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越是你身邊最親,跟你關系最好的那個人,反而越不會對你講出很多直白的真心話,至少那些話,都是拐了八個彎之後還委婉委婉再委婉地講給你听的。你听到的時候,估計都听不出來什麼原汁原味了,踫上腦子不靈光或者腦筋笨笨的人,那就等于白說了,根本就是啥都听不出來。
夢蝶憑著自己的感覺,覺得這群「朋友」里,只有靜如給她的感覺比較「真實」。
怎麼這麼說呢?夢蝶總覺得秋月對自己太好太體貼,好得就跟她媽似的;呂寧就好像秋月的鬼魂一樣,跟屁蟲一樣跟著秋月,秋月說一,打死他他都不會講二;蘇一朋這個老公吧,基本上對自己屬于百依百順型,自己一聲頭疼,蘇一朋立馬蹦出來給她摟懷里,搞得她看見蘇一朋就緊張;志勇哥選擇逃避加躲避,那架勢好像恨不得夢蝶要不全部失憶,要不至少把有他的記憶全部刪除掉;林曉根本就是每次都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美麗的大眼楮,無聲地看著她微笑,有時候兩人默默無語光剩下眉目傳情了,給夢蝶看得後脊梁直冒汗;這個程峰學長每次來看她,倒是特真誠特熱情特友好特耐心地給她講不少過去的故事,還會給她帶好多好多好吃的,說是他的媽媽親手做給她吃的……可是,夢蝶卻總覺得,這里邊兒話最少,面對她的時候表情最奇怪的靜如,一定能告訴她不少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至少她不會給那些她所遺忘的往事潤色添彩,至于這些事情是否真的是真實?是否真的能幫助她記起些什麼?她自己也沒什麼把握。
出院後的夢蝶,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家里休養一段時間。
白天還好,蘇一朋上班走了,她自己比較自在,晚上蘇一朋回來,她就開始心里發毛,不過蘇一朋這個人看上去倒是很體貼很紳士的樣子。話又說回來,她李夢蝶找老公肯定是找了個靠譜兒的,盡管現在失憶忘記了,不過這點她還是很有自信的,她當初一定一定很愛很愛他,才會嫁給他的,但是現在,她完全想不起那種感情和感覺了。每次想到這些,她就覺得很哀傷。蘇一朋倒也從不勉強她什麼,每天晚上都會抱著被子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自從車禍之後,夢蝶夜里常常做噩夢嚇醒,蘇一朋每次都會很快地趕到她的身邊安慰她。
夢蝶非常急于想起些什麼,卻是越著急越頭疼,越頭疼越想不起來。蘇一朋常常勸她,不要急,不用急,順其自然,實在對他愛不起來了,就順著自己的心意來吧,他不會勉強她的。
可是,蘇一朋越是這樣講,夢蝶心里越是不好受,總好像欠了蘇一朋什麼似的。
終于有一天,夢蝶下定決心,去找那個對她相對來說最「冷淡」的那個朋友聊一聊。
「靜如,是我夢蝶。你今天在廠里還是在北京的工作室這邊呢?」
「啊,夢蝶啊,我在北京呢,你有事嗎?」
「你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想找你聊聊。」
「找我?……」靜如不由自主地反問了一句。
夢蝶听出靜如語氣中有著猶豫,驚訝,但是更多的是拒絕和沒興趣,這些更堅定了夢蝶必須找靜如聊天的想法,她認定了靜如能講出一些「別人」不願講或者不知道的事情。
這才有了靜如半夜兩點半喝到醉醺醺,且心情十分不爽地回到家中的情形。因為,只要這兩個人湊一塊兒聊天,按照過去的常理,必定聊不出什麼開心的事兒來,不打起來就是好的了。不過這正是夢蝶所希望的,她不希望每天被各種各樣開心的事情和一些哄小孩兒一樣的溫情故事包圍著,她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到底發生過些什麼,而且這些往事,必須是沒有經過潤色加工過的。
竟然是一個淒風冷雨夜。也不知道怎麼的,北京的夏天原來也有如此淒冷的時候。這場雨,就跟故意配合靜如似的,好像醞釀了好久的感情,就等著靜如出門,然後直接從天上潑下來,凝造出傷感又令人郁悶的氣氛,大概是想催生靜如回憶往事的那些情緒吧。
兩個人就頂著這麼一腦門子大雨,相約在某清吧聊天。這里演奏著輕音樂,也有歌手在唱歌,不過大概因為大雨的緣故,酒吧里的人很少。夢蝶要了瓶紅酒,靜如看見這紅酒端在夢蝶手里,就牙根兒癢癢地回憶起在巴黎的時候,倆人打的那場「對潑酒架」。
夢蝶不明所以,看到靜如正用著一種不解恨的表情看著她手中的紅酒,想起了靜如曾經跟她講過的一些往事,好像是在巴黎,倆人因為矛盾發生過什麼爭執,還因此互相潑了紅酒。想到這里,夢蝶忽然有一種再潑靜如一次的沖動想法,想看看一臉紅酒的靜如,能不能給自己回憶起些什麼帶來點兒靈感。當然,這些,夢蝶也就只是想想,夢蝶隱約有一種感覺,這要真潑靜如一臉,靜如非用那整瓶紅酒給自己腦袋開個大瓢兒不可。關鍵時刻,夢蝶自然是充滿了理性的。
夢蝶此時此刻對靜如的感覺中,好奇居多。她很想知道為什麼這個「朋友」看她的眼神總是那麼復雜又矛盾的,好像她自己在跟自己糾結著什麼,掙扎著什麼。
「靜如,謝謝你在我住院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夢蝶說著,笑著與靜如踫杯。
靜如心里這個別扭啊,她琢磨著自己這輩子都沒想到有這麼一天,好好坐下來跟夢蝶踫杯,真是見鬼了。
「夢蝶,其實我一直沒特別正式地向你表達感謝,並且要向你道歉……」
「停,你還不夠正式啊?你還想怎麼個正式法兒啊?這麼些日子,你哪次去看望我,都給我帶那麼多東西,而且對我照顧得那麼好,幫我安排特等病房,出院後又給我安排特護,並且把我送進了最好的療養院,還給我請了專門的腦科醫生給我治療……你再這麼說,可就太外道了啊,你不是一直告訴我說,我們是朋友嗎?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再和我說這些了。」
夢蝶的一番話說得靜如啞口無言,朋友這個字眼兒,在靜如听來特虛偽特假特刺耳。
她感謝夢蝶不假,但是,說實話,她真沒怎麼把夢蝶劃進自己的朋友圈兒里。她把認識夢蝶的這些年,從頭兒細細地想到尾,她都想不起倆人什麼時候和平相處過。不是斗嘴就是打架,而且在夢蝶幾乎就要和程峰結婚的關鍵時刻,她瞅準了一個程峰心情低落的機會,只用了一夜的時間便收復了程峰的心。
這樣的兩個人,能算是朋友?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靜如是不信的。
夢蝶機靈鬼兒一樣的眼楮一直注意著靜如的表情變化,她看出來了,今天就是今天了,不給她灌下去這瓶紅酒,休想听她說出心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