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以為古代人少,特別是很多都在深宅大院里呆著,能看見的人更少,可是上元之夜,整個江陵府的人幾乎都涌到大街上來了,平日里被關在自家院子里只能望一望頭頂那方天空的未出閣的少女們也都出來,三五成群,穿紅著綠,還點著最時興的紅梅妝。
街兩旁的人太多,只能慢吞吞地行進,反正都是出來湊熱鬧,走走停停也不急。
蕭冪兒拽拽她的袖子,「手美,你瞧。」
這條街也有燈籠可看,每家鋪子前都掛著花燈,或畫人物或畫動物,但是孤零零的一盞兩盞始終不如一堆的氣派,蕭冪兒指的正是前頭最亮堂的春風樓和三元樓,里頭上下三層座無虛席,外頭紅燈籠掛滿樓,在夜風里微微揚起,隨著人潮進入這條街,更加難以走動。
蕭冪兒將她的手捉得緊,「往年來的時候我就想賞燈前後在三元樓或者春風樓吃頓飯,總是沒有機會,今年看來,我們還是進不去。」
她們兩姐妹結伴而來,在客棧定了一間房,光從很一般的客棧都人滿為患來推斷,三元樓春風樓這樣著名的酒樓,當然更是爆棚。這滿大街的人不光都是城里的,也有很多是從鄉下趕來專為看燈的人家,她們的隔壁就是一家四口,夫婦倆帶著一雙兒女,剛才出門的時候還在一起走的,丈夫讓小兒子坐在肩膀上,牽著小女兒,妻子替孩子們提著走馬燈,走了一段路倒是與他們走散了。
只能說大唐人民還是挺有閑趣的。
不然姑母也不會準她們兩個女兒家獨自上城里來。
本來張手美以為蕭冪兒不僅是來看燈這麼簡單,應該還是想會會游有方,但是她偏不對游有方講,非要自己訂個客棧的房間,「這是我作為女兒家的最後一個上元節,當然是想自己玩得開心,沒事招惹他干什麼,再說我娘囑咐過,我也答應了她不與他見面的。」
是,婚前最好不見面,那此時游有方在干什麼呢?會不會也在這人海中?
至于什麼陳少爺齊二少,不用猜,定是在自家酒樓招呼客人。
「這條街走到底就是城隍廟,手美,廟前有賣元宵的,比在酒樓吃一頓便宜多了。我們就吃那吧。」
兩人之前說好上春風樓嘗嘗酸菜魚暖鍋的,張手美都在蕭冪兒面前推銷了不止一遍兩遍,蕭冪兒見她伸長了脖子往春風樓里望,保證道︰「明日吧,明日我們再去吃,保證解你的饞。」
好吧,今晚上是甭想了,估計光靠近就要走一兩個時辰,別說等位置了,也許根本就沒有位置空出來。
城隍廟前賣元宵的小攤也不好靠近,扎了一堆人,蕭冪兒讓張手美站在一邊等著,她擠進去,不一會兒端了兩碗出來,「差點灑了,趁熱吃,糖桂花餡兒的。」
張手美接過碗,數了數碗里小小的湯圓,十個,十個十文錢,好貴。放一個進嘴里,都沒嘗出來是不是糖桂花餡兒就沒了,忒小了點吧,吃完十個,只知道有甜味,再使勁回味回味,倒是有那麼隱隱的一點桂花味。
「還有點粘牙……」
「閉著眼楮囫圇吞就得了,城隍廟前的湯圓吃的是個意頭,認不得真。」
是啊,在這里做生意,做得好不好吃都有那麼多人來湊熱鬧,干嘛還那麼費心。
廟外有元宵,廟內有紅緞帶,一樣都是不愁沒人買。不過廟內沒有廟外熱鬧,廟外的元宵秒殺一切人,男女老幼通吃,廟內主要就是求姻緣,進來的都是小年青。
蕭冪兒又花十文錢買了兩根紅緞帶,「許個願系在樹枝上,能保你心想事成。」
古樹不高樹干卻很粗,長得枝繁葉茂,垂下的枝條上已系滿了根根紅緞帶,什麼樣的系法都有,未出閣的小姐們心思都還挺靈巧。張手美系好帶子,圍著樹徐徐環視一圈,有兩人一起進來的,就往樹上拋同心墜,然後在暗處竊竊私語,你儂我儂。
無意瞥見好幾個同心墜上寫著字,湊近一看,都是男女的名字,有一種窺人隱私的快感。過來兩個女子系帶,拿異樣的眼光看她,張手美才停止了竊笑。
蕭冪兒果然很事兒地問她許了什麼願。
「招財進寶。」
「你招什麼財進什麼寶啊,這是姻緣樹,哦——是替你未來夫君許的吧?」
「那你許的什麼願?」張手美想把話題轉移。
「我希望舅舅在今年把你嫁出去……」蕭冪兒笑嘻嘻地又繞回來。
不想听,不想听,張手美快走幾步,將她甩得遠遠的。
之前姑母就說了好幾遍,還將那個馬遠提起,「這孩子年齡和你相當,又肯做活兒,老實,跟著他不吃虧。」馬遠一直跟著姑父做活,姑母對他真是很滿意,蕭冪兒也幫腔,「我也覺得不錯,替你留意好久了。」
什麼馬遠,早就被自己pass了。
在他們家住了兩日,這事兒就纏了兩日,以前張手美對張阿生說的時候還能拿家中無人持家這種話來搪塞,這下可好,幫爹續了弦,倒是把自己往前狠狠地往前推了一大步,姑母說︰「你爹自有你蟲娘照顧,成年的女兒不嫁總耐在家里做什麼。」
暈死,這還剛成年,還虛著呢,周歲都沒到,就變成了總耐在家里。
她還是習慣于十八歲成年這個界定。
出了城隍廟走另一邊,一路都是擺攤算命的。蕭冪兒推搡她︰「手美,許了願,順便抽個彩頭。」
「不抽。抽個下下簽不是一整年都不開心。」
「那是。」蕭冪兒很有同感,「不如買個姻緣袋,听說很靈的。」她將她拉到一個算命的攤子前,老先生帶著一個高高的方帽,頗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感覺,「兩位姑娘,我老人家的姻緣袋必招好姻緣,不靈不要錢。」
姻緣袋,就是一個紅色的香袋,老先生捻捻花白的胡須,口中念念有詞,念完後裝了一個東西進去︰「此口訣有月老庇佑,隨身佩戴,今年之內,必定為你招來好姻緣。」
蕭冪兒付了錢,「要是今年我表妹嫁不出去,明年這個時候就來找你退錢。」
老先生笑呵呵地道︰「一定一定。」
張手美小聲對她說︰「這你也信?」
「不準不要錢,姑且信之,要是你真的嫁不出去,我再問他把錢討回來。」
「討厭。」她真是非要做了這件事才安心啊?
蕭冪兒讓她把姻緣袋收好,張手美倒是忍不住想看那被月老庇佑的口訣。
「手美快看,燈籠畫舫,好漂亮……」
江陵府的富貴人家都有自己的燈籠畫舫,攜燈游河,人是燈中景,又成了百姓眼中的一道風景。
河水並未結冰,風將水吹皺,惹起波光粼粼,畫舫倒映在水面上,看起來夢幻浮華得很。
「哇,魚燈」
有一艘船,做成一個大大的紅鯉魚造型,遠遠望去,紅澄澄的一團,那鱗片都是用綢子做的,光是魚眼楮就能容一人通過。真是太有巧思了,整艘船亮堂堂的,緩緩行在河面上。
周圍的人都在議論這艘鯉魚燈籠船是誰家的,蕭冪兒猜︰「肯定是官家的,不然誰敢做鯉魚,自從這天下姓李之後,連鯉魚也不讓人吃了。」
現在這天下,還真說不準姓不姓李。
遠朝堂,不談國事,遠離是非。
張手美要拉著蕭冪兒去猜燈謎,轉身撞到了一個熟人,「秀兒姐?誒,在田哥?呵呵,你們也來看燈。」
哦,還有游有方。蕭冪兒一看清那個人,不自覺地嬌羞起來,步子也挪不開。
游有方走到面前來,「怎麼來城里也沒跟我說一聲,帶個信兒也好。」這話顯然是對蕭冪兒說的,張手美知趣地走開一點。
「手美,我猜你就會來看燈。」秀兒感慨地四下看看,「自從懷了冬郎,我就沒怎麼出門過,婆婆特地許我來看燈,我還準備約你一路的,生叔說你上你姑母家了。」
金在田問︰「今晚定是回不去了,你們住哪里?」
「在客棧定了房間。」
「手美,方才有個燈謎我沒猜著,你來幫幫忙。」秀兒拉著她到一棵樹下,那是一盞兔燈,一旁的婦人看向張手美︰「若猜中了,可得小婦人自家做的杏仁糖一塊。」
燈下墜了一張小小的紙片,張手美伸手拿到面前一看,婦人怕她不識字,將謎面兒又說了一遍。
張手美剛一沉思,听見一旁撲通一聲,有人叫道︰「有人落水了」
金在田個高看得遠,大叫不好,「是冪兒」
怎麼剛分開一會兒就掉水里了?三人都顧不得猜什麼謎語了,扒開圍觀的眾人,還好她被游有方拉著手,沒有全掉河里去,只是膝蓋以下都濕了。
「怎麼回事?」
蕭冪兒眼楮濕漉漉的,一把甩開游有方的手。
好歹她也是個大姑娘,按照她對初識他落水的說法,被這麼多人看著,想死的心都有了。
「手美……」她捂住自己的臉,張手美摟住她的肩。
這麼大個人,張手美不相信她是自己失足,當然更不可能是游有方干的。
張手美猜想肇事的人肯定沒走遠,四下又尋找了一圈,倒是看見有幾人絲毫不好奇落水之事,那背影漸漸遠去。
好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