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了一天,沒想到晚上的時候天邊出現了紅紅的晚霞,兩人到暮晚的時候才回到佃家台。霞光照在金在田的臉上,添了一層溫暖的顏色。
「在田哥,今天的事謝謝你。」
「謝什麼,做得好是我們二人的功勞,還宣揚不得,要是一個不留神被追究出來,也是我們二人的麻煩,到時候你可別說我連累了你。」他的語氣很輕松,惹得張手美笑出聲來,「我說的是買五色紙的事。還耽誤了你一天的功夫。」若不是金在田趕來,她也不知道要買多少別的,唔,就是不知道除開五色紙之外的紙蠟、香箔、冥幣該買多少。還沒及笄成家,在大人們眼中就是小孩子,真怕她不清楚,金大娘本是一大早就要來叮囑一番的,誰知道她早就走了,只有讓金在田趕著來看著。不然沒買全,又要再多跑一趟。
「本來就是要花時間去做的事,偷不得懶,取不得巧。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揠苗助長的故事嗎?」。
「你說我好心辦壞事?」
「不,我——我是說……」他準備解釋一番,看見張手美帶笑的眼,等了一下也笑了,「你啊……我講這個故事是告訴你做什麼事都不能心急取巧,你總是能想到別的說法。」
進村口走不了多遠就到了岔道口,張手美停住步子,「我要去把香粉給月娘。」
「行,我先回去。」
和她一起走的時候金在田一直遷就她的速度,步子都沒邁得那麼大,此刻自己走,大步流星。張手美等了一會兒,直到看不見他,又警覺地四下看看,不見其他人影,才從銀鐲空間里把斗車和桶推了出來。
月娘在門前等了好久,「怎麼這麼晚才回,魚不好賣嗎?」。她接過張手美遞來的妝盒,臉上的笑一下子凝住,「怎麼買的這個,不是讓你看最新最流行的麼?」「看了,」張手美老實地答︰「最新最流行的是從宮中傳出來的迎蝶粉,目前江陵府只有九盒,一盒賣到一兩,錢不夠。」
這是實話,當下縱是有一兩銀子,也不一定買得到,三小姐明顯是想拉開檔次,滿足她淺薄的優越感,她拿出一兩你也拿出一兩,她難道就服了麼,她會拿出二兩三兩甚至十兩,錢總是不夠的。
「一兩?」月娘深吸一口氣,一副難以理解的模樣,「那粉你看了?真的很好麼?」
還擦了一點在手背上呢,已過半日,現在聞起來還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張手美將手背伸出去給月娘看,月娘摩挲著那明顯潤細的地方,像是真感受到迎蝶粉的細膩一般,「還真是……」自己心中震撼了許久,又喃喃道︰「一兩?」
月娘的心中一定在盤算怎麼才能湊到一兩,自己攢的私房有多少等等。張手美拿出剩下的銅錢給她,「今日買魚的有個老板,覺得鰱魚不錯,想讓我們七日後再給他送十五尾去,我說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得問問你,這生意做麼?」
「做,怎麼不做?」月娘答得很是干脆,「十五尾,還是一尾四十文嗎?」。
「是。」
那就是華麗麗的六百文。月娘抿嘴笑得開心,將張手美的手抽出來,拍了拍,「看來還得麻煩你一次。」張手美故意顯得有些為難地道︰「如果我那時候得空的話就行。」
「酬金不會少了你的。不是家里也挺難麼,沒有空也要抽出空來。手美,看來我們之間不設心防,還是能相處得很融洽的……就這麼說定了,十五尾嘛,不難。」
不設心防?相處融洽?現在月娘是徹底將她當自己人了?
直到回家吃了飯,洗漱完躺在床上,再想起月娘那個樣子,張手美還是忍不住想笑。
月娘是想讓她以為她把她當做自己人了吧,她怎麼感覺自己好邪惡,這算不算引誘別人「犯罪」?她總拿這些來誘惑月娘,上次是訶子,這次是香粉,雖然她不是存心的,只是順水推舟,但是,心里竟然生出一絲難以撲捉的不安。
她試了好幾次要去抓住,就是抓不住那感覺,只覺得是不安。
她不是拜物主義的人,什麼樣的物質在她這里都可以被省去,所以她總是不理解那些為了某樣東西茶不思飯不想,翻來覆去的人。在現代的時候同事里有很多人瘋狂地追逐著新出的科技產品,新出的美容護膚產品,新出的頂級限量產品……她在追求什麼呢,她攢了一些錢,都投入到研發里,那時候她追求的是曲中恆的理想。
如果在香粉店踫上三小姐的是月娘,她會怎麼做?
翻了個身,張手美才發現幾天之後難做的是自己,買不到還好說點,要是再出點什麼岔子,比如說迎蝶粉的價格又上漲了怎麼辦?
應該——不會吧?幾天之後,應該在大街上看不到三小姐,都傳成那樣了,絕對會被何太守禁足。
哎,不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接下來兩日,跟著金大娘學著剪五色紙衣,做了一筐子,寒衣寒衣,顧名思義,送給故去的親人御寒用,五色紙之間都是夾棉的,帽衫褲鞋做全套,好幾個人的堆起來有厚厚的一摞。
傍晚去的樊七巧墳上。
墳在屋後竹林不遠的小樹林里,下午的時候天就陰了,這會兒起了風。小樹林間鋪滿了黃葉,踩上去松松軟軟的。
張手美和張仁美跪在樊七巧的墓前,張阿生點了幾次火都沒點著,「你們的娘定是怪我們將寒衣送得遲了。」
張手美道︰「都怪我。若不是我惹了事,前些日子暖和的時候就該送了。」
張仁美搶著道︰「娘肯定是怪我,還沒有拜顧先生為師。」
張手美模了模他的臉,「有你什麼事。」
這兩天張手美提了讓張仁美放棄讀書改學手藝的事,張阿生只是沉默,沒有發表意見,張仁美卻心里難受的很,一直以為是自己笨,惹姐姐生氣了,在他的心里,堅定地認為張手美不再逼他讀書是放棄了他,連現在點火點不著他都認為是樊七巧在怪他。樊七巧死的時候他才兩三歲,心中母親的模樣早就模糊,他一直記著的是以前的張手美轉述的話,讀書考取功名是娘的遺願,也是姐姐的願望。
這兩日張阿生沒發表意見,他反而更 了起來,非要繼續讀,拜成師,完成母親的遺願。
墓地周圍的野花已經凋零,野草也已經枯黃,三人圍成一個小圈,擋了風才點著。
「巧兒,馬上就要進冬,孩子們給你送寒衣來了。他們很乖,翻過年,手美就到能嫁人的年紀了,我一定會給她找個好婆家。對了,冪兒已經定下親事過了禮,等擇好期我會再來告訴你。還有,仁美讀書的事——我和手美會時常叮囑他,你不用太掛心。一個人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給你送些用的錢,該吃的吃,該打點的打點,別省著……」
火越燒越旺,照亮了父親和弟弟的臉龐,張手美在心里嘆口氣,看來張阿生的意思還是想讓張手美繼續走讀書取仕這條路。
她拿一根樹枝撥了撥火,全燒完燒得干干淨淨都成灰,他們才收得到。
以前她拿曲中恆的願望當自己奮斗的方向,那是因為愛,現在張阿生堅持,張仁美也堅持,也都是為了愛吧。
樊七巧的堅持又是為什麼呢?
給母親送完寒衣,又到祖父母的墳上送了。
夜間的風吹得越來越緊,天說變就變。將家里所有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還感覺到處都在漏風,房間的門有些年頭了,下角都翹起來,容得下包子鑽過,之前它就常鑽來鑽去。
原野的風像螺號在響,一陣一陣地,風吹到屋後,竹葉唰唰地響。
張手美裹著薄被,蜷縮著身子,迷迷糊糊間還听見打雷了,沉沉的雷聲在很遠很遠的天際滾動,她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早上看見紙糊的窗子上一片暗啞,再一听,有細細的雨聲,深秋的雨來了。
張仁美坐在堂屋的門後打瞌睡,面前鋪著簡牘。
「弟弟?」
張仁美打了一個激靈,揉揉眼楮,「姐姐……」
風從開著的半扇門灌進來,這時的天光不亮,坐在門後更難看見簡牘上的字。但是不坐在門後,很冷。
不用說,定是張阿生昨晚在樊七巧面前發了誓,要督促張仁美好好讀書,所以一大早就將他拎起來,放在簡牘前。
張阿生從廚房的柴倉里抱來一捆劈好的干柴,家里有一個陶土做的炭火盆,買不起炭,好在遍地都是柴,柴倉里大半個倉都放的是一捆一捆的柴。
「手美起來了。」張阿生將干柴放在盆子里,「今年爹撿了很多柴回來,反正都是在家里呆著,圍著盆子烤火就行了。厚點的夾衣等再冷一點的時候穿吧。」
張手美幫他把柴擺好,把火點燃。說到他們姐弟倆的夾衣棉衣——先前收拾東西的時候她把櫃子翻遍了,兩姐弟御寒的衣物有倒是有,就是小了,褲管吊在腳踝上頭,手腕上也短了一截。
要說她上一趟替月娘賣魚賺的錢給三人添置冬衣倒是夠了,綽綽有余,只是不知道該以何種名義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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