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書房里。
蕭念一個人坐在寬大的書案之後,他右手執筆,面前的宣紙上赫然寫著幾個人的名字。他執筆凝思,筆端的墨在宣紙上凝成了一個烏黑的疙瘩,像是某些人的心結,總難輕易解開。
旁邊,兩盞紗燈散發著昏黃的光,將這寬大的書房照的通明。此刻房間里靜極了,唯有燭心偶然爆出的劈啪聲作響。
猛然間,一道極輕的腳步聲打亂了蕭念的思緒。他放下筆,將桌上的紙揉成一團,捏在手里。
不是華霜,不是蘇晨,而是宵露的腳步聲。
他靠在椅子里,臉上的表情看似溫和,實則凝滯,如果是華霜在的話,她一定能發現這凝滯的表情背後暗藏著常人難以察覺的怒氣。
可惜,宵露不是華霜,她永遠也學不和華霜那份細致入微以及華霜和蕭念之間那種莫名的心有靈犀。
「公子,奴婢來給您送茶。」宵露站在門口,有些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走進去。
蕭念︰「放下吧。」
宵露將茶放到蕭念的書案上,她拿眼楮一掃,結果卻發現蕭念的書案上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天色晚了,公子要不要就寢?」她盡量學著華霜那種語氣,以為這就是蕭念喜歡的樣子。
蕭念沒有答她的話,而是直接道︰「出去吧。沒我的吩咐不許進來打擾。」
宵露咬了牙嘴唇,眼淚險些不爭氣的掉下來,不過轉而她又想到,自己不能這麼輕易的放棄,她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個機會近到公子身前伺候,怎麼能這麼輕易的退出去呢?
想到這里,她把眼淚逼了回去,又笑著道︰「公子,您要是還不想睡,奴婢給您讀書怎麼樣?這些日子奴婢學了不少字,您想听什麼,奴婢可以讀給您听。」
啷——
溫熱的茶水被掀翻在地,茶碗的碎瓷散落一地。
華霜的屋子就在蕭念書房的隔壁,本來她正在安慰燻風,可是听到這動靜,馬上從房里跑出來,一邊往書房趕,一邊想,該不會是公子跌倒什麼的吧?
可是一進書房,她就看到宵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而蕭念則是沉著臉坐在書案之後,地上的茶水和瓷片分外狼藉。
「滾出去以後不要讓我再听到你的聲音」
宵露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連華霜也被蕭念那冰冷的語氣嚇得打了個寒顫。
蘇晨此時也听到動靜走了進來,他是何等聰明的人,光看情況就能猜到大概發生什麼事了。他二話不說,直接拽起地上的宵露,退了下去。臨走,還給華霜遞了一個眼神,示意她好好安撫公子的怒氣。
華霜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的彎下腰,將地上的瓷片一點一點的撿起,盡量不發出一點兒聲響。說實話,自打到了蕭念身邊,她還從沒見蕭念發過這麼大的脾氣。真是不知剛剛宵露究竟做了什麼了。
寂靜中,華霜只听到蕭念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隨後就听他道;「不要用手撿,用笤帚掃出去吧,當心割傷了手。」
「是。」華霜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然後退出去那笤帚,等到把一切都打掃完,華霜也沒有再進書房,而是安靜的站在門口等。
約莫又過了半刻的時間,蕭念從書房里走了出來,此刻他的表情已經恢復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靜了。
他走到華霜跟前,伸出手,然後華霜乖巧的將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
回到臥房之後,她幫蕭念鋪好床鋪,又伺候他更衣,然後服侍他躺下。
「公子早些安睡吧,我先退下了。」
「等等。」蕭念扯住了她的小手︰「我睡不著,去拿《道德經》來讀給我听。」
華霜點頭︰「好。」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輕柔脆女敕的聲音帶著難掩的稚氣拂過蕭念的耳畔,讓他心內緊緊殘留的一點怒火被徹底熄滅。
華霜一邊讀,一邊在心里想著這《道德經》的含義。從字面上來看是說,「道」如果可以用言語來表述,那它就是常「道」,而「道」是可以用言語來表述的,它並非一般的「道」。「名」如果可以用文辭去命名,那它就是常「名」……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道來道去,名來名去,她頭都暈了,怪不得公子每次睡不著都要听道德經呢,原來真的可以催眠
讀著讀著,連華霜自己都困得不行。她的小腦袋不住的往下倒,每次她又都驚醒,然後抖擻精神繼續讀,最後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蕭念床的旁邊。蕭念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剛好被她的小腦袋壓上,一時間,他有些怔住,隨後他抽出自己的手,坐起身來,輕輕的下床,將她抱起來,安置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縮在被窩里的華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暖暖的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
睜開眼,看著床帳頂上的花紋似乎有些不對勁,她換床帳了嗎?
眼楮驀然睜大,她一回頭,便看到蕭念單薄修長的身姿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他的腿上披著一條薄毯,頭枕著胳膊爬在書案上。
一絲慌亂和愧疚在華霜的心里劃過。她昨晚是怎麼回事?怎麼莫名其妙的就睡著了?她是丫鬟,是來服侍公子的啊,可是現在竟然是她睡在溫暖舒適的大床上,而公子則委屈的窩在椅子上。真是該死該死,她大概是天底下最最失職的丫鬟了。
她坐起身,掀開被子,剛一動作,那邊的蕭念就醒了。
「公子?對不起,昨晚我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蕭念臉上含笑,將雙手舉過頭頂,結結實實的伸了個懶腰,全身的骨節發出細微的響聲,看來這椅子睡起來真是著實的不舒服︰「無妨,偶爾換換地方睡也很新鮮。你還小,熬不住困了是常事。下次要是困了,就提前和我說,省的你一個勁兒的瞌睡。」
華霜跳下床,走到他旁邊,萬分愧疚道︰「公子,你再去床上躺會兒吧,我一會兒打了水,服侍你洗臉。」
晨曦中,蘇晨看著華霜嬌小的身影從蘇晨的屋子里走出來,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不過隨後他快步上前,低聲問道︰「怎麼樣?公子氣消了嗎?昨天究竟是因為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