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手美躺在床上,身上蓋了好幾層被子仍抵擋不住陣陣寒意,那冰涼刺骨的感覺已深入骨髓,在整個身體里來回竄。她蜷縮起身子,還在不停地打寒戰,上下排牙齒發出咯咯的踫撞聲。
她在發燒,燒得昏昏沉沉,想醒也醒不過來。
可是心里卻明白,如果熬不過去,就會再死一次。這樣也好,她本就不想活了,不管是在現代古代,她都沒有熱情去活了。
她不是不明白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明明是開車沖下懸崖,意識再恢復的時候卻是被人從河里救起來,這里的人不管男人女人小孩都著古衣,都留長發,自己的身體好像也有了變化,不是她熟悉的那個身體。
不變的只是名字。
「手美……手美……」恍惚間听見有聲音一直在叫他,手美?張手美?哪個才是真的她?這個沙啞的男聲,來自這具身體的爹。
「姐姐……姐姐……」這個小男孩,是這具身體的弟弟。
她被救起來的時候還是清醒的,這些人都見過,救她起來的是隔壁的一位大哥,給她換下濕衣服的是隔壁的大娘,這兩天他們都有過來看她,她身上蓋的被子有一床也是大娘帶過來的。
大娘將手覆上她的額頭,聲音焦急,「阿生,閨女燒成這樣,你怎麼沒去抓藥?不吃藥怎麼能退燒?」
她身上是發燙,可是感覺卻是冰冷。
張阿生的嘆息聲沉重,沙啞的嗓音顯得格外蒼涼,「藥鋪的王掌櫃听了陳家的話,藥渣子也不賣給我。」
大娘也跟著嘆一聲,「手美這孩子沖動了些,陳家的人豈是能隨便得罪的,陳家連藥鋪都叮囑好了,真是黑心。哎這樣吧,我讓在田去抓藥,就說是秀兒病了,這兩天變天,病的人又多,沒有人會發現。」
在田是大娘的獨子,秀兒是大娘的兒媳婦。
張阿生說︰「王掌櫃知道我們兩家住得近……」
大娘截了他的話,「知道怕什麼,要是嚴格算起來,我們和陳府還是沾親帶故的,我說秀兒病了要吃藥,他也不敢不給。」
張手美隱隱約約地知曉這具身子的前主人都做了些什麼事,和她一樣,被男人拋棄,悲憤交加,選擇了同歸于盡。那個男人就是陳家少爺,所以陳家在抓藥看病這件事上為難她。
和我都是一樣人,手美心中苦笑,如今我在這里,她去了哪里?
只不過,一個張手美有家人,一個沒有。沒有家人的她走得無牽無掛,有家人的這位,好像惹來了麻煩。
輕而零碎的腳步聲跑進來,弟弟說︰「爹,是陳家!帶了好多人來……」
大娘嚇了一下,從床上站起身,「這可是要來鬧事?」
屋子外頭鬧哄哄的,「張阿生在不在,出來!」「張阿生,出來!」
有人將窗子和門關上了,古代的房間,窗子開得又高又小,關上後,屋子外頭的聲音是小了點,不過也隔不了多少音,外頭還是吵,只是傳來的聲音听不太真切。她听見張阿生沙啞的聲音響起,「仁美,在屋里陪著姐姐,爹和大娘出去看看。」
想必陳家在這一方是有勢力的,陳家少爺被救起來得早,應該沒事,就算沒事,也和她一樣會病一場,自古有錢有勢的都是不好惹的,他們豈能放過這貧苦的張家?
張手美的頭痛得厲害,她想翻身,奈何身上一點力氣都沒用。意識也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曲中恆家也算家纏萬貫,就他一個兒子,要是知道了她張手美做了這樣的事,會怎樣對她?現場鞭尸?苦笑。他母親那惡毒的嘴臉,他新婚幾個月嬌妻那迅速隆起的肚子,都曾深深地傷害過她的自尊……事情她做了,不怕承擔責任,殺人者償命,她償了。如果曲中恆僥幸沒有死,她也與他兩清了,以後誰也不欠誰。不管他有沒有死,他們都已天各一方,再也不會相見。
只是,為什麼要讓她在另一個時空活下來?沒有他的日子,她能好過嗎?
父母生下了她卻不要她,將她扔在福利院門口……曾是這個男人告訴她,她也是被需要有價值的人,他帶著她從孤獨的世界走了出來,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系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一切以他為先,可是他為了家業更壯大,接受了家里安排的聯姻,就這麼拋棄了她。張手美試過沒有他的日子,只有那麼幾個月,她百爪撓心,萬念俱灰,一點快樂都不曾有過。
一只小手模了模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輕說︰「姐姐,姐姐,你能不能听見我說話,你做得好,陳家少爺那種人,死不足惜,下次我見到他,也將他推到河里去。」
她不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與陳家少爺有過什麼具體的感情糾葛,也許陳家少爺死不足惜,可是曲中恆……他不算是壞人。憑心而論,真的不是。
「姐姐,姐姐,你快點好起來吧,你不能像娘一樣丟下我們……」
現代的張手美死了,會有誰為她落一滴眼淚?沒有,她這條命,不會有人來珍視。
弟弟抓住她的手,那手好小,柔柔軟軟的,這孩子多大,七歲還是八歲?一滴淚滴在她的手背上,「姐姐,你不要死,你不能不要我和爹……我以後會很听話,不惹你生氣,好好念書……」
溫暖的童聲一遍遍地呼喚,一遍遍地哀求,她硬起的心陡然柔軟起來,她曾經為了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能有孩子而傷心崩潰過,哪怕曲中恆不要她,她有個自己的孩子也能撐著活下去,可是曲中恆帶走了她的一切。
這兩天她恍恍惚惚的,一點求生的意志都沒有,她不想活過來,只想死,可是……這孩子是多麼地不想她死。
那個張手美,真幸福。哪怕這個家什麼都沒有,哪怕她被那個陳家少爺拋棄,她也不該扔下這麼好的家人。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好像一直有人在身邊看著她,只要她動一動,就會給她掖好被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听見弟弟哭喪著的聲音說︰「爹,陳家收了我們的地,拆了我們的房子,可怎麼辦呀!」
張阿生只是嘆氣,不說話。
門外該是大娘過來了,「阿生,讓手美把這藥喝了。」
張手美感覺自己被人扶起來,然後踫到了勺子,湯藥浸濕了她干燥的唇。她下意識的反應並不是張嘴喝藥。
大娘輕聲喚道︰「手美,張張嘴,啊?你不吃藥怎麼能好,陳家欺人太甚,你可不能讓他們白白欺負了,以前,你不都是教大娘不要忍氣吞聲的嗎……來,喝一口。」
張阿生謝道︰「大姐,多虧你在,不然陳家昨日連這半邊房子都不會留下。這藥的錢,我還不知道幾時能還你。」
「說這些干什麼,遠親不如近鄰,你以前也沒少關照我和在田。要是手上有錢,先把你的腿治好,把房子整好,手美這孩子和我投緣,她生個病,你還跟我計較錢?哎,只是我也沒法子,陳家將你的地收回,又不讓其他員外租給你耕種,眼看別家的麥子都播種下地了……你和兩個孩子,來年可怎麼辦……」
張阿生的聲音充滿自責,「都怪我沒用……」
大娘拿勺子磕了一下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治好手美的病和你的腿,至于生計,再從長計議吧。手美,來吃藥……」
這一切事情都是因為張手美拉了陳家少爺下水所致,自始至終,沒有人怪過她,弟弟說她做得好,爹只會怪自己,沒有地種,錯過農時,現在還要照顧她這個半死不活的人。
要是她就這麼死去,這家人豈不是雪上加霜……
活過那麼多年,只要真心待她張手美的人,她從不會少給別人一分。也許老天爺讓她穿過來,是想給她上輩子沒給的東西。有個家,窮點沒有關系,事在人為,總能好起來的。上輩子,她不就是和曲中恆將一個小的路邊攤做成了大公司。
弟弟這麼年幼,爹又被打傷了腿,地被收回,房子也被拆了一半,這些讓她怎能無視。不如暫且做這個張手美,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先幫這個家渡過難關。
喝過藥,又沉沉地睡去,再醒來時,她覺得身子有了很大的好轉。
屋內沒有人,只有一張床,一張沒上漆的桌子,沒有鏡子。她從被子里抽出手來,這雙手,做過的農活多,有些黑,有些粗糙,不像一般十三四歲的女子該有的手。
不過,腕上的銀鐲引起了她的注意,這銀鐲……是她和曲中恆去花鳥市場的時候,在一個小攤子上買的,怎麼和她一起穿了?她記得自己從河里被撈起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都是古代的衣服,怎麼這銀鐲就單單和她穿了呢?
還是……以前的張手美有過這樣一只鐲子?
怎麼可能一模一樣!
這銀鐲有些寬,中間是鏤空的畫,一共有四格,是四幅不同的畫,記得當時那個賣鐲子的人給她講過,一幅畫是魚,一幅畫是雞,一幅畫是耕作,還有一幅畫……她忘記了,那個人應當當時沒說,曲中恆又在一旁催促,她只好付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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