願意撒謊呢……」

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所有雷亞利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這讓我幾近崩潰。好討厭,我不要被她們這樣注視著!我慌亂地扯回衣服,可這個討厭的幼年型雷亞利安竟然往前跨了一步也沒有松開手。

放手!

「啪!」

一聲脆響。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而那個叫做莉莉婭的幼年型雷亞利安已經向後退了半步,她的手因為被我打掉而松開了衣服,臉上還定格著被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後的驚愕表情。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

我、我做了什麼!

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的小女孩,眼里瞬間便噙滿了淚水,緊接著就哭了出來︰「嗚!莉莉婭只是……只是想和瑟璃兒說說話……嗚!莉莉婭老是看到瑟璃兒……很難過的樣子……只想讓瑟璃兒開心……開心一點……嗚……」

一瞬間歉意佔滿了我的心頭,我想走上去向她道歉,卻發現其他那些雷亞利安都緊盯著我,她們的視線像針一般讓我動彈不得。這時娜塔露身邊的一個雷亞利安叫了一聲莉莉婭的名字,奔過來蹲把她摟在了懷里。

「不要哭了,莉莉婭,我們回房間去吧。」那個雷亞利安一邊出聲安慰一邊牽起了莉莉婭的手,起身的時候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

小女孩低著的頭點了點,拖著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離開了花壇。娜塔露在不遠處看著我,她眼里的失望一閃即逝,周圍的雷亞利安們憤恨的眼光讓我不堪忍受,只得逃也似的離開了現場。

回到房間後不久凱特修女來了,從她口里我得知莉莉婭已經在其他雷亞利安的安慰下睡著了。面對修女略含責備的目光,我卻不知道該怎樣來表達我的歉意,一直到最後只說出了「對不起」三個字。

「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很快就是發布會了。」修女最終只留下了這句話便離開了,她所說的不要想太多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因為自己的煩悶傷害了別人,並且那個人還只是個小女孩。

大概就是如此吧,一旦和別人有所交集,總會在無意間傷害到別人,我就是這樣的人。

窗外傍晚的天空傳來由遠及近的轟鳴,一個巨大的黑影以極低的高度從療養地上方飛了過去,那是一艘戰艦。這段時間飛臨辛彼得堡的戰艦數目日益多了起來,那上面乘坐的應該就是前來參加發布會的騎士們了吧。這些戰艦的到來,預示著這場發布會已經近在咫尺了。期待著發布會的那些雷亞利安們會找到她們的主人,無論以後如何,在她們看來只要能待在主人身邊便是幸福的。而當這批雷亞利安全部出售之後,叫做艾布雷德的反教團組織應該沒機會再打雷亞利安的主意了吧,那個有著火焰一般的紅色短發的少女,雖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以的話,還真不希望她再出現在戰場上。

至于我麼——

我想到了和凱特修女在氣墊車上的對話,當時沒有說出來的決定在這個時刻又冒了出來。拒絕掉所有希望和我締結契約的騎士之後,我大概會被教團判定為無法締結契約的殘次品從而被銷毀吧。對于復仇已經變得無比渺茫的我而言,這大概是最好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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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紀1056年4月5日清晨,渾厚悠遠的鐘聲在辛彼得堡最高處的教團總部上空回蕩,前前後後總共十三聲。醒來的我在房間里迎來了療養地的看護人員,我毫不反抗地任由她們擺弄。先是沐浴,緊接著是梳洗打扮,整個過程中這些人鄭重而細致,光是處理我那頭長發就讓她們忙活了大半個小時。這之後我穿上了雷亞利安出席發布會專用的服飾,精致小巧的皮鞋,繡邊的長筒襪,蕾絲般的裙擺,百疊型的襯胸和泡泡袖,以及那頂繡著金色紋路的兜帽無一不透著繁復華麗的氣息。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我被送往了療養地入口處。前來迎接的教團的儀仗團陣容異常龐大,穿著華麗服飾的儀仗人員在入口處排成整齊的長隊,除此之外還為每個雷亞利安準備了一輛氣墊車。當然,這些氣墊車都是密封的。當我在看護人員的陪同下來到療養地入口的時候,負責交接的凱特修女早已站在那里了。我看到了修女眼里包含的諸多情感,不舍、欣慰、期待混雜在一起,但最後她只平靜地注視了我半晌,然後張開雙臂擁住了我,輕聲說道︰

「去吧,全艾爾•蘭得的騎士都會愛上你的。」

這樣的夸贊已經不能讓今天的我有任何窘迫的感覺了,倒是傳遞過來的溫暖讓我明白了修女眼神的含義,那是一種類似于即將送女兒出嫁的母親的心情。回想一下,我在以這個身體蘇醒後的幾個月里一直受著修女的照顧,在最開始的那段最黑暗的時日里也是修女日夜陪伴在我的身邊,如果沒有她在的話,我根本撐不到今天吧。雖然我知道我今天的抉擇和一開始就放棄都是同一條路,但不得不說,和她的相遇應該是這幾個月以來最溫馨的回憶了。

「謝謝……」我回抱住凱特修女,無數想說的話最後卻只化成了這兩個字,淡淡的歉意涌了上來,頓了頓,我又加了一句。「對不起。」

其他雷亞利安陸續到達了,按照制造排位,我坐上了最後一輛氣墊車。

發布會的場地是位于教團總部的一座巨大的禮堂,儀仗團的車隊在禮堂的後方入口處整齊停靠下來,之後雷亞利安們由司儀引領著前往二樓的休息室稍作休息。為了在發布會前和騎士隔絕,休息室的窗戶都掛上了厚厚的帷幕,即便如此,透過帷幕的間隙仍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禮堂大廳的全貌。整個大廳近似橢圓形,靠近休息室的一方是展台,另外一方則是禮堂的前門入口。此時大廳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這些人穿著各式的服飾,體態、膚色也不盡相同,他們中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有的則不發一語地待在角落默默地品酒。這些人應該都是從艾爾•蘭得各地趕來的參加發布會的騎士吧,雖然小時候也曾有過和騎士見面的記憶,但這麼多騎士聚在一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在教團的教義里,所謂的騎士,即是上古時代繼承了女神意志的特殊人群。平息了大災變,用盡所有力量而陷入沉眠的女神在最後時刻創造了騎士,並賦予了他們堅定的信仰和強大的力量,希望籍由他們引導世界走向正確的方向。一千年來,在大災變後一片殘敗的土地上,騎士和他們的後繼者憑借女神賜予的聰穎才智和強大體質,領導人類不斷抗爭自然的洗禮,最終建立起一個又一個國家,這些繼承了女神血統的人們也因此成為了國家的貴族,甚至是王。

大概全艾爾•蘭得最強大的力量都匯集于此了吧,想到這里的我突然冒出了這個奇怪的想法。

這時禮堂的前門似乎有人高聲報出了什麼名號,大廳里的談話聲頓時小了下去。我看到很多騎士換上了鄭重的表情,不約而同地轉向前門的方向,右手覆于胸前,向來人致意,呆了呆我才意識到那是騎士之間的見面禮。接受這一切的是出現在禮堂入口的一個年輕男子,按照騎士間的禮節,他用同樣的姿勢向大廳里的騎士致以回禮,之後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了進來。他有一頭顯眼的銀發和修長的身形,皮膚和其他人比起來異常地白皙干淨,有如陶瓷一般,五官縴巧而秀氣,卻不會給人類似女孩般的感覺,反倒是修長睫毛下那對湛藍的瞳眸隱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壓感,讓人無法與之對視。

男子的身後還並排走著兩人,不同于男子穿著的禮服,這兩人卻是一身軍服裝扮。其中走在左邊的褐發男子身材魁梧,眉目粗獷,右邊的米黃色頭發的男子卻冷峻而沉著,兩人緊跟在銀發男子的身後,同樣散發出的威勢讓周圍那些試圖上來寒暄幾句的騎士都退避了開去。從我的視角往下看,銀發男子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們便自然而然地讓出了路,這種無形的氣勢讓我疑惑了起來,直到當我看到銀發男子胸前繡著的紋章時,我才幡然醒悟過來。

——銀色的雪獅子,那是亞歷亞伯蘭帝國的紋章。

我想到了以前讀過的書里對這個國家的描述。亞歷亞伯蘭帝國是西大陸首屈一指的強國,其國土面積幾乎佔了整個西大陸的一半,這個國家也是艾爾•蘭得大陸群上為數不多的歷史背景深遠的國家之一,其存在時間已經延續了千年以上。同時其君主的血統也是古老的十大氏族之一,擁有「菲」單字的尊名,這意味著帝國王族的地位和空之庭人相當,僅次于御子和聖王一族之下。

毫無疑問,這個銀發的男子就是亞歷亞伯蘭帝國王族的一員了。對于處在其勢力範圍內的那些小國的君主和騎士們而言,這樣的人應該是既憎惡畏懼,卻又不得不討好巴結的對象吧,也難怪那些騎士們會有欲退還迎的表現了。

「肅靜!即刻起召開教團第二十一屆雷亞利安發布會。」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徹在大廳,頃刻間讓那些私下交談的聲音都消失于無形,我轉過視線,發現已經有人站在了展台的話筒前面。我微微吃了一驚,那個人竟然是伊凡特。如果沒記錯的話,他隸屬的雷亞利安監管所應該在這次發布會之後便返回中洲大陸的,這麼說他留在辛彼得堡的原因就是主持這次的發布會吧。

伊凡特先是致開幕詞,接著便開始一一介紹主持方的入場者。最前面的是費南多司教,中間幾個我不認識,似乎是辛彼得堡方面的相關負責人,最後入場的則是發布會的公證人,那個叫做奧貝魯特的白袍人。當听到奧貝魯特獅堂騎士的身份時,大廳里出現了一陣短短的騷動。

「依照教團之雷亞利安管理法,本次出售的所有雷亞利安將按照制造排位一一覲見各位騎士,並從希望與之締結契約騎士中選擇一位成為該雷亞利安的主人。騎士與雷亞利安締結之契約受教團保護,任何人不得對此提出異議,同時締結契約之騎士須自覺接受教團監管,不得對雷亞利安之病變、失蹤、戰死等包括但不限于上述情況的特殊事態持隱瞞態度,亦不得做出任何有損騎士名譽之行為。」

說完一長串條款之後,伊凡特抬起了手,示意發布會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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