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直接對他說魚不見了是我干的,說了後他肯定要問,魚到哪里去了?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拿出來自圓其說。張阿生只守著這十五尾鰱魚都如此惴惴,寢食難安,張手美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將空間之事告訴他。
他以為被人順手牽羊了,那就讓他繼續這麼以為吧。
「爹,都是我不好……」張阿生愁眉苦臉,她心里也難受著,思索一番該如何安慰,不如就對他講,到了上春風樓交貨的那天,她先去早市一趟,直接從早市上選上好的鰱魚拿過去。
其實這個方法也不錯,怎麼早先沒想到,還省去了自己喂養照看這個環節。
張仁美蹬蹬地跑過來,「爹,有人來找姐姐。」
張手美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人會來找她,看到他時她嚇了一跳︰「二少爺?」
齊二郎站在屋外頭的敞院里,披著一件白毛領的青色披風,頗有點玉樹臨風的姿態,他微微含著笑,也與她打招呼,「張姑娘。」阿才站在他身後幾步遠,更遠處的路上停著一輛青蓬錦帳騾車。
齊二郎打量了一下他們的房子,指指東廂房,「新蓋的?」
張安生小聲問張手美此人是誰,張手美對他介紹道︰「這位就是買我們魚的酒樓春風樓的少東家,齊二少。二少爺,這是我爹。」張阿生有些倉惶地相請,「二少爺,快請屋里坐吧。」天氣陰沉沉的,他卻不自覺地擦了一把汗,剛剛發現魚不見了,買魚的人就尋上門來,他要是來要魚的,一時半會兒拿什麼給人家?
齊二郎沒有要進屋的意思,回張阿生道︰「客氣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與張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可以可以。」
齊二郎朝東邊的大坑望了一眼,指過去,「那是池塘,怎麼了,被人將水抽干了?」
張阿生又小聲對張手美道︰「先請齊少爺進屋,上熱茶,慢慢說。」
就憑齊二郎連問的兩個問題,張手美就知道他想來干什麼。她當然不會和張阿生一樣,以為他是來要魚的,後天才是交貨日期,何況,收魚自有采辦做,他堂堂二少爺怎麼會做那種事。他來這里,肯定是听說了她與陳少爺有過節的事。三元樓的人曾打探著找來這里,他們也不會連對方有什麼動作都不知,應該也是打探著知道了張手美的事。
齊二郎听見張阿生說了什麼話,回他道︰「客氣了,我們隨便在田埂上走走便可。」
張阿生連忙應道︰「去吧去吧。」
阿才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與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站在田埂上,曠野無遮攔,更顯風大。齊二郎回首望了一眼張家的房子,又望了望一大片田地,拿手指一圈,「這都是陳府的地吧?」
張手美不答他,只說︰「二少爺來找我,不只是為了看陳府的田地這麼簡單吧。有什麼話請直說。」
他看著她,笑得很詭異,「原來你就是那個惹了陳少爺的小娘子。」
「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膽夠大。」
他是真的在贊她,語氣溫和帶著善意,張手美苦笑,「因為這件事,我家沒了生計,要賣魚為生。」
「嗯,听說了,陳家不租地,也不準方圓幾十里之內的員外租地給你們。听你這樣說,定是後悔了?」他吸一口冷氣,發出哧哧的聲音,「我真的忍不住很想知道,他被陳老太太逼來田莊督促收租事宜,你是佃農,交租上沒有什麼糾紛,你們怎麼就相互惹上了呢?究竟他做了什麼事,氣得你要取他性命?」
張手美白了他一眼,真八卦。
月娘石青嬸子都在她面前含沙射影過,胡亂猜測的還人不少。可惜,這件事對于她來說也是個迷,恐怕對于現在的陳少爺來講也是——如果他能用自己的腦子的話。都說他中邪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正常思考。
她轉移話題道︰「二少爺今日竟然驅車到鄉下田間來,可見心情不錯閑情也是一大把,不過你選錯了時候,深秋滿目凋敝,實在沒什麼景致可看。」
「盛衰榮枯都是景。誰說只能看盛榮不能看衰枯?」齊二郎不追問,又問另一個問題,「三元樓後來要買你的魚,出價多少?」
他問這樣的話才是合適的。張手美笑道︰「比春風樓的價高多了,高出幾倍有余,怎麼,二少爺是不是想給我提提價?」
「你問我要錢,我倒是可以賞你,提價不是我能做主的。不過我想,既然陳少爺得罪了你,不可饒恕,你該是怎麼也不會賣給三元樓。」
哈,敢情他拿這事當定心丸在用。
齊二郎停住步子,問她︰「先前你們租陳府的地是哪一塊?」
這個……張手美也不知道。齊二郎拿手胡亂指了指,「這里?」「這里?」「那邊?」張手美都搖頭,「你問這個做什麼。」
齊二郎頗有氣勢指了一圈,「也許幾年之後,這一片田地都改姓齊了。」
張手美笑出聲來。心里卻在說,就憑你,懶散愛玩樂愛享受,連革命的本錢都沒有,口氣還挺大。
「我們來到江陵府,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在三元樓對面開了酒樓,又用三年的時間,與三元樓在整個江陵府的酒樓里半分江山,你看,我們能不能再用三年的時間,將這些田地變為齊家的?」
好家伙,三步走的計劃不錯,步子也邁得夠大,他們這是想讓陳府在三年之內倒台啊。
張手美重新打量他,一臉不可置信,「莫非春風樓有今天都是你的功勞?」
他咳了咳,望向遠方,「都靠我娘。」
「我就說嘛,看二少爺你是個有福之人,哪像那些辛苦打拼受累的人。」
齊二郎撇了撇嘴,好一通抱怨,「不是我不想,是我從小就素體虛,勞累不得,大夫都說,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養生,誒誒誒,我的腦袋可不笨,上次出給你雞兔同籠的算學題,我雖然被整的暈暈暈,但我知道找人替我答,借力找力不費力。說起這件事,我還想問你,你怎麼算得那麼快,我問過大幾十個人,就數你算得快……」
張手美可沒有興致與他討論數學題,吹了一會兒風,越來越冷,實在是扛不住,她縮著身子,打斷他,「太冷了,二少爺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齊二郎才發現她的唇都凍紫了,瞧了瞧自己,穿的可不是一般多,還披著暖和的披風,想解下披風先借給她,至少也要把算學題討論完了再散啊,但是手模到結口處打住了,「好吧……後日記得早點去交貨。後日再細說。」
張手美幾乎是小跑著回家的。
小尾巴抱著包子,站在張家門口看著騾子拉著青蓬錦帳大車遠去,竟主動開口問她,「美姐姐,那是誰?」
「齊家二少爺。」張手美一陣風似的卷進屋,包子吠了一聲。
她也「汪」了一聲,算是和包子打招呼。說起包子,石頭嬸子帶著包子上城里找過一次主人,沒找著,又抱回來了。那日小尾巴來找包子沒找著,大哭了一場,後來包子跟在石頭嬸子後頭回來了,她開心得很,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守著。包子畢竟是狗,又不是兔子,越長大越瘋,現在在這里養著,一點兒也看不出金貴來了,成天到處鑽,到處打滾,到處撒歡,那一身沒有雜色的白毛全部變成了泥灰,先前張手美還幫它洗澡,後來也懶得弄了,實在是太累人,轉身就髒,下地就髒的那種。這事還被張阿生和金大娘拿來說說,石頭嬸子也說她,一條狗,干嘛像對人那樣對待,狗就是狗。
現在張手美也不得不提醒小尾巴一句,「包子髒,別老抱著它了。」
沒看見張阿生,「弟弟,爹呢?」
張仁美停下誦書聲,答道︰「出門去了,叫我們好好在家呆著。」
張手美看了看他誦到的地方,叮囑道︰「認真點學,爹對你期望很高。」
她感覺自己說話有些心不在焉,有些事別人老提起,也勾起了她想知道的,她問張仁美,「弟弟,還記不記得姐姐拉陳少爺落水的事?你那天在跟前嗎?知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姐姐說要和陳少爺說話,叫我自己去玩,後來,後來就听見跟著陳少爺的阿九喊救命,陳家的長工就跳到河里把陳少爺救起來了,陳少爺當時還說,還說——」張仁美閃爍著晶晶亮的圓眼楮,忽然打住了。
「他說什麼?」
「說不準別人救姐姐。」
「他真的這麼說?」
「嗯,後來還有兩個長工守著,不準別人救,我就哭,把在田哥喊來,在田哥將那兩個長工打倒,跳到河里去把你救上來……」
張仁美想,自己的姐姐肯定不知道陳少爺被救起之後說了那樣的一句話,他當時是又氣又急還嚇壞了,過了這麼久說起來也恨得牙癢癢,「姐姐,陳少爺的那樣的人,才不應該救,他為什麼不讓別人救你?他才該死!」
張手美模了一把他氣鼓鼓的臉,「弟弟,以前的事呢,你知不知道姐姐為什麼要拉著陳少爺投河?姐姐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或者你知不知道點什麼?」
張仁美迷茫地搖搖頭。
小尾巴在屋檐下說︰「美姐姐,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