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夏用了三天時間,終于把那幾個卷軸看明白了,並且按照自己的方式整理出來,細細來說,她們舒家這兩間鋪子,一個是經營胭脂水粉,一個是經營布藝和綢緞的。鋪面不大,都是經營女人的東西。
舒安夏這才有些驚訝,舒府的賬面支出上,雖然每年都有綾羅綢緞布藝等大額的支出,也有胭脂水粉類的支出,但是購買地都不是她們自家鋪子,先不說別人,自己家的鋪子自己都不捧場,又怎能不虧損?
再加上這賬目上這兩間鋪子的支出,每次進貨都是按照當季做高價格來買,然而,卻按照普通的綢緞價格來賣,看來這兩間鋪子的貓膩可不止一點。
至于那三塊地,舒安夏簡單估算了一下,位置就應該就離京郊守軍不遠,前些年沒有軍隊駐扎之前,這幾塊地收成非常好,但是京郊守軍駐守之後,就一年荒了一年,不過單單從這個賬本上的數據,也分析不出太多,只能找時間過去看看。
三個月……
舒安夏沾著茶水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劃著,土地不比一般,別說三個月,就算三年,也未必能見出成效,所以她必須要親自看看那三塊地,評測一下有沒有開發其他商業的價值,至于那兩間鋪子,當然就是她目前要整治的重點,開源節流,再拓展市場。
既然有了目標,舒安夏便開始制定目標,拿了一個新卷軸,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個卷軸的方案。
等顧瑞辰進來之時,全副精力投入進去的舒安夏,並未注意到顧瑞辰的身影。顧瑞辰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看著舒安夏每寫一個字,每落下一筆。他的黑瞳中,由波瀾不驚,到微微驚訝再到瞠目結舌。
他一向以聰明自居,卻不想過有如此驚世駭人的想法和舉措,他的丫頭腦袋中到底裝的是什麼?腦中忽然想起軍營那晚丫頭酒醉之後斷斷續續說的話,他越來越……。
舒安夏一氣呵成地寫完,抻了個懶腰,忽然覺得有些渴,還未等伸手去拿,一杯泛著熱氣的清茶就遞入她手中,舒安夏一怔,霍地轉頭,迎上了顧瑞辰那雙似笑非笑的眼。
舒安夏眨眨眼,接過茶,輕輕綴了一口。
「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專心寫這些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對策之時。」顧瑞辰溫柔地笑了笑,縱然心中有百般疑惑,但也未問出口,他只想等著他的丫頭準備好,想告訴他的時候,他再洗耳恭听。
全然沉寂在剛剛對策中的舒安夏,並未注意到顧瑞辰神色的變化,當然也不可能知道那麼短短的瞬間之內,他的心思轉了千百回,她只看到了他眼中的溫柔。
舒安夏嘆了一口氣,絮絮叨叨地將跟老太太和三太太爭掌家權一事兒大致跟顧瑞辰說了一遍,顧瑞辰听完,直接寵溺地拂了拂舒安夏額前的碎發,「丫頭,這件事交給我,保證你那兩間鋪子紅紅火火!」
舒安夏剜了他一眼,「都交給你了,我的計劃上哪兒去實踐?」
顧瑞辰皺了皺鼻,眼中閃過一抹認同,不得不承認,這兩間鋪子是個挑戰,他的丫頭制定的那些計劃,確實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輕輕地點了下頭,「好,那兩間鋪子就按照你的方式打理,但是千萬別太辛苦,至于你的另外三塊地,我似乎有印象,在正規軍的軍營後面,好像——」顧瑞辰頓了頓,思索了一下,「應該是荒地了!」
舒安夏頷首,果真不出她所料,只不過到底荒到什麼程度,還有沒有開發的價值,必須去看了才知道。
「對了,你和萬老板那邊如何了?」舒安夏忽然想起來近期顧瑞辰最頭疼一事。
「萬老板將所有庫存都拿出來了,按照成本價格出售,百姓們見糧食充足,也不再大量購買,其他米商一看形式不妙,囤積的糧食轉不出現銀,所以也開始壓低價格出售,朝廷趁機買了一些,先運去了災區。原本形式有些好轉,哪知這幾日,戶部竟然發布公告,稱糧食短缺,需要大量收購,這下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價格一下子翻漲數倍,百姓又開始大量走關系套門路去囤積糧食。」顧瑞辰嘆了一口氣,語氣中有些懊惱。
舒安夏輕淺一笑,然他一個成天跟將士兵法打交道之人,去管什麼商人的價格戰,著實難為了他,舒安夏緩緩起身,握住了他的手,「你回軍營打點你的事兒,這些事兒就交給我吧!」
顧瑞辰一愣,垂眸望著她,原本想拒絕,但是轉念一想剛剛如此精妙的經營之道,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
他的大掌輕輕地收緊,掌心的熱度包裹著舒安夏的小手,讓她感覺異常溫暖。舒安夏水眸閃閃,回望他,兩人相視,一切盡在不言中。這幾日京都的酒肆茶樓中異常熱鬧,相識的人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問「你買米了嗎?」如果這個人回答是有,那周圍就會圍過來很多人,問「在哪兒買的」,「多少銀錢」,「還有沒有,能不能幫他們買到?」的一系列問題,假如被問的人回答是「沒有」,那麼包括問你的那個人在內的周圍的所有人,都會一起投來鄙夷和同情的目光,「買米」和「存米的多少」一時間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醉香樓」前,一藍一白兩個身影相對而坐,一個英氣十足,一個粉面玉琢有女乃油小生之氣,這兩人正是京都最大的米商萬老板和女扮男裝的舒安夏。
「既然米價都這麼高了,我們為何還要推波助瀾?」萬老板一臉不解,經商這麼多年,一直都不是風平浪靜,價格戰、搶貨這些他也干了不少,但是每次都是為了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努力,唯獨這次,這個年齡不大的小丫頭,接替顧將軍過來之後,竟然讓他反其道而行,順著九皇子抬高米價。
舒安夏輕輕地端起琉璃杯,指月復摩挲著杯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很快,你就知道了!」
舒安夏話音剛落,茶樓外就一陣喧鬧聲,幾個小廝手里攥著絲錦,一邊跑一邊叫著,「朝廷要高價收購糧食,現在在統計每家每戶的糧食數量,趕快去報備,據說不提前報備的,不能再參與買賣。」他們叫得聲音不大,但卻足以讓主干道兩側的商販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互相對視了幾眼,先是兩個人竊竊私語,不一會兒,是三三兩兩的聚堆兒議論,直到後來,十幾二十個人,圍成了大大小小的圈子。
「我們家有五百石,吃上十年八載都吃不完,朝廷會不會治我一個惡意囤糧之罪啊?」一個圍著頭巾的小商販輕聲道。
「我們家有一千石呢!」另一個商販左右看看,臉上更是擔憂之色。
「加上昨天我們家老爺托人買的,現在一共有三千石,不是說朝廷要回收嗎?我們賣給朝廷就好了嘛!」一個婦人不解地看著兩個滿是憂慮的小商販,現在有的錢賺,她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何瞻前顧後。
「你真是婦人之見,現在朝廷收糧,雖然價格不菲,但是卻跟以往不同,要先報備登記,朝廷可不是吃虧的主,今日你佔了他的便宜,保不準哪天就給你找回來了。」包著頭巾的小販越說越擔心。
「就是,咱們都是小老百姓,靠做點小生意混口飯吃,之前的時候誰拿米過去,就直接給銀錢,這樣我們還覺得有利可圖,如今要先報備,這不明擺著讓把哪個人賺了朝廷多少錢算得清清楚楚嗎?今日朝廷用米,他們遷就你,明日他們米糧大豐收,不找你算賬都怪了!」另一個小販趕忙附和。
那個開始的婦人一听他們這麼說,覺得有理,撓著頭,「那我得回去跟我們家老爺說說,千萬別去朝廷那兒登記了,免得被朝廷秋後算賬。」
「還找你老爺討論什麼啊,你趕快做主處理了就是了,听說萬記米行這幾日一直收糧食呢,一千石十兩銀子!」
「什麼?一千石才十兩?我們老爺買的一千石花了一百兩呢!」婦人瞠目結舌,一臉的不可思議。
「那有什麼辦法,誰讓你盡想著佔便宜,你看看今年這大雪,明年定是豐收年,你這些糧食留手里,看你明年還怎麼轉出銀錢。」包著頭巾的小販煞有介事地說道。
這時旁邊又湊過來一個路人,一臉的憤怒,「這個萬記米行不知道搞什麼,賣米的價格是一千石一百五十兩,可是收米的價格卻是一千石十兩。這個奸商奸商,還能更奸一點嗎?」
這時就在這群人頭上的茶樓上坐著的萬老板,嘴角狠狠抽搐,他戒備地望了一眼舒安夏,一臉的不情願。
舒安夏繼續淡定地喝著茶,示意他繼續听。
萬老板撇撇嘴,硬著頭皮繼續听下去。
「說不準,這場買米的風,就是咱們京都的米商聯手搞出來的,你看萬老板先是降價降得那麼低,再提價提得那麼高,根本就不合常理嘛!說不準,這個萬老板聯合了京都的米商,故意要跟朝廷作對……」包著頭巾的小販越說越嚴重。
「那壞了,朝廷不得以為咱們都是幫凶了啊?」另一個小販附和,臉上的焦急之色更濃。
這時圍著的幾個婦人臉上都不同程度出現擔憂之色,剛剛說話的婦人一驚,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
這時,嘰嘰喳喳又跑來一群人,手里這回攥著紅布絲綢。
「劉員外捐了五千石米糧給朝廷,朝廷記他一個五等功,賞百兩銀錢,布匹九十,絲綢五十!」
「沈員外捐了七千五百石米糧給朝廷,朝廷記了一個四等功,賞二百兩銀錢,布匹絲綢各一百。」
「張員外——」
這邊小販婦人們的討論還沒完,另一側通告的小廝們的聲音就喊得到處都是。
原本圍著議論紛紛的百姓們,立即變得不淡定了,轉過頭,就往家里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眼看著天很快就黑了下來。
舒安夏一直靜靜地喝著茶,萬老板卻是如坐針氈。
「醉香樓」下聚著的人群,時而暴多,時而寥寥無幾,時而又增加,又減少,他們反反復復討論的話題就是米糧。從開始要不要去朝廷報備米糧到是把米糧賣出去還是捐出去,再到要捐給朝廷多少,直到最後,是朝廷還肯不肯收。
萬老板臉上的表情,一次比一次精彩,一次比一次驚詫,直到最後,他真想對眼前這個女子頂禮膜拜一下。
她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嘴角掛著一絲好看的笑容,她茶杯中的茶水已經換了數杯,如今已經看不出顏色,但是她始終靜靜地端著,抿了一口又一口,仿佛始終不厭。
眼前這個女子給他的感覺,跟那日救他一家三口之時的感覺有些不同,卻也有些相同,相同之處,就是那個時候,她也沒有驚慌,拿著一把看似普通的匕首,一點點剖開她妻子的月復部,這是怎樣的離經叛道,又擔了多大的風險?假如這件事傳出去,她絕對會因此而吃上官司,然而那個時候,他在她眼中,只看到了堅定的救人之念。
再者,她又是不同的,救人那天,她雖然鎮定,但是孩子取出來之後,他在她的額角還隱約看到了汗珠,然而這一次,她一直靜靜地坐在那兒,仿佛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萬老板無奈地搖了搖頭,即使一身男裝,也掩蓋不住她的風華,他終于知道,為何如顧將軍那般出色的男子,在提到她之時,臉上還會那麼神采飛揚的原因了。
這時,萬老板的管家匆匆走了進來,對著萬老板和舒安夏行了個禮,「老爺,按照舒姑娘的吩咐,所有萬記都已經關閉米鋪,不再收糧!」
萬老板臉色又出現不解之色,今日一整天,他恐怕要把他一年的驚訝都發泄出來了。
舒安夏輕笑了一聲,沒有理會萬老板,直接開口問了管家,「一共收了多少米糧?」
「粗略估計一百三十萬石以上。」管家輕聲道。
萬老板這回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她不就是利用了一些人,罵了他這個奸商嗎?還順便把「故意哄抬米價跟朝廷作對」這個屎盆子扣到了他頭上,可是,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計謀,怎會有這麼大的成效?短短一天之內收回的米糧,比他囤了五年的貨還要多上幾倍。
舒安夏斜眸看了他一眼,萬老板的疑惑她能理解,他不過只看到了表面,其實還不知道,有個更重要的人物和更關鍵的事情,在背後推了一把。
想到這里,舒安夏收回視線,對著管家滿意地點點頭,「用掉多少銀錢?」
「不足一千兩,本是按照一千石十兩的價格回收,但是很多百姓見關鋪的時間就要到了,所以為了不把自己隔離在外,主動降價要求提前收購,一些小廝去了,也收回了幾十萬石。」
「咳咳咳——」萬老板剛要張嘴,卻徹底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之前出高價回收百姓都不賣,如今如此低的價格,竟然還要主動降價回收,這人和人之間,能不這麼大差距嗎?
舒安夏模了模眉毛,「這陣子,朝廷那邊收到的捐獻米糧應該也不少了。」
果不其然,舒安夏話音剛落,一個穿著朝服的官員走進來,禮貌性地給舒安夏行了禮,舒安夏起身,福身回禮,「趙大人折殺晚輩了!」
「舒姑娘真是神機妙算,到剛剛為止,朝廷共收到捐獻米糧五百三十萬石,皇上所撥收糧的銀錢只用去一萬九千余兩,剩余三萬余兩!」趙大人細算了一遍,盡量將數字精確,報給舒安夏。
舒安夏彎彎嘴角,「獎賞出去的布匹和絲綢,就麻煩趙大人給商家結算一下。」
「已經算過了,正好是三萬兩。已經派人通知了絲綢布藝鋪子的掌櫃過來取銀錢了!」
舒安夏眨眨眼,蓮步輕移,來到趙大人身側,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大大的紅包,「趙大人辛苦了,這小小心意,還望趙大人笑納!」
「不,不。」趙大人趕忙退後了一步,「舒姑娘客氣,這顧將軍的吩咐,下官義不容辭、義不容辭。」趙大人說完,趕忙逃似地離開了,留下一臉無奈的舒安夏和滿臉了然之色的萬老板。
「原來真正的奸商在這兒呢!」萬老板皺了皺眉,笑著調侃。下午的時候他就奇怪,朝廷收米糧給銀錢很正常,為何還要獎賞布匹和絲綢呢,畢竟朝廷所獎賞的數量之大,普通百姓家恐怕幾年也用不完,就算大戶人家,丫鬟婆子小廝一起算上,估計也要用上一年。結果剛剛那個趙大人以來報備數字,他可就了然了,那布匹絲綢的鋪子,定然是這個舒小姐名下的,她這一計,可謂一箭雙雕啊,不但收了米糧替皇上完成了任務,又把自己鋪子的存活銷了一干二淨,哦,更確切的說,是暴力銷售得一干二淨。
舒安夏嘴角翹起,粗略估計,她這三萬兩里,最少有一半是九皇子損失的,皇帝從國庫撥的這五萬兩,不會白白自己拿的,九皇子、安貴妃、長公主,一個都跑不了。
當天晚上,趙大人和萬老板就將收回的六百多萬石米糧裝車打包,顧瑞辰派了親衛隊,連夜送往江東和魯西。
待徹底清點完數目和銀錢,把舒安夏送上馬車之時,已經是深夜,舒安夏用手墊著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顧瑞辰心疼地將她圈在懷中,深情地看著她安靜的睡容,一個輕淺的吻,落到了她緊閉的水眸上。
把她娶回顧府之後,他一定不能再讓她這麼辛苦。
顧瑞辰輕聲吩咐了一下駕車的小廝,小廝的趕車的動作愈發的輕柔,馬車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原本一刻鐘的路程,足足走了兩個時辰,待馬車走到舒府大門前的時候,舒安夏已經足足睡了一覺,凌晨的溫度愈發的寒冷,天空中又開始飄上了雪沫子。
一陣寒風吹來,舒安夏一個瑟縮,幽幽轉醒。
輕輕地睜開迷離的睡眼,那雙幽深飽含神情的黑瞳映入她的眼簾,雖然外面很黑,只有微弱的光透進馬車里,但是舒安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她的倒影。
舒安夏的心一緊,眼看著那張精致的臉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的唇瓣涼涼的,帶著薄荷的味道,淺嘗輒止。
舒安夏抿抿唇,雖然外面的溫度很低,冷風呼嘯著,但是她仍然感覺到了她火燒一般的臉頰。
他看不到她臉紅,看不到的,舒安夏雖然害羞,卻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然而顧瑞辰輕淺一笑,黑瞳中的波濤洶涌泄露了他的心思,普通習武之人的眼力都要比平常人要好,而如顧瑞辰此等高手,眼力更是好得驚人。尤其這樣一個居高臨下的姿勢——
顧瑞辰早已將舒安夏的表情盡收眼底,看到她的那抹害羞之色,心底的火焰更是「嗖」地一下竄了出來。
下一秒,他的頭再次俯下,直接攫住了她的雙唇。
舒安夏本就迷糊的腦袋,更是攪成了漿糊,她只是知道,這一次,他絕對不是淺嘗輒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