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手美拿起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關切道︰「你帶回來的貨多嗎?那豈不是賣不出去了?」
「倒不是賣不出去,胡椒在哪里都是緊俏貨,只是他們爽約得太鬧心。」
那是,這也算口頭協議不是。這年頭出一趟門可不簡單,帶著東西更不簡單,說不要就不要,真是傷感情。
游有方又道︰「到底在哪里能找到比我的價還低的賣家?我懷著疑問暗中打探了一番——原來就是城南新開的奇寶居。」
齊二郎蹙眉,「奇寶居?還真沒听過。都是些什麼奇珍異寶?」
「都是些從西域貿來的貨。天竺的寶石、珍珠、棉布、胡椒,波斯的寶石、珊瑚、瑪瑙、香料、藥材,還有拂菻和大食國的特產,什麼真臘、林邑……總之,什麼地方的東西都有。」
「奇寶居的主人——」
「這也是我好不容易打听來的一點邊角笑料,不過夠精彩。」游有方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壓低了聲音才道︰「奇寶居的主人姓劉,名全福,是個……閹人。」
是他
張手美連忙問道︰「听說他是從宮里出來的公公?」
游有方搖頭,「什麼宮里,那是給自己臉上貼的金。小時候他家里窮,倒是想淨身進宮的,誰知道身子是淨了,卻沒能進得了宮里。後來不知道怎麼跟著商隊去了西域,跑得次數多了,自己模了些門道,私下販賣特產倒是做得很紅火。以前經常在京城一帶活動,現在輾轉到了江陵府,換個地方不就是想把自己抹得漂亮一點麼。」
這可讓張手美大開了耳界,原來說成是宮里出來的公公相對來說還是個榮耀。
齊二郎听了竟也吃吃地笑起來。
笑了一番,他對張手美說︰「看,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沒想到吃一頓雜碎湯,倒是把你想知道的吃了出來。」
張手美心里道︰還不是把你想知道的吃了出來。
湯也冷了,茶也涼了,帳也被齊二郎搶著結了。
他問游有方有多少胡椒存貨,讓他上春風樓找齊夫人賣去,就說是他介紹的。
游有方應該也沒想到,吃一頓雜碎湯還把自己的貨賣了出去吧。
三人正要起身離開,阿九過來說陳少爺要見張手美。張手美想,自己先前想問他劉全福的信息,此時都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好問的,便說不見。
也許他們因為和人家做生意,盡把別人往好里說,要是問他,估計還沒有從游有方這里知道得客觀詳細。
齊二郎好事地說︰「見見吧,反正現在陳夫人不在。你這一見,要是她听說了,倒是會著急,不用提醒,上趕著出現要給錢你。」
這個齊二郎還真是——讓張手美怎麼給他好顏色?總是白他,都能把自己白得頭暈。但是齊二郎就是這樣一幅樣子,說話也是這樣,總歸一幅欠揍樣。
不過他也算說到了張手美的心坎上,難道自己心里沒有想見他一見的心思?
依然是跟著上了閣樓,這閣樓里比上次多了一盆蘭花,白白的花苞還未開放,已是滿室清香。
阿九識趣地留在外頭,將門掩上。
陳少爺一見張手美就劈頭蓋臉地來一句,「你怎麼總和他在一起?」
他?是齊二郎吧?張手美道︰「他是我朋友。也是我客戶。我不像你,回回投身在富貴人家,我要做點小買賣養活自己和家人。」
陳少爺一把抓住的手,言辭懇切,「手美,我們來這里之前的事阿九都和我說了,我知道你現在過得不好,不如這樣,我娶了你。」
開什麼玩笑,張手美甩開他的手,冷笑一聲,「你是故意磕磣我還是怎麼?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又是這樣。你覺得你能決定自己娶誰嗎?你覺得我還在想要嫁給你嗎?」。
「你不嫁給我嫁給誰?你都是我的人了,我們又知根知底,你說,你不嫁給我嫁給誰?」
腦袋里頭轟地一聲響,阿九和他說的就是——她已經是他的人了?那他們還真發生那事兒了啊?
是,之前的事,現在的張手美和陳少爺都換了人都不知道,可阿九一直跟著他,阿九知道啊
按照古代的說法,身子給了誰,就要和誰在一起吧?不不不,這個時代可沒明清那麼嚴格,還是崇尚兩情相悅的。
真是想象不到,先前的張手美怎麼就把自己給了他呢
好吧,那都是她來之前發生的事,是怎麼樣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們依然是不可能的。
「上次陳夫人找我說了些什麼你知道嗎?她說你要娶的是何太守家的三小姐,讓我不要糾纏你,讓我離開你,為此,她可以給錢我,我要多少隨便說。她——和你母親說得一模一樣……」
這是他們逃不開的宿命。
再活一世,依舊是這樣。
陳少爺扳正她的身子,急迫地道︰「手美,不如我們離開?既然回不去幾百年後,不如我們離開這里,我們可以在一起我不要做這個陳少爺,這個陳少爺有什麼好的,做什麼都由不得自己,我要到鄉下去看你,竟然也走不開。我們遠走高飛,還像以前那樣,開個小食店,我們一樣可以生存下來的」
他急切地在她臉上尋找著一絲認同的顏色。陳少爺真的讓他做得這麼累嗎?
是啊,離開,他們可以離開了在一起。這個想法多麼美妙,說實話,張手美很是心動,但是她知道不可以。
她搖搖頭,聲音帶著悲戚,「要是上輩子你對我說這句話,我會不顧一切跟你走,和你一起離開。我等了那麼久,你什麼都沒說,你只說對不起,對不起。說什麼結婚的事由不得你,你已經錯過了我的等待。這輩子不同,我不再是孤兒,我有家了,有父親有弟弟,我不會扔下他們不管的,沒有哪個男人能重要過他們。還有,我這一生一切都還沒有走到絕境,我以後還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我還年輕,Henry,這個轉折點剛剛好,我不會和你走的。」
他激動起來,用力地搖晃著她,「手美,老天爺讓我們來到這里,就是讓我們有機會在一起。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在等待,現在不就可以了?哪怕上輩子我娶了別的女人,你知道,我是愛你的。這輩子我不娶別人,就娶你。」
張手美仰起頭,冷笑道︰「那好,你要娶我就別逃避,你敢不敢堂堂正正地娶我,讓你的家人都同意,用八抬大轎將我迎進門,你敢不敢?」
她話里是較勁的意思。是啊,為什麼要逃,為什麼不走這條路?
他的臉色有了變化,他在遲疑。
張手美卻心虛了,她不敢等到他的回答,只有自己先苦笑道︰「老天爺讓我們來到這里,不是為了讓我們在一起,老天爺給我的從來都很少,我不知道他讓你來是什麼意思,但是讓我來,給了我家人,我已經很滿足。所以,你也好好地過吧。」
「手美,」他竟然也滿含熱淚,「你知道重見你這些日子我過得有多難熬嗎?明明這個世界只有熟悉的一個你,你竟然把我推得很開,你為什麼要把我推開,手美……」
張手美只知道,如果再不離開,恐怕自己也會心碎。
心碎的聲音她太熟悉了,這顆心,她不想再碎掉。
如果我們的感情不發生錯位該有多好,當你想通的時候我能想通,當我想通的時候你也能想通。
張手美長嘆一口氣,看著鏡中的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早已消失,沒有痕跡,也不再疼。
「姐姐,」張仁美興奮地跑進房里來,「姐姐你看。」他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水。
張手美接過來看了一眼,「這是什麼?」
「你給我買的墨我舍不得用,將磨開的一點點放到水里,就有一大碗墨水了,拿筆蘸一蘸,也能寫出字來。」
張仁美拿來筆和紙,蘸了一點墨水,在紙上寫了個天字。
他轉過頭看她,「姐姐,是不是有顏色?」
顧先生看了張仁美默出來的千字文,答應收他做學生,等過完年就讓他到跟前去學習,過年期間給他布置的作業是臨摹,臨摹顧先生在簡牘上的字。
張手美上城里一趟特地為他買回來筆墨紙硯,張仁美很歡喜,愛惜得很。張手美一邊贊他有巧思會節約,一邊仔細看了看天字,「唔,有點韻味,比第一次寫得好多了。」
一個小小的贊美就讓弟弟很開心。沒想到,先前是打算讓他去學木匠活兒的,愣是被他自己的一股蠻勁帶到了讀書這條路上。
大家都在為對方著想,雖然自己苦點,可是多麼幸福。
她以前听人說過,人做很多事的目的無外乎這麼兩個,要麼是追求幸福,要麼是逃避痛苦。這一家人都在追求讓他人幸福,可是陳少爺呢,陳少爺想和她遠走高飛,不是逃避做陳少爺的痛苦是什麼。
「姐姐,在田哥找你。」
張手美甩甩頭,讓自己不要再想那個人。她整了整衣裳,穿過堂屋,到了屋前敞院,金在田特地來問她︰「去城里一趟打探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