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婷坐在廂房的碧紗閣中,她的對面坐了一個女子,兩人中間的桌上擺著一副圍棋,楚雲婷手中拈了一子,正沉思的看著棋盤。
對面的女子,面如滿月,白皙的玉容艷如碧桃,身段婀娜,眉眼中帶著股很自然的沉靜,明眼人一看能看出來,是個文靜的女子。
梳了一個垂髫分肖髻,發髻上簪了一支寶藍點翠珠釵,斜插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一對用金線穿起的珍珠耳鐺從發髻兩旁垂至耳邊,無論是簪子上面細如牛毛的卷須,還是那對長長的耳鐺墜兒,靜靜的仿若一灘秋水,沒有半點輕微的顫動。
這女子身穿了一件粉底淺橘色滾邊的短襖,下穿了一件繡菊花長裙,腰間系了一條淡粉色的綢帶,兩端長長地垂至膝下,右側垂下一串打成八寶結的淡紅絛帶,一塊瑩潔無暇的碧玉滕華玉佩垂在絛帶下方。
楚雲婷的丫鬟念兒嘴角含笑在旁邊伺候著,手里端著長條托盤,上面放著淨手的白瓷盤,還有一方錦帕。
她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窗下紅木案幾上,青銅小爐中點的香,那支香已經燒得快到到底了,兩位姑娘這盤棋都下了一個時辰了。
終于,楚雲婷笑著說了一句︰「看來還是你棋高一著。」
李蘭君笑著將手里的棋子放進了棋盒,一轉身,在她身邊的丫鬟已經遞上了洗手的水盆,她邊洗手邊笑著道︰「誰勝誰負還未可知呢。」
楚雲婷看了一眼棋盤,笑著道︰「你就是愛謙虛。」說著站了起來,走到炕那邊,念兒端著水盆過去,她也洗了手。
李蘭君也跟著過去了,笑著正要說話,卻看到楚雲婷的丫鬟念兒嘴巴動了動也正要說話,于是停住了沒說,過去坐下。
念兒果然急忙的說著︰「二姑娘,剛剛世子妃那邊的人來,說吃了午飯之後,請二小姐和李小姐去後山陪郡王妃賞雪。」
楚雲婷听了問道︰「還請誰了?」
「就是三姑娘、四姑娘。」
楚雲婷迅速的思索了一下,點點頭笑道︰「也好。」
她笑著去看李蘭君,李蘭君急忙道︰「我還想今日回去呢,不然再要是下了雪……」她昨天來的時候還沒有下雪,結果一到這邊,雪就下了起來,紛紛灑灑下了一晚上,白天好不容易才停了。
楚雲婷一听笑著道︰「你急著回去做什麼?從北京到這邊也走半天呢,來了還不多住幾天?再說,昨晚上的雪那麼大,路上不好走呢。」
「可是,這里畢竟是郡王府……」
「郡王妃是我姑姑,郡王世子妃是我姐姐。」楚雲婷笑著道︰「這就和在我家一樣,你就把這里當成是自己的家。」
李蘭君听了無奈,又失笑的看著她︰「你倒是樂不思蜀了,還要拉上我」
楚雲婷開玩笑道︰「誰叫你過年的時候不去我家給我拜年?」
李蘭君想說,那不是因為你們家有喪事……和喜事麼……不過這話當然沒說出來,只是笑了笑站起來︰「我去淨手。」
楚雲婷點頭。
李蘭君的丫鬟急忙的過來攙扶著她,穿過堂屋去了對面的廂房,那邊有個隔間。
楚雲婷看她走進去了,轉頭輕聲問念兒︰「大姐那邊是誰來說的?」
「回稟二姑娘,是世子妃身邊的彩霞。」
「還說沒說別的?」
念兒眼珠子轉了轉,明白了二姑娘想問什麼,笑著蹲身輕聲道︰「後山的路不好走,雪地路滑,世子妃給姑娘們備了木屐呢。」
楚雲婷只頓了一下就明白了,笑著點了點頭。
雖然現在事情不一樣了,但是大姐不知道為什麼針對上了三妹,這倒是叫楚雲婷心里輕快了很多。也許,大姐也不願意嫁進郡王府的是三妹吧。
等李蘭君過來,又洗了手坐下,楚雲婷便笑著道︰「我前幾日看了本書,上面有這樣一首詩,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倒想請教一下你這個大才女。」
李蘭君挑著眉笑著道︰「什麼詩?」
「廊壞空留響屐名,為因西施繞廊行。可憐伍相終尸諫,誰記當時曳屐聲?」楚雲婷笑著吟完,側臉看著她。
李蘭君怔了怔,站起身笑著過來︰「今日我便把這丫頭的嘴撕了,看看還敢不敢說這些污言,看那些雜書」作勢挽著袖子過來了。
楚雲婷嚇得急忙捂嘴,卻被她按住了直往嘴上擰,楚雲婷倒在炕上,笑著叫著‘姐姐饒命’一邊扭著身子躲來躲去。
李蘭君終究沒有擰到她,最後在她的額上重重的用手指頭點了一下,這才回去坐下笑著嗔她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什麼書你也敢看」
楚雲婷這才坐起來,念兒急忙的過來給她理妝順頭發,李蘭君道︰「莫要理了,就叫著丫頭這樣出去見人好了」
楚雲婷笑著站起來過去坐在她的身邊,雙手抓著她的胳膊搖著︰「好姐姐,原是我錯了妹妹孤陋寡聞,又不知道天高地厚,姐姐大人大量饒了妹妹吧」
李蘭君冷笑︰「你孤陋寡聞?閨閣女子,哪個有你知道的多」
「有啊,姐姐不就是麼?」楚雲婷故作驚訝。
李蘭君倒被她都笑了,‘噗嗤’推了一下她︰「你快離我遠點吧」
楚雲婷繼續搖著她︰「姐姐,妹妹是真的有事請教呢,姐姐你就賞妹妹個面子,給妹妹解惑吧……」
李蘭君真有點哭笑不得︰「你真不知道?」
「真的不知。」楚雲婷笑嘻嘻的道︰「這詩似是說著一段典故,姐姐,你知道是什麼典故麼?」
李蘭君搖著頭,想了想這才道︰「春秋時,有個女子叫西施,原是鄉野一浣紗女,只因長得美貌,被當時的戰敗國越國的人找去……送給了戰勝國國君,這國君給她做了一雙響屐,在長廊之下挖坑,埋下數以百計的大缸,上鋪木板,西施腳穿木屐,裙系小鈴在上起舞。聲音清脆作響、縈繞不絕……」
楚雲婷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妹妹就是這里不明白,詩中所說為響屐,竟然是刻意的穿著木屐發出琴瑟之聲,可咱們教的禮儀,穿著木屐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即使是走在青石板路上也不行……現在終于明白了,原來這木屐在春秋時的人穿著是能出聲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現在這樣。」
李蘭君搖了搖頭道︰「穿著木屐不能發出聲音,這是禮儀,漢朝就有了,漢武帝的母親王美人,出身貧民,進宮之時,就曾經被人嘲笑過穿木屐走路總是嗒嗒作響,于是王美人苦練過穿木屐走路無聲。」
楚雲婷又恍然大悟了︰「明白了,那西施是個舞姬,原是故意听聲的。」
李蘭君頓了頓笑著道︰「現在知道了,今後這話再不要對別人講了,好歹是翰林家的二小姐。」
楚雲婷笑著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也是因為是姐姐,我才敢問的,若是換了別人,妹妹哪里敢說」
李蘭君笑著點點頭。
兩人說笑著,就在這邊吃了飯。李蘭君回去換衣裳出去賞雪。楚雲婷換了一件淡粉色小緞子襖,系了條玉色羅裙,外面罩上一件青哆羅呢斗紋鶴氅,坐在炕邊等著。
因為心情很好,她的嘴角一直都是翹著的,要是有可能的話,她真的都想去把三表哥朱翊軾叫去,看看楚恪綺是怎麼出丑的。
恪綺從小雖然一樣是在母親身邊長大,但是楚恪綺並不是母親親自教導的,而是一個婆子教養大的。
那時候,自己、三妹恪綺,四妹雲清三人年歲都只相差一歲,但是自己和四妹就被母親嚴厲的教導著。每天寅時正,楚恪綺還在床上睡覺的時候,自己和四妹已經被丫鬟婆子叫醒了,睡眼惺忪的起來,洗漱打扮整齊,端莊的去給母親請安,請了安之後,就被管教婆子領到書房跟著先生讀書,等她們倆下了課,楚恪綺才起來。
自己和四妹吃飯要跟著母親,稍微發出一丁點不應該有的聲音,就會被管教婆子領出去教訓一頓。而楚恪綺,從來沒有因為在餐桌上的禮儀而被教訓過,即便是過年過節和她一起吃飯,她總是發出難听的吧唧吧唧的聲音,或者是盤碗筷子響成一片。
那時候,自己和雲清總是很羨慕恪綺,總覺著母親是太偏心了為什麼對三妹那麼好?三妹的一切事情,都不用自己做,那個婆子什麼都幫她決定了,但是自己和四妹,又要把自己房里的丫鬟分出一二三四等來,又要每天給自己定菜單飯食。跟相熟的內眷千金們來往,無論是送出去的禮還是回的禮,恪綺就不用自己準備,全都是婆子代勞了,而自己和四妹,每一樣都要自己準備,稍微不對,還要受到管教婆子的教訓……
那時候自己和雲清最開心的,就是看到三妹受委屈,而三妹能受委屈的時候,就是做衣服得首飾的時候。母親給她的月例比自己和四妹少了一半還多,換季的衣裳料子還有過年過節得的首飾更是少的可憐,因此那個時候的三妹,總是一副計較又摳摳掐掐的樣子……
當然,現在楚雲婷很明白了,母親那麼做,就是為了把恪綺養成是個小家子氣,毫無禮儀的大家閨秀……
楚雲婷慢慢的走出房門,立在廊檐下看著遠處的雪景發呆,她又想起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