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之所以被人稱作是冷宮,只是因為這些宮殿的風水不大好而已。若是單純從建築格局上來講,有一些冷宮甚至格外寬敞些。
對于古人來說,風水極為講究和看重的事情,但是對于現代人的我,自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其實冷宮的日子很悠閑,正因為被關進冷宮的宮眷不能隨意出去,這每日的晨昏定省倒也剩下了。
不用每日穿上繁重的禮服去給旁人叩拜請安,這事情在我看來不吝于上天最大的恩賜,畢竟宮中那些繁復的禮節我是不熟悉的,而且那些虛偽的應對與問安,也並非我喜歡的事情。
日上三竿方才睡醒,我舒舒服服的在床榻上伸了個懶腰,便嗅到一股極香的滋味。
正猜測那香味是何物,春喜就已經提著木制食盒走了進來。
「夫人倒是好睡,如今可都快到午時了。也就是咱們這個地方不講究這個,若是還在靜芳宮里,旁人非要拿這個挑夫人不是了。」
吃飽了的春喜格外碎嘴,這時候便笑嘻嘻的跟我打趣起來。
听春喜說,他七歲時就已經跟著我了,如今在我身邊已有整七年。所以不論是我的脾性還是喜好,他都極為熟稔,而伺候起我來,他也格外的用心。
自我被打發到冷宮,只有他一個下人跟了來,至于其他的,自然是樹倒猢猻散,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了。
不過這樣也好,清靜這種事情,可是用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再者只有我們二人,做什麼事情也都方便,比方說昨晚偷偷模模抓魚之類的,被發現的幾率也會低一些。
正胡亂尋思著一些東西,便見春喜已經跪坐到食案旁,將食盒中的碗筷擺了出來,一邊擺還一邊道︰「知道夫人最是疲懶,所以奴婢已經將魚刺都挑了去。不過夫人用的時候還是小心些,怕是有些小刺,奴婢挑不淨的……怕夫人一早晨吃不下油膩的東西,所以這魚湯放了些醋進去,能解膩,酸酸的,伴著粟米飯吃也挺香……嗯,擺好了夫人,您是先換身衣裳,還是先用早膳?」
這里的風俗的確比較像魏晉之時,太監的自稱也是奴婢而非奴才。那些打千作揖、自喚奴才的情形,其實只是在清朝才盛行的。
看著春喜忙忙碌碌的小身影,我心中不禁有了些復雜的情緒。畢竟對方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若在我的前世,這麼大的孩子多是在撒嬌和寵溺中度過的吧,而她……
見我目光灼灼的看著他,春喜似乎有些發窘,低了頭面色微紅的問道︰「夫人為何這麼看奴婢?可是奴婢臉上有什麼髒東西麼?」
「春喜,你為何要來冷宮陪我?」我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春喜似乎沒想到我會問的這麼直接,此時不由得睜大了眼楮,詫異的看了我半晌,才略帶怯懦的道︰「夫人對春喜好,春喜不能忘恩負義。」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咬了咬嘴唇道︰「原來在靜芳宮,人人都說夫人恃寵而驕,可是奴婢知道,夫人其實是一個好人,那些冷硬的東西,都是做給別人看的。畢竟夫人您不像其他妃嬪,各個的娘家都有不小的勢力。您僅僅是憑借著自己走到了高位,所以,您怕別人看不起自己,才會,才會……」
「才會十分驕縱,變得跟仙人掌一般,拿渾身的刺示人是麼?」我接下了他的話,見春喜點頭,不由得搖頭笑了笑。
原來這身子的主人是個苦命的女子,一入宮門深似海不說,可她偏偏來一個依仗都沒有。如此浮萍便起起伏伏,起落具看君恩,怪不得會養成那副「誰都別惹我」的樣子,想來這驕狂背後,是深深的不安吧。
想到這里,不禁對那個女子有些同情,但她畢竟已經死了,至于我,雖然換了一個身體生活,但靈魂里,我仍舊是柳長青。
微微一笑,我又問道︰「如此恃寵而驕的人,想必對待下人也不會太好了,你又為何……」
「夫人忘了,若不是夫人您,恐怕春喜早就成了宮中的一縷冤魂了。」春喜苦笑了一下,「夫人病後就有些神志不清,想來應該是那些太醫們所說的心疾吧。春喜七歲的時候剛進宮,在浣紗局做工,那天洗一件衣服時不小心劃破了一道口子,齊管事就說要將我打死……那時若不是夫人,奴婢怕是早就死在齊管事手里了。」
說道這里,春喜也不願再多言,忙側頭拭了一下眼角的淚,又笑著道︰「奴婢真是不知趣了,一大早說這些不討喜的話。夫人快些用膳吧,魚湯一旦涼了就發腥,夫人最是不耐那股子腥味兒的。」
我看著春喜點了點頭,這才懶洋洋的從床榻上爬了起來。
見春喜幫我布筷,我便走到銅鏡前綰發。看著鏡中人脖子上的一抹紅痕,我的手不禁下意識的模了上去。
听說,這個身子的主人來到冷宮的第一天,就選擇用自縊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好在春喜發現的早,太醫救治的又及時,這才將我的小命從閻王手中討了回來。但是只有我知道,這個身子原先的主人如今早已不知魂歸何處,太醫們救回來的,只是我柳長青的靈魂而已。
看著鏡中春喜忙碌瘦小的身影,我背對著他閑閑的開口道︰「春喜,過去之事早已過去,不管是多大的恩德,七年的照顧早已還清了。冷宮清苦,非一般人能受得住,你還是一個孩子,而且也未曾有什麼罪責,在這里呆著多少有些可惜。更何況你聰明伶俐,人又長得討喜,若是出了這里,在宮中也會有不錯的活路的。你若是願意,不妨……」
我這話說的輕飄飄,可是落在春喜耳中卻仿似有千金重。
還沒等我將話說完,就听身後叮當兩聲脆響,一回頭,卻見是春喜將箸筷失手掉落在地上了。
眼見淚水毫無預兆的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我不禁呆了一呆,茫茫然的道︰「你別哭啊」
誰知不說話還好,這一句,卻惹得這個半大孩子更加淚流滿面。
「夫人這是在趕奴婢走麼?奴婢哪里做的不好了,夫人您盡管說,奴婢改就是。」沖著我叩了兩個首,嗚咽著道︰「若是夫人嫌奴婢能吃,奴婢每日少吃些就是。奴婢人小,一頓飯半碗粟米也就夠了,其他的都用不著……」
我听春喜的話越說越沒譜,一時間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急忙上前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拿袖子幫他擦眼淚,嘴里還不停的說著勸慰的話。
可是毫無一絲用途,春喜的眼淚反而越來越多,漸漸有了些決堤之勢。
我想了想,索性冷了臉道︰「你且哭吧,你家主子我的名聲本就不好,這會子你再哭的滿宮皆知,別人還不知道我又怎麼折磨你了那。你若是想要我的名聲再敗壞些,就哭的再大聲些好了。」
果然,這頓威逼讓春喜哭聲頓消,一雙紅腫大眼楮無辜的看著我,一面哽咽著,一面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我換了笑顏,道︰「我不是嫌棄你,我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還哪里有嫌棄別人的道理?方才說的是實話,你還年紀輕輕,難道還要陪我在這里過一輩子麼?」
春喜又是猛地一陣搖頭,哽咽著道︰「不會的不會的陛下是很疼愛夫人的,之所以將夫人打入冷宮,也只是一時生氣罷了。等過一陣子萬歲爺消了氣,夫人您還會像以前一樣,榮寵非凡的。」
「哦?」我淡笑著看這個天真的孩子,「咱們來冷宮多久了?」
「五、五個月了。」
「五個月的時間,何止是用來消氣?用來忘記一個人已經足夠了。」我笑著道,「更何況自古帝王身邊,最不缺乏的就是各式各樣的女人。對他們來說,美人便如同一件又一件的霓裳羽衣,一件衣服已經不合身了,自然會被扔到一旁,找別的衣服穿就是。反正也不缺衣服,那又何必去尋找往日丟棄的樣式?」
「可是、可是……」春喜還想反駁,卻已然辯無可辯,只是因為失望或是驚恐,眼淚再次溢了出來。
「別哭,其實跟春喜你說句實話,我是不希望得到什麼君恩的。」我捏了捏春喜的小臉蛋,真是滑女敕啊,「或許以前的我曾經追求過,但是現在的我不會再喜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更不喜歡將自己的一生沉浮,全都掛在一個男人的寵辱上。人的一生要把我在自己的手里,不能交給老天爺,更不能交給別人,只能牢牢的攥在自己手心里。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這樣,懂麼?」
春喜听得似懂非懂,一雙哭紅了的眼楮多少有些茫然。
我好笑的看了看他,拍拍他的腦袋道︰「好了,快去洗把臉吧,都要哭成小花貓了。我先吃飯,今兒是初一,想來一會他們就好來送月例了。你這麼個模樣,總不想被旁人見著吧?」
春喜被我說的滿臉通紅,捂著雙眼就要往外跑。
「哎,對了,還有一件事兒。」我抬手叫住了他,笑著道︰「你若是想要離開冷宮,我自然不攔你。可你若是留下來,可要乖乖的吃飯那御花園的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還年年補數,足夠咱們吃上個十年八年不被發現的。就你這個小身子骨,若是不好好吃飯,以後還哪里有力氣干活?若是不能干活,我還留你這麼個閑人作甚?還一頓半碗粟米飯,你倒是能說得出口」
春喜聞言更是羞的不行,這時想要反駁兩句卻無從出口,最後一張臉漲得通紅,急匆匆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