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帶著半畝地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誰錯了?

作者 ︰ 李癸銅

顧先生負手而立,背對著她,語重心長,「手美,我一直不覺得你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難道是我看錯了你?」

他說他看錯了……張手美深吸一口氣︰「先生也覺得我做的是錯事?」

「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一開始就給她下這樣的定義——張手美咬咬嘴唇,心里有些難過,「手美確實不知道錯在哪里,還請先生指教。」

一滴雨滴落在額前,池塘的水面上也有了零星細細的水紋,這場雨終于要下下來了。

「我舉家遷到佃家台務農已五年有余,你何時見我拿塘中的魚換過一文錢?我與你來來往往無數次,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態度,我問你,你為何明知故犯?前兩年你月娘偷偷地這樣做,你的態度可不是如今這樣!」

顧先生不拿魚換錢,這事兒听過無數次,他不缺錢,所以不屑汲汲為利,這是觸到他的雷區了。先前的張手美與他可是一條戰線,月娘偷偷地做過,她還舉報了呢。如他所問,如今為什麼會這樣?張手美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他可知道什麼叫生活所迫?

種荷不為蓮藕只為欣賞荷花,好吧,是情操,是境界;養魚不為賣錢只為享受垂釣,好吧,是品德,他高尚,難道也要求別人學他一樣給魚養老嗎?

「如今,你月娘故態復萌,你不僅不勸,還推波助瀾,既欺你月娘,也欺我,還欺了一眾人等,欺人就是誤己啊,手美,今日我不對你說這番話,只怕你會越走越偏。自問我與你講的最多的就是修身,我也以為你明了,哎,難道你也成為一個為利驅使的人……」顧先生搖頭,言辭之間既嚴厲又飽含無限惋惜。

「先生,」張手美一張口,發現自己的嗓子竟有些啞,「先生可看見塘中的那只翠鳥?」

池塘的殘荷敗枝上停著一只通體鮮亮的小鳥兒,在她說話間像箭一樣俯沖入水中,叼出一條小小的魚兒。

嗓子啞,喉間也發酸,「先生,翠鳥捕魚為口月復,就像您家屋後的雞,雞吃蟲子也好糧食也好,也只為口月復,您說我為利驅使我不同意,您不在乎賣魚的幾個錢,您躬耕也只是體驗一種生活方式,可是我不同,很多人都和您不同。何況,我對修身也有自己的理解,我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對家有用的人,我上升不到為朝廷為天下為百姓的高度,我只想努力為我的家人,能吃得飽,能穿得暖。」

顧先生轉過身來,對上她的視線,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他的眉頭微微皺起,語氣緩和了點,「這不是你該想的事。女子最重要的品德是安于室。出嫁前有父親兄弟,出嫁後有丈夫,女子非要做男子的事,這世界不顛倒了?你母親走得早,你更應該在家好好操持家務,听從父親,撫育幼弟……前段時間你家里發生的事我都听說了,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這不是你應該如此做的理由。」

這是不是就是封建思想的代表,顧先生讀的是聖賢書,呵,說的也是無關痛癢的聖賢話。雖然這個時代沒有嚴格規定女子非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依然遵從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古訓,難道真發生了什麼事女子就要干坐著干著急?張手美苦澀地一笑,「自古都是男子為尊,可如今的聖人也是女子,為何沒見世界顛倒?太陽照常升起,依舊風調雨順——」

顧先生听她說到這里,不由得竄起一股怒氣,臉色蹭一下變得黑青,拿手指指她,「你——」他含著話,左右看了看,將聲音壓到最低,「你怎地也學會了這乾坤顛倒的渾話!」

張手美心中驚悸,也前後左右看了看,顧先生的話……哪是現下能說的話。

「你進來說話——」

呃?張手美怔了怔,正在想自己這一刻恍神想到了什麼事,猛然听到「嘩~」「嘩~」的聲音由遠而近,像風拂過荒草,急急地由遠方趕來,抬頭間雨線已經密密麻麻灑下來,她一個激靈閃進亭子里,動作還是慢了些,身上濕了一片。

這秋雨,憋得久,來得急。她用袖子的里側擦了擦臉頰上往下淌的幾滴水,看著顧先生不平靜的背影。

方才的話——顧先生也憋了很久吧,一氣之下不吐不快,得虧下了急雨,不然如何收拾。

一時間,只听得到唰唰的雨聲,緊緊地,越來越大。雨簾泛起煙霧,卷過來一陣風,張手美打了個冷噤。

兩人心照不宣,不再提之前的話,沉默了很大一會兒,回到了最開始的話題。

顧先生低沉的聲音穿透了雨聲,「就算你欺人有自己的一套,那我再問你,為何一尾只值二三十文的魚,你賣到上百文,這是不是欺市?記得我也教過你,不管做什麼,一定要問心無愧。」

當然問心無愧,張手美理直氣壯地道︰「先生,市不是任何人想欺就欺的,若是上百文也有人要,這就是市。」以前經常給人講一塊石頭的價值,同樣一塊石頭,在蔬菜市場、黃金市場和珠寶市場的價值完全不一樣,生活在蔬菜市場的人只有這個市場的理解力,根本認識不到更高的價值。

是的,顧先生听了這個故事,他也無法理解。

「手美,人要有所為有所不為……」顧先生嘆口氣,不再多說,「好吧,你如此振振有詞,不知悔改,你有你的理,你走你的路,我該說的已說,你好自為之。」

听顧先生的口氣,此番責問本是想挽救她,張手美盯著腳上的鞋,縮著身子,他努力到最後的意思,就是放棄她,難不成……要絕交?古人可是動不動就愛來這一套。

絕交了,還會收仁美為徒嗎?

這樣一來,自己的貨源扎扎實實地斷了,月娘是指望不上了,顧先生也得罪了……十來日後,她從哪來弄來十五尾鰱魚交貨呢?銀鐲空間里的魚還有好些天才長成,哎,斷了鏈了。

她可是對金大娘說自己來認錯的。可是說了這麼多話,都是自己在據理力爭,她不能任由自己被冤枉,大家都沒有錯,是誰錯了呢?

這雨一直沒有要停的意思,遠處都是雨霧,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兩人沒有再說話,只等雨停,張手美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變僵了一般。

切了幾片生姜熬水喝,捧著熱乎乎的碗,身子還在不停打寒戰。

這麼多人都和她想得不一樣,也不差張阿生一個。張阿生的意思和金大娘的意思一樣,兩人或許在她回來之前就先通過氣兒了。張阿生不是硬氣兒的人,耳根子也軟,不願意得罪人,反復地勸張手美將錢還回去。

顧先生可沒說要她還這個錢,他只說「你好自為之。」

要是還錢,也不該給月娘,該直接給顧先生,顧先生是肯定不會要這個錢的。

成為眾矢之的,有那麼一刻,張手美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听了大家的,賠禮,還錢。可是事情她做了,賠不賠禮還不還錢別人都說是她的不是,她為什麼還要伸手來打自己一巴掌呢。

姜湯有些辛辣,從喉間熱熱地一路淌下去。

將事情想得現實一點。張阿生和金大娘之所以說她錯,是認為她得罪了顧家,顧家和張家比起來,可是天上和地上的差別,人家是小康之家,殷實著,自己家是貧農,無依無靠,這樣就該忍氣吞聲嗎?該嗎?該嗎?

張仁美一臉關心地挨過來,「姐姐,顧先生責罵你了嗎?」。

張手美一笑,「沒。」給他也盛了一碗姜湯,「你也喝,天涼,喝了增強抵抗力。」

「什麼是抵抗力?」

「就是——」怎麼說呢,張手美轉了轉眼珠,笑道︰「就是刀槍不入,什麼都傷不到你。姐姐就是想讓這里變得刀槍不入。」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一想到顧先生的最後一句話,她的笑冷了下來,「弟弟,若是姐姐害得你不能拜顧先生為師,你會不會怪姐姐?」

張仁美眨巴眨巴眼,也不知道說什麼。

張阿生從罩房進來,「時候不早了,都歇著去吧。」

「爹——」張手美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卻不知道說什麼來安慰他。

張阿生在炭火盆里放上點燃的柴,「夜里下著雨更顯涼,手美,你一人睡被子又薄,晚上在房里放個火盆……」

兩行熱熱的東西在她臉上滾落下來,天黑燈暗,誰也看不見。

「爹,替月娘賣魚的事我覺得自己沒有昧著良心,我問心無愧,那錢我賺得清清白白……爹,要是我的事連累了仁美拜師,你會不會怪我?」

誰怪她都行,就是不希望他們怪她,如果怪她,她想知道。

張阿生沒有立即答她,帶著仁美去了東廂房。

眼眶里的淚噴涌而出,止不住。碗中的姜湯都已冰涼,涼到手心。

不知道是夜里的什麼時候,張手美躺在床上,還睜著澀澀的眼,炭火盆放在房中並沒有溫暖多少,反而是有一股隨風飄忽的煙,時而沖一下她的鼻子。

「手美睡著了?」

「還沒。爹……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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