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芝的淚水就這樣隨著往事留了出來,孟回看著她哭得樣子忽然覺得心里有一種撕裂般的痛,好想幫幫她,讓她不要這麼傷心。
琉芝擦了擦眼淚轉過頭對孟回說,「孟公子,你知道嗎?那是那一年最冷的十二月,也是我這輩子最冷的十二月,娘親甚至連一場像樣的葬禮都沒有,只是草草的就收殮了。我一心為著娘親的離去傷心,可是過了幾天我才發現,璃芝她……她不會說話了……」
琉芝似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整個人抖了起來,仿佛回到了那個寒冷的冬天。「剛開始我以為是因為娘親的死讓璃芝太傷心了,所以才不說話。可是,十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她還是不說話。我慌了,急著去求父親,可是他們根本就不讓我見他,可笑吧,我在公主府住了一年都不知道自己父親的寢居在哪里。最後管家可憐我,幫我找來了大夫,可是大夫卻說他治不了,是心病。怎麼會是心病,一個六歲的孩子,哪里來的心病。我不信,我跪著求大夫,又求管家。可是,沒有用,沒有人能幫我,沒有人……」
孟回心疼的攬過琉芝的肩膀,安慰道,「沒關系,我可以幫你,我會幫你們的……」
「我求她、罵她、打她,用她最喜歡的吃食逗她,可是她就是一句話也不肯說,只是呆呆的。她……她一定是恨透了我,恨透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姐姐,是我沒有用……沒有保護好她和娘親……」琉芝緊緊攥住孟回衣袖,哀泣道︰「求求你,我不能跟璃芝分開,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京都……沒有我她該怎麼辦?」
孟回沉默了一會兒,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道︰「我答應你,我會向令尊求娶你們姐妹二人,我會找人治好你妹妹的病,你要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伸出手將痛哭的琉芝攬在懷中,如此孟浪的舉止,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夾雜在里面,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很像曾經的自己,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賴以依靠的支柱,只能全憑自己撐起一切,所有的委屈與痛哭全數自己吞咽咀嚼,不讓他人看見自己的任何悲痛與傷口。「琉芝,以後你可以在我的懷里放心的哭,開懷的笑,我會讓你幸福的。」
之後的一切都順利的讓孟回不敢相信,白駙馬許是早就遺忘了這兩個女兒,抑或是早就想將這兩個「累贅」遠遠送走,一口便答應了這樁匪夷所思的婚事。後來孟回如願以償的娶得佳人也堵住了族里一干人等的嘴。孟回甚至覺得老天似乎開始偏愛他了,然而事實證明,幸福總是那麼短暫。短短四載成了他此生再難求得的回憶。當琉芝在他懷里慢慢停止呼吸的時候,他甚至有些後悔,若是當初自己沒有去京都,沒有遇見她,隨便的娶了一名女子,是不是此時自己就不會那麼心痛了?從前年少時總愛看一些戲文雜劇,里面的公子小姐總是一見傾心,然後便相約後園,私定終生,那時的他總要不屑的對花開、花落說道︰「一派胡言這世上哪里有一見鐘情這等事情?」最後沒想竟是自己陷入了這從前不相信的情節之中︰一見鐘情、相許一生,可為何偏偏不得一個圓滿的結局?
孟福眾人眼中的白琉芝穩重大方,賢良淑德,入府四年來不僅與孟回琴瑟和鳴、夫妻恩愛,更是將一大家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許是自幼命途多舛,琉芝有著一股子不同常人的敏感與要強,凡事她都務必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所以常常將自己逼到角落。孟回何嘗不明白她的心思,族中長輩受到二房挑唆一直對琉芝姐妹二人有所不滿,她那不服輸的性子偏要把一切都做到完美,叫那起人什麼也挑不出來。正是如此才將她那本就不甚康健的身子漸漸給拖垮了,更是被逼著懷了孩子。孟回從不敢告訴琉芝,自己多麼希望能有一個共融著他倆血脈的孩子,可是他更珍惜的是她的健康。初聞琉芝有孕之時,他有喜有怒,又驚又怕,只盼望她能安然度過這一劫,可是天不遂人願,一切終究成空。老天總是在他覺得幸福的時候奪走他最重要的人。那一個對著自己巧笑嫣然,為自己縫衣納布,與自己談詩論琴,與自己相約共度一生的女子,終究躺在了那冷冰冰的梓木靈柩里再無聲息。出殯的前一夜,孟回獨自守在靈堂,夜風嗚嗚吹來好似有人再哀哀哭泣。他忽然想再看她一眼,便推開棺蓋望向里面錦裝華服的女子,琉芝除卻大婚之日再未穿過如此華麗的衣裙,此時她的尸身已然僵硬,氣色更是灰敗下人,可是在他眼里看到的卻永遠是曾經那個對著一套襦裙長吁短嘆的姑娘,是那一個躲在自己懷里哭泣的姑娘。孟回手扶棺蓋輕輕在她面上落下一吻,而後顫聲吟唱到︰「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听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
在那一段最艱難的日子里,是孟回給了琉芝肩膀,給了她依靠,而琉芝卻是給了他一個溫暖完整的家。琉芝剛剛離世的時候,他還總是不肯相信事實,總覺得說不定哪一日清早起床還會看見那個清麗的身影坐在窗前梳妝,回眸對他粲然一笑。然而夜夜自噩夢中驚醒的璃芝將他拉回了現實,他知道琉芝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輕聲軟語的勸慰那個孩子一樣的璃芝,看著她驚恐無措的眼神心里陣陣絞痛,听見她一次次哭鬧著要找琉芝更是想隨她一起放聲大哭。可是他不能,他知道璃芝是她的命根子,是她最最珍愛的寶貝,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好好的保護她,照顧她。因為琉芝在這世間唯一留給他的便是璃芝,只要能看見璃芝一日快活,他便覺得那是自己同琉芝最秘密的幸福。
嗟余只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琉芝,你在那忘川河畔,奈何橋邊且等我一等,我會照看好璃芝,讓她過得無憂幸福,百年之後定不會叫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