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杭州危機(二)
中華軍水軍經過整頓,統一了船艦的分類名稱;飛字號之類的大炮巨艦成為「主力戰艦」,三桅炮船之類稱為「炮艦」,兩桅以下輕快型戰艦稱為「快船」,整只艦隊現在擁有「主力戰艦」十艘,全軍劃分成三支分艦隊;第一艦隊轄飛狼、飛豹號戰艦等戰艦巡防台灣島北方黃海、琉球海域,基地在那霸港,也稱為北方艦隊︰第二艦隊是駐扎台灣魍港的主力艦隊,擁有主力戰艦五艘,台北雞籠為輔助基地,勢力最強,面對的是整個中國東南沿海:第三艦隊也稱南洋艦隊,擁有的快船最多,需要負責的海域也最大,主要基地在呂宋島的馬尼拉港,西婆羅洲的南崖州為輔助基地。
為了接應尹峰,中華軍的頭目和公司安全部等部門商量之後,由任臨時總管的曾景山下令讓第二艦隊總動員,對外宣稱是演習。
此時,對自己面臨的危險毫不知情的尹峰正在新興號自己座艙內和傳教士尤文輝等人聊天。
曾棋也在一邊坐著,淡淡地笑著,听著這位中國籍耶穌會修士的敘述。
林曉如果看到曾老爺子也在這里,一定會很吃驚;他派往泉州向曾棋通報情況的使者才到澎湖。曾老爺子是秘密地由金門巡檢司上了新興號的。泉州府衙衙役大半是尹峰中華公司的人,泉州衛衛所兵丁大半已經被尹峰的中華公司收買,金門巡檢司的巡檢和汛兵都是尹峰派出的人,因此曾老爺子偷偷離開泉州上了新興號的事,根本無人知曉。
尹峰要去杭州親自參加股東大會,這是公開的目的。實際上,尹峰此去杭州,是為了和朝廷重要人物會面。這是曾棋多年以來努力牽線搭橋的結果。
中華公司在沿海一帶與大明王朝若即若離的關系,始終是曾棋心頭的一塊頑疾。曾倩死後,他全心全意為尹峰的事業奔忙,也是在為自己的家族命運努力。他不希望尹峰和朝廷最終走向對抗的地步,但也知道,尹峰雖然行事有點沖動,官場政治方面很稚女敕,但卻是個有自己主見的人,根本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做法,也不可能放棄或改變中華公司如今運行良好的軌跡。
福建巡撫又換了人,前任陳子貞得罪了稅監高寀,被調任到了雲南,現任的巡撫丁繼嗣是個不想多事的主,而且前面兩任巡撫陳性學、陳子貞留下一大堆爛攤子足夠他忙了,所以基本上沒空算計台灣島上的中華聯合公司。稅使太監高寀幾次三番算計尹峰都沒有成功,如今由于福建全省反稅監的情緒到處蔓延,他的行事也收斂了許多。因此,這幾年中華公司和福建官府方面相互之間基本處于和平狀態,台灣港把每年交給福建官府的稅銀提高到了12萬兩銀子,已經超過了澄海縣月港的海外貿易稅銀。同時,尹峰還贊助官府開辦學校,救濟窮困士子考科舉,或者就雇佣那些考了科舉的窮秀才去台灣做事,因此,整個福建官紳士人階層都很少有反對中華公司的聲音了。
曾棋覺得︰應該乘這個時機,和京師的朝廷高官接上關系,鞏固尹峰現在的位置。
以前招安也好、交戰也好,尹峰面對的始終是福建方面的官府代表,還從來沒有和京師的朝廷直接接觸過。
如今在內閣任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的李廷機是福建晉江人;內閣首輔葉向高則是福建福清進士,檢討禮部右侍。沈一貫罷職後,萬歷三十五年(1607)五月,葉向高晉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成為宰輔。次年,首輔朱賡病死,他升為首輔,有人稱之為「獨相」。
當時,神宗已久不視朝,閣臣李廷機又因受輿論攻擊,居家不理政,內閣中實際上僅剩葉向高一人。他前後上奏達百余次,要求增加閣臣、補充其他空缺官職和停罷礦稅,但是皇帝毫無反應。在朝政日益混亂,黨派之爭愈演愈烈之時,葉本人是個依舊保留著士人良知的官僚,雖然是東林黨元老,但為官多年,行事並不意氣用事、力求穩妥,和浙黨也能相安。因此他也幾次調解朝廷內部各派紛爭,但因黨派之間積怨已深,調停也難見成效。
而南直隸及江浙湖廣各省連年洪水,大片農田被淹沒至今未退,數百萬生靈轉徙流離,葉向高在奏折中稱為「此亦二百余年僅見之災也。」福建這些年也是連續發生水災風災,流民遍地,很多去了台灣、呂宋島逃荒謀生。葉向高對福建家鄉很有些感情,看到福建災民在尹峰和中華公司(以華興聯號之名)出錢、官府出面的救助下得救,對中華公司很有好感。
葉向高的表叔林尚炅(字丙卿)是福建富商,在北京經商十余年,是京師福建會館的領頭人之一;葉向高的表兄薛鳴岐、大姑夫薛如岡都是福州城的著名富商,和中華公司貿易往來密切,薛鳴岐還在中華公司買下了十份股份、投資了五千兩白銀,成了股東;薛如岡則和人合伙打造了一條海船,打著中華公司的旗幟去南洋貿易,賺了不少錢。通過這些人的關系,曾棋終于和大明朝內閣首輔葉向高牽上了關系。
「葉老的佷兒葉成皋在我們公司入股,也算是股東了。此去杭州,他也會來,到時他就會帶著葉閣老的信件來。我們中華公司如果能夠在泉州設立總部,也就意味著朝廷正式承認我們的勢力範圍了。」曾棋年逾六十,老大年紀還在海上奔波,尹峰心有不忍,低著頭做沉思狀,听著他說話。
「……只要朝廷默認我們公司能夠在台灣操練團練,那麼我們的軍隊也就名正言順了……」
听著曾棋的嘮叨,尹峰總覺得有點不靠譜。他竭力和朝廷搞好關系,這麼做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但是從來沒能在官府方面得到任何確切的承諾或者法律的認可,反而是背後捅刀子、下絆子的事不少。他招安之後的千戶頭餃頂在頭上好幾年了,打敗了倭寇、幫助朝廷剿滅了浙閩粵沿海多股海盜,卻什麼功勞都沒撈到,官職一直沒有升上去。
當然,官職是否升遷尹峰無所謂,但是朝廷官府對于中華公司地位的微妙態度就是很關鍵的問題了。每年,中華公司駐北京的商館、在福建官府內部的內線都會定期把邸抄寄到台灣,提供給尹峰等公司高層用以了解朝廷動態。從邸抄的一些奏折中,葉向高其人他也有所耳聞︰為官還算清廉,對商人不乏好感,甚至于為商人樹碑立傳,這在他同時期的高官中是極為少見的。更為重要的是,葉氏認為,經商與做官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目的都是為了獲取利益,只不過是謀利的手段不同而已。這是明未高官中少見的坦率直言。他家鄉在福建,作為濱海地區的一員,了解沿海居民「民本食艱」、「以海為田」,因此,對商人有寬容的一面。但是作為首輔,葉向高不能不支持朝廷的海禁政策,主張嚴禁通倭貿易,打擊走私海商。
因此,尹峰認為葉向高是不可能違反祖制全面開放海禁的,也不可能違反他的儒家文化背景,對明朝的經濟結構來個大調整的;所以,葉向高也是沒辦法全面改革明未的政治體制的。而明朝走到萬歷未年,已經象患上重病的病人,積重難返了,除非大刀闊斧的徹底改革,否則是絕無希望的;然而這樣的改革勢必牽動各個利益階層,明朝未年的病弱之軀是否能夠挺過這樣的猛藥,也是未知之數-所以,明未的局勢是不改革會死,改革了也可能會死。
尹峰自從前幾年和陳性學、高寀正面交鋒後,已經完全對明朝官府失去了信心。
曾棋一直說到很晚才走,他一直在教育尹峰該如何和士子、官員打交道,教他所謂「三分做事、七分做人」的道理。
這可能就是傳統中國文化的特點了;每個人都得花大量精力去「做人」,然而真正做實事的時間就少了。腳踏實地、全心全意做事的西方人正在征服全球,而大明朝高層還在人際關系網中糾結,努力做人—如此下去,中國的落後那是不可避免的了。
尹峰無奈地、耐心地听完了曾棋的教誨,恭敬地把老爺子送回了自己艙房,這才揉著腦袋回到自己艙中。
李麗華笑著遞上熱毛巾說到︰「擦把臉吧,我瞧你好像頭痛?」
「還不是我這個岳父大人鬧得。和葉閣老的直接接觸,我覺得根本沒有用。如果不是他老人家竭力要求我去見見葉成皋,我才不會去浪費這個時間呢!」
李麗華沒有說什麼,靜靜地坐在床邊,以手托腮看著尹峰。
尹峰把桌上的一本藍底封面西洋書籍打開看了看,對李麗華說︰「這本《天體運行論》的翻譯,我實在是力不從心了。你學過拉丁文,還是你來翻譯吧。」
眼前這本書是第二版的《天體運行論》,後世可謂無人不曉的哥白尼科學名著。這本書是耶穌會傳教士金尼閣根據與尹峰達成的協議,從歐洲剛剛帶回來的,藍布函套,犢皮封面,扉頁上有與金尼閣同船來華的傳教士羅雅谷的拉丁文名字。
歐洲自從1453年古登堡發明活字印刷術起,有約200年流行一種比較接近古代手抄本風格的傳統——印刷廠只提供作為書籍內芯的書頁,每一個購買了此書的人,都要另外找人去做書籍裝幀或裝訂,這種裝幀可以完全根據買主的個人好惡來進行。所以,那時同一版印刷的書,每一冊都可以各具特色,每一冊都是不一樣的(有的人還喜歡將不止一種的書裝訂在同一冊中)。後世習慣的同一版印刷的每一冊都統一裝訂的做法,要到17世紀才流行起來。所以《天體運行論》的第一版(紐倫堡,1543)和第二版(巴塞爾,1566)是後世古籍收藏界的至寶。
尹峰只是出于對鼎鼎大名的《天體運行論》感興趣,才特意向金尼閣要來了這本書。可惜,說起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DeRevolutionibus),幾乎無人不知,不過要說真正看過這本書的人——哪怕只是不求甚解地瀏覽一下,或者只是隨便翻一翻——恐怕是非常之少的,就算是當時歐洲科學界也只有少數人看得懂,所以此書後來竟贏得一個稱號——「無人讀過的書」。
哥白尼當年寫下的文字對于尹峰這種可憐文科大學生的水準來說,完全是巴比塔最頂端的東西,尹峰差不多是完全看不懂。李麗華當年跟著傳教士系統地學習過拉丁文和一些數學知識,她偶爾還能看懂一兩個字詞。
李麗華兩手一攤︰「我也看不懂這本書在說什麼。算了吧,你不是要去杭州找郭居靜神父嗎?他應該可以幫你。」
尹峰把這本後世價值萬金的《天體運行論》第二版扔到了一邊,笑眯眯地說︰「你說得沒錯,翻譯這些書太費腦子。我們還是來做點不費腦子的事吧?」他張牙舞爪地向李麗華撲去……
十天之後,凌晨時分,新興號和護航的五艘三桅戰艦在舟山群島以西海面,忽然遇到了浙江昌國水寨的官兵水師船只。
水師船只大約有十余艘,都是單桅的平底近海快船,以前是很少會到舟山外海來巡邏的。
新興號船長林海生三十來歲,福建泉州府民,是尹峰去馬尼拉救人時招募的福星號水手,算是最早跟著尹峰的嫡系。
他來到尹峰的艙房,小聲叫道︰「船主大人,有水師官兵擋路,說是要上船檢查!」
林海生心想︰最近尹船主似乎有點變懶了,每日早晨和水手們一齊操練的習慣好像不見了。
尹峰一邊披著衣服一邊開門出來,有點不自在地說︰「……怎麼回事,有麼有把福建水師的旗號亮給他們看?」
「他們說是奉了浙江總兵沈有容的命令行事,根本不理會我們。」
「奇怪,去把許大掌櫃和曾老爺子請來,先讓船隊停下來,作出防御姿態,準備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