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工部尚書,或者說是身為在北越國官場浸陰多年的官員,宋天德早看出了圖青杰的不對勁,或者說是圖青杰與易嬴,乃至是與大明公主的關系不對勁。
因為,什麼叫為何會將圖兄放在宗人府?
與圖青杰相比,宋天德可是在現場听到的易嬴那句「砍宗人府腦袋」話語。
難道易嬴的目的不是救出連鍪,只是去砍宗人府腦袋?
或者說,易嬴一直在等的就是這種砍宗人府腦袋的機會?不然又為什麼會將圖青杰放在宗人府。
畢竟放一個人在某處為官可是有著投石問路的功效。
只是,宋天德能在這里思忖易嬴的目的,連耘考慮的卻是另一件事。看著走在前面的少師府馬車,連耘就在宋天德馬車內擔心道︰「宋大人,難道易少師打算利用小佷爹爹這件事對宗人府不利嗎?那我們連家以後豈不是……」
對宗人府不利?
宋天德可不認為這是連耘在為宗人府可惜,因為他這只是在對連家的將來緊張。
但宋天德臉上也沒有任何不愉,一臉平靜道︰「……怎麼?連賢佷想反悔嗎?本官在來少師府前不是已經跟你們連家說過了?想求易少師容易,但求了易少師,連家肯定會被打上少師府的烙印。即便易少師不打,其他人也會這麼做。」
連鍪為什麼只做了三年中散大夫就不再為官了?
自然是因為看夠了官場中的爾虞我詐。
所以,連鍪雖然教書也教出了不少官員學生,但卻從不會在學問之外與這些學生有任何交往。
受連鍪影響,連耘不是畏懼官場,但同樣也不想連家受官場牽連,受易嬴牽連。
雖然在前來找易嬴商議救人時,宋天德不是沒警告過連耘和連家,但連耘怎麼也沒想到易嬴做官竟會做得這麼蠻橫,直接就想砍宗人府腦袋。
相信被易嬴這樣一鬧,不是說連家無法從官場中月兌身,連家同樣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好像李府一樣,以後只能托庇在少師府下生存。
這對連耘來說雖然不算什麼,但他卻知道自己父親連鍪肯定不會答應,還有連家及連家那些門生或許也會有不同意見。
但面對宋天德這麼直白的問話,連耘卻也只得無奈說道︰「可小佷也想不到易少師和大明公主居然早已盯上了宗人府啊」
「你這話就說對了,現在盯上宗人府的可不僅僅是易少師,還有大明公主。如果你覺得連家被易少師牽連不舒服,那不如就將這事當成是連家在幫大明公主忙吧畢竟身在北越國,連家也得听從朝廷號令。」
「小佷明白了。」
連耘為什麼找易嬴幫忙還要擔心被易嬴牽連,在普通人來說,那是知恩不報,但在有氣節的普通人來說,那就是不甘同流合污。
畢竟易嬴是個怎樣的官員?
雖然有本事,但不僅好,而且還肆意買官賣官、恐嚇官員,別說在北越國,在歷朝歷代都不會是那種受氣節人士追捧的官員。
如果因為恩情就什麼都能接受,那連鍪和連家也不會被那麼多官員尊為榜樣了。
因為,所謂氣節就是富貴不能陰,威武不能屈,連家能一直遠離官場,這本身就是擁有足夠氣節做標榜。
但連耘可以不接受易嬴利用,可如果利用連家的乃是大明公主,那連家就是為國效力,為國盡忠了。畢竟有氣節不僅意味著要與那些貪官污吏劃清界限,同樣意味著要為國家興亡赴湯蹈火。
而在宋天德說服連耘時,圖稚卻也在易嬴馬車內興奮道︰「易少師,易少師,你說我們今天是不是又能砍人腦袋啊」
「本官是不想遇到砍腦袋那種麻煩事,但如果真遇上了,稚兒你可不能再抱著玩耍心情,畢竟有些地方不是想怎麼殺就怎麼殺的。」
圖稚為什麼會在易嬴馬車內?
易嬴雖然並不想帶圖稚去宗人府,但仿佛聞到了味道一樣,知道易嬴想去救人,知道易嬴想去救死囚,圖稚就興致勃勃硬跟了上來。因為別說想要救人就預示著一定要與某人起沖突,想要救死囚,那更與劫獄沒什麼兩樣,只是說是否動用武力而已。
所以期盼著有沒有動用武力的機會,圖稚自然得緊緊跟上易嬴。
因此听到易嬴要求,圖稚也滿不在乎道︰「喔稚兒記住了,那里是宗人府嘛當然不能想殺就殺,不然豈不就是自相殘殺了。」
而榮妃雖然由于一開始沒跟去書房,因此不知道這事,也沒能跟易嬴、圖稚一起前往京城,可即便有丹地隨在易嬴身邊,瑛姑也不會跟易嬴去宗人府,芡卻將賈堇給一起帶上了馬車。
至于蘇三,卻因為要帶圖鳳進宮而不在少師府中。
所以听到圖稚說什麼不要自相殘殺,芡就當即樂道︰「呵呵,稚兒你不能自殺殘殺,但我們堇兒卻沒這個問題呢堇兒你說是不是……」
「……這個,師父也要堇兒去砍腦袋嗎?」
听出芡的暗示,不是說為難,賈堇的臉色就別扭了一下。
畢竟賈堇也是剛在瑛姑幫助下恢復了一點精神,突然就要她去殺人,賈堇可也很難做到。
芡卻模了模賈堇腦袋道︰「放心,師父不是要你現在就去砍腦袋,以堇兒你現在的武藝,應該也砍不了什麼人的腦袋才是。但即便不是為了砍腦袋,你也可以試一試上陣面對真正敵人了。」
「有這個經驗在這里,也可免去你以後第一次對敵的麻煩。」
「嗯徒兒知道了。」
「……喔小小郡主也要上陣了,小小郡主你放心,師姐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隨著賈堇也做出想要上陣殺敵的表示,圖稚立即興奮起來。
賈堇卻白了圖稚一眼道︰「誰要你保護,還有,不準你再叫什麼小小郡主,你叫名字就不行嗎?」
「不行,叫名字哪有叫小小郡主威風。」
威風?
除了圖稚外,誰又能從「小小郡主」這種稱呼中听出威風來。不過由于馬車內多出了圖稚、賈堇兩個孩子,別說易嬴無法再對丹地多說什麼,整個馬車內很快就充滿了圖稚和賈堇的歡笑聲。
當然,對這一切最滿足的還是芡。
因為在瑛姑的開導和圖稚的引領下,賈堇也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天真笑容,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作為皇室宗親們的禁地,宗人府又在什麼地方?
乃是在緊鄰皇宮的一處偏僻之地中。
別說是無意經過,就是想主動尋找都不容易找到。
這主要因為周圍根本就沒人會經過,不說害怕,在無人詢問,又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不是正確道路的狀況下,很多人在心理上都會避開這種遠離人流的地方。
當然,即便現在還只是掛名在宗人府工作,圖青杰仍是輕車熟路地將眾人帶到了宗人府門前。
畢竟宗人府乃是圖家幾代人的向往,只有回到宗人府的記載中,他們才算真正回歸了皇室宗親行列。
不過真到了宗人府門前,易嬴還是可以感到寒氣直冒。
因為,一街之隔的皇宮院牆內即便是金碧輝煌般耀眼,整個宗人府卻不但院牆是全黑色的、大門是黑色的、屋頂是黑色的,甚至腳下地磚也是黑色的。唯一不同就是掛在宗人府門上黑色牌匾的《宗人府》三個血紅大字。
整體看上去不說比刑部更嚇人,比任何一座監牢都要嚇人。
但只有圖青杰卻一臉自豪地站在宗人府緊閉的大門前說道︰「易少師,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宗人府了。」
「這里真是宗人府嗎?但怎麼是這種色調,而且大門都還關著,里面到底有沒有人。」
雖然易嬴在遇到任何一件不解的事情時都不會急于發問,因為這些事情遲早都會有弄明白的一天。如果沒機會弄明白,那就是說這件事對于易嬴的影響並不大,也就沒有深入了解的必要了。
但身為天英門弟子,丹地雖然也是屢次听說宗人府,卻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宗人府。
面對如此壓抑的氣氛,丹地就相當奇怪。
幾乎每次在易嬴身邊都可看到丹地,圖青杰自然知道易嬴對丹地的信任,一臉恭謹道︰「丹地姑娘,這是因為身為皇室宗親,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光芒耀眼,為了抑制他們的自我膨脹,宗人府才會特意采用這種壓抑的色調。」
「畢竟宗人府原本就是管理和懲戒皇室宗親的地方,不能讓他們興奮過頭。」
「至于宗人府大門為什麼一直都是關著的?乃是因為除了在宗人府工作的人員,除了宗人府的犯人,任何人都不得輕易擅入的關系。至于說犯人家屬,那也只有在犯人第一次入宗人府,以及每年冬夏兩次換季衣服時才可進入宗人府與家人見面,實在是規矩森嚴。」
隨著圖青杰說到「規矩森嚴」四字,連耘就在旁邊點了點頭,顯然非常贊同圖青杰的說法。
不過,宗人府再怎麼規矩森嚴也與易嬴無關,望了望毫無破綻的宗人府大門,易嬴就說道︰「圖兄,既然你說任何人都不得輕易擅入宗人府,那你就先將宗人府大門叫開吧我們先一起進去再說……」
「這個……,好吧」
短暫遲疑了一下,雖然圖青杰瞬間露出了一副好像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但在望了望易嬴後,卻又很快明白自己再怎麼多說也沒用,點點頭就開始往宗人府的台階上走去。
而即便在少師府中休養了幾日,圖青杰身上的虛弱感還是沒有完全消失,走上台階時,搖搖晃晃地就好像隨時都會被大風吹倒一樣。
看到圖青杰的樣子,宋天德就在易嬴身邊問道︰「易少師,這圖司馬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又怎會住在少師府中?」
「圖司馬和圖鳳姑娘父女原本都是幾代前就被撤除了皇室宗親身份的圖氏中人,得蒙大明公主恩典,圖兄不但已就任宗人府司馬一職,圖鳳姑娘也在烏山營中擔任了校尉官職,現在雲興縣的五營烏山軍就全都是由圖鳳姑娘一人統領。」
「而圖司馬會待在少師府,則是因為身體太過虛弱的緣故,等到身體好一些,他或許就會在宗人府正式上任了。」
現在雲興縣的五營烏山軍全都是由圖鳳姑娘在統領?
乍听這話,宋天德的心中就猛嚇了嚇,這才明白圖青杰究竟是什麼來歷了。
因為,不管圖青杰和圖鳳的先祖究竟是怎麼被撤除皇室宗親身份的,僅憑圖鳳能統領五營烏山軍隨大明公主進入雲興縣這點,就表明了無限信任和無限權勢,難怪易嬴一開始要說大明公主為什麼要將圖青杰放到宗人府工作。
畢竟比起一個「小小的」宗人府司馬,五營烏山軍的分量可要重多了,為了自己女兒,圖青杰又怎敢抗拒易嬴假著大明公主名義的要求。
當然,圖青杰是沒听到易嬴和宋天德對話,或許听到也不會改變什麼。
走到宗人府大門前,圖青杰就拉起巨大的門環「當當」敲了兩聲。
響聲過後,宗人府大門雖然沒什麼動靜,大門一側卻「吱呀」一聲多了個方方正正的小窗。
小窗面積不大,最多只能露出半張臉,這時更是只露出一雙眼楮,滿是疑竇地打量了一下台階下的易嬴等人才說道︰「什麼人?不知這里是宗人府嗎?」
「本官乃是宗人府新任司馬,今日一是為前來上任,二也是為替大明公主過問一件案子而來。」
早知道宗人府有這樣的布置,圖青杰原本就站在靠近小窗的地方,這時更是將自己的授職折子往小窗前遞了遞。
不過听到圖青杰說什麼「為替大明公主過問一件案子」而來時,易嬴到是雙眼一亮,顯然圖青杰並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家伙了。
畢竟易嬴再要怎麼為連鍪折騰,他自己可也是沒資格找宗人府麻煩,不用圖青杰開口,易嬴最後都會扯出大明公主。而圖青杰能主動替易嬴攬事,不僅表示了一種善意,也等于是一種機敏的象征。
可即便如此,小窗內的雙眼卻沒有絲毫動容。
別說是接,看都沒看圖青杰手中的折子一眼就說道︰「……如果是為了上任,請明早開門時間再來,如果大明公主要問案,就請拿出大明公主的懿旨。」
「本官乃太子少師易嬴,奉大明公主命令問案。」
「只有口諭,沒有旨意。」
隨著小窗內傳來的答話,易嬴就大聲說道︰「限你們十聲內開門,否則就是惡意阻撓本官替大明公主問案,惡意阻撓本官即等同于背叛太子殿下,罪當處斬。」
惡意阻撓本官即等同于背叛太子殿下,罪當處斬?
猛听這話,宋天德嘴中也不禁輕「嘖」了一聲。
因為,別說易嬴有沒有這個權力,易嬴會來到宗人府也是因為連耘和宋天德的救人懇求,與大明公主又有什麼關系?
但易嬴既然敢「矯詔」,宋天德也不能在現在數落他,不然就是自己曝露了。所以,易嬴既然都已經說到這話,宋天德也只得任憑易嬴發揮下去,希望他最終也能說服大明公主。
而宗人府又為什麼會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易嬴和宋天德等人或許是感覺不出來,但芡和丹地卻早早就感到已經有人在暗中監視眾人了。
也就是說,這種偏僻原本就是為了監視究竟有什麼人想要意圖宗人府而設。在外人還沒抵達宗人府前,宗人府里面就已得到消息,並可挪出足夠時間做出安排了。
而這些暗哨如果被人拔掉,宗人府同樣可立即得到消息,可見宗人府的戒備究竟有多嚴。
所以隨著易嬴話語落下,小窗內的雙眼也沒沉默多久,稍一沉凝就說道︰「好吧那你們稍等片刻,只需片刻即可。」
說完也不等易嬴答復,小窗就「吱呀」一聲重新關上了,也不知是斷定易嬴不會堅持「十數之聲」的規矩,還是另有所恃。
而易嬴雖然沒什麼關系,圖稚就立即不滿起來道︰「混蛋,宗人府就能這麼囂張啊易少師,要不你讓稚兒來數十聲,數完十聲,我們就破門而入好不好。」
「沒必要破門而入,反正我們也是真來問案的。」
對于宗人府的態度,易嬴卻並沒有太在乎。
因為在知道乃是皇上要殺連鍪時,易嬴就深知這件事中充滿了謎團。或許他可為宋天德和連家證實一下是否真是皇上要殺連鍪,但在救不救連鍪的問題上,易嬴實際上並沒拿定主意。
畢竟真想救下連鍪,那不說會不會得罪皇上的問題,易嬴肯定也得將宗人府狠狠踩在腳下才行。
可易嬴即便並不擔心自己會不會得罪皇上,也認為要想解決這事並不難。但面對一個還不知道是不是敵人的對手前,易嬴卻並不想急著將宗人府主動推到自己的對立面上。
這就只有宗人府已對易嬴確切表示出敵意,易嬴才可能出手對付宗人府,並不得不對付宗人府。
因此在還不了解宗人府立場前,易嬴也不會主動去逼宗人府表明立場。
畢竟易嬴只是一名普通官員,宗人府的事情,最好還是由身為皇室宗親的大明公主去處置。所以對于圖青杰會借用大明公主做借口的事,易嬴也是毫不猶豫的采納了。畢竟比起宗人府,易嬴還是覺得大明公主更好應付些。
所以面對宗人府要求,易嬴自然不會在意。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