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郎的滿月十分熱鬧,村里的人坐滿了三張八仙桌,女客一桌,男客兩桌。
金大伯和喬娘將鞋鋪托給伙計照看,也帶著兩個女兒到鄉下來了。他們的兩個女兒張手美還是第一次見,春春九歲,三三四歲,生得真是好看,皮膚特別細滑光潔,穿著桃紅的羅襖,梳著丫髻,作一樣的打扮,不是身形一大一小,還以為是雙胞胎呢。嘴上的話也是一套一套的,應該是喬娘先教好的,一進家門就過來祝賀了金大娘。
家里人一多,特別是有小孩子,更顯得熱鬧。
金大娘提前一天就讓張手美過來幫廚,準備工作做得很充足,所以廚房里沒請其他人來幫忙。喬娘來了自然是先看過秀兒和冬郎,然後到廚房來說要幫手,金大娘連忙將她趕了出去,「他大*女乃,你就歇著吧,廚房有我一人就夠了,這些天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切的切好了拌的拌好了,上蒸籠熱一熱就可以端上桌,這廚房里又髒又亂,人一多又轉不開身,真的沒有什麼好幫的。」
喬娘今日的一身穿得喜慶,哪里是上廚房的衣服,她還是適合在外頭干干淨淨地迎人。
「那好,我就替大姐招呼著女客那桌。」
喬娘叫金大娘大姐,金大娘又替孫子叫喬娘大*女乃,張手美還真糊涂了,他們進門有先後,年齡有大小,真的要嚴格來說還是很亂的。她問金大娘︰「以後冬郎管他叫大*女乃,管您叫什麼?」
「叫我女乃女乃啊。哪分得那麼詳細,人家是小姐,嫁進門來還委屈了她不成。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過著,也沒分個什麼大小。我們現在不住在一起,磕絆也小。」
就是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恐怕金大娘也沒與她生什麼磕絆,金大娘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一會兒讓仁美也過來吃飯吧,一個半大孩子,成天關在家里。」
「他今天還真是有要事,走不開,一會兒我給他帶點東西回去吃。」
金大娘不信,「他能有什麼要事?」
「就是背書寫字的事。昨日我爹帶他去拜顧先生為師,他將千字文背誦了一遍,第一步算過了關,顧先生讓他將簡牘留下,給了他筆墨紙,接下來要檢查他的默寫呢。」
金大娘將盆子里的東西拌好,拿了一塊塞到張手美嘴里︰「嘗嘗咸淡。」
「淡了點,再擱點鹽吧。」
金大娘灑了一點鹽,又拿筷子拌開,「我听阿生說,手美的千字文還是你教的?」
張手美笑著搖頭,「我哪里會教,是我和他一起學,我比他學得快,記得住,他記不住的我就提醒提醒。我是他姐姐,要是我也記不住豈不是很丟人。」
金大娘笑著哼了一聲︰「讀書又不是越大就越記得住的,你就是讓你在田哥背,他大你好幾歲,還不一定背得下來呢。」
金大娘將盆子里的拌菜分裝到三個盤子里,「那——顧先生還收仁美?上次你和月娘那事兒——顧先生不是心里頭不痛快嗎?」。
那事兒……張手美也覺得好像是這樣,一直在想,會不會絕交了不收仁美了?但是人家沒明說,再說事情也過去這麼久了,張阿生覺得不能自己瞎琢磨,還是得去問問,是他帶著張仁美去找顧先生的。
顧先生還是和以前一樣,該怎樣還是怎樣,檢查了張仁美的背誦,又給了筆墨和紙,讓他回家默寫了拿來。
要知道,張仁美可沒模過這東西,自己在家學都拿樹枝在紙上亂劃的。上輩子張手美也沒怎麼用過毛筆,這點還真幫不了張仁美,她拿筆寫了幾個字,真沒看相。
張仁美可是記得顧先生的字,簡牘上的字工整秀麗,默之前顧先生收了簡牘回去,也沒法臨摹,他寫了好些字都覺得不好看,「姐姐,我的字寫成這樣,顧先生會不會不收我?」這個張手美倒是不覺得,安慰他道︰「咱家窮,沒拿過毛筆,寫得怎樣顧先生肯定是有數的,你就寫認真點兒,顧先生準能理解。拜上師了,以後有的是機會練字。」
拿了筆墨紙才感覺真像一個讀書人,張仁美可認真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原先一直吵著要來看女乃娃子,今日這麼熱鬧都主動說不出門,就在家默寫。
透過廚房的小窗子,剛好可以看見張手美家廚房前的空地,金大娘去取架子上的東西時往外看了一眼,「喲,外頭幾個孩子怎麼了?」
張手美也湊上去看了看。
春春在和小尾巴打架呢,三三抱著包子在一邊哭,身上都是泥。
「大娘,我去看看。」
張手美試了好幾次才把兩個扭打在一起的孩子拉開。春春的衣服上也弄得髒髒的,又是灰又是泥的,頭發被抓得亂蓬蓬,臉上還有一道印子呢。小尾巴本來就顯髒,看上去不如他們狼狽。她還要去搶三三抱著的包子,張手美將她拉住了,小尾巴死活不依。
張手美吼了一句,「到底為什麼要打架,啊?」
三三邊哭邊說︰「我要告訴我娘去,讓我娘打你姐姐,走。」
春春也眼含熱淚,牽著抽噎的妹妹,兩姐妹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菜地,到金家去了。
再看小尾巴時,她也泛起了淚,張手美攔住她,不讓她去追那兩姐妹,「人家來做客的,你怎麼和客人打起來了?」
小尾巴抿了嘴不說話,張手美替她擦了一把淚,「告訴美姐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包子……她們搶我的包子——」
包子髒兮兮的,兩個孩子那麼干淨,怎麼會來搶包子?
張手美轉念一想,立刻明白了什麼意思,「是不是你撿的小狗原先就是她們的?」
小尾巴哭喊起來,「是她們搶我的狗」
她說是撿來的狗,看來還真不是。三三是這樣對喬娘哭訴的,「我們去看菊花展的時候見到過她,她擋了我們的路,姐姐說她是小乞丐,她肯定懷恨在心,就偷了我們的狗狗……」
當時小尾巴死活不肯說包子是從哪里來的,莫非真是她偷的?
石青嬸子和石頭嬸子正好都在席上,石頭嬸子一見這狗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忙上前來解釋,「我們孩子上了一趟城里,說是撿了只狗,我們一看都知道不是只普通的狗,哪里是一般人家養得起的,要知道就是您家的,一準兒早就給您送到府上去了。真是……我還特地抱著狗上城里找主人去了,找了大半日愣是沒找著。」
張手美正在納悶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石青嬸子,石青嬸子從外頭進來,像拎小雞一樣將小尾巴拎了過來,「夫人,小孩子就是手賤,偷了狗還打兩位小姐,今日我一定要好好地管教管教這個死丫頭原先我就納悶這狗她是從哪里抱來的呢,原來是偷的啊,你怎麼小小年紀好的不學干這種事?」她在牆角找了根笤帚,就朝小尾巴身上抽去。
石頭嬸子縮著身子,低低細細地叫了聲︰「嫂子——」
石青嬸子打了兩棍子,小尾巴被她一只手抓著逃不月兌,嗷嗷地叫。
她將笤帚遞給石頭嬸子,「你的孩子你來管教,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啊真是丟我們石家的臉,孩子不听話,就是要打」
金大娘從廚房里來,湊到張手美耳邊,「怎麼了這是,又喊偷又喊打的,光听著孩子哭了。」
張手美簡要地說了說。那邊,石頭嬸子拿著笤帚真下不下手去,石青嬸子還一直在旁邊催,盛氣凌人,喬娘安撫著一雙女兒,都沒瞧她們,也沒叫她們停下。
男客們在外頭吃酒,叫嚷聲挺大,鬧哄哄的,這邊發生的事倒是沒一個在意的。
最後還是金大娘過去打了個圓場,「這件事我知道,孩子的確是在街上撿到的狗,一直寄養在張家呢,蟲兒特地進城去找了主人,是真沒找著。」
喬娘才開口說話︰「既然大姐見到了,那這事定是個誤會。好了,小孩子就喜歡說瞎話,她們的話哪里能當真呢,現在狗找著了,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吧。都別哭了。」
這事兒就這麼算了?石頭嬸子後頭可是如坐針氈,沒有吃什麼就先告辭走了,張手美看著她們娘倆的背影,突然覺得好淒涼。
小尾巴十一歲了吧,看上去和九歲的春春差不多大小,母親可憐,孩子也可憐,金大娘都說她們娘倆吃不上一頓干的,石青嬸子就是容不下她們。
石青嬸子當時可是恨不得一腳踹死這條小狗呢,現在呢,滿嘴都是對狗的贊譽話,湊在喬娘跟前,說得比誰都動听。
金大娘瞧了瞧張手美神色,嘆了口氣,「可憐她們了?當初要是你不那麼鬧,準你爹續了蟲兒,她們娘倆可是能過得舒坦一點兒了。跟著你爹窮是窮點,不會受氣啊。」
都是偏見惹的禍。
明年吧,明年就替她們辦了這事。
她可不是先前的張手美,也沒有那樣大的憤恨之心。張阿生和蟲娘都還年輕,湊在一塊兒過日子也未嘗不可。
可是還沒等到過完這個年呢,第二日,听說蟲娘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