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他到河邊的一個茶寮坐下，讓老板上一大碗清水來。
大力用清水漱口，吐出一口血水。
「張姑娘，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看著你失魂落魄地跟在花轎後面，怕你出什麼事。跟過來看看。」
「我沒事，我是怕玉兒有事。」他背過去，抹了抹眼角，「這兩個月來，玉兒尋死都尋了三回，我怕她再想不開。所以我要看她好好的。」
原來，當初三元樓想在春風樓這邊打開缺口，選擇了最有可能知道內情的大力，可是大力是不會向他們透露秘密的，所以他們拿玉兒來逼迫大力。都知道柳三郎風流成性，良家女子誰會想嫁給這樣的丈夫，可是柳三郎又是個出手大方的人，玉兒的父母又不是只有這一個孩子，養女兒不都是希望最後能得一筆豐厚的嫁妝麼，他們先前就不滿意玉兒和窮小子大力在一起，現在有個富人來說親，哪怕是做妾，他們也高興得立馬就答應。
本來這次三元樓勝券在握，誰知大力在群魚宴的要緊關頭臨時改變主意，如果他听他們的話，當時不配合齊二郎做魚糕，齊家未必能全勝。所以後來大力一直在煎熬和悔恨中，他不但害了齊皰，害了春風樓，害了自己，還害了玉兒。
嗯，非要說害的話，不也害了三元樓？
「你別太自責。所謂人各有命，有的時候，只是人的命運在作祟。不一定都是你害的。」
「張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不用勸我，我都清楚明白得很。我的心情你無法理解。」
張手美一笑，「你以為我這話是安慰你？還真的不是。很多事你也只是一知半解，不如我來給你分析分析。」
大力真的不懂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你害了齊皰和春風樓，背叛那麼信任你的師傅這點我不做評論，但是你是齊皰的徒弟，這是誰都知道的，群魚宴上，春風樓派上的大廚是肥皰，以前肥皰對戰齊皰，他們是一個級別的，現在呢，肥皰竟都沒能贏得了齊皰的弟子你說別人都是怎樣在想？現在他不僅不是齊皰那個級別，也不是你這個級別，齊皰不用出手已經是輕輕松松贏了肥皰。」
大力倒是從未這樣想過，「听你這樣說，倒是有幾分道理，難怪我做魚糕勝出之後，三元樓更加氣憤。」
張手美點頭，「再則，你說你害了春風樓，你毒死他們高價從我這里買來的魚，這個我不做評論。但是重要的一點是︰各品鑒方為什麼要判定魚糕勝出？誰都知道何太守有意要將三女兒嫁給三元樓陳少爺的事，他為什麼不直接賣他這個面子就讓三元樓勝出呢？這其中一定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所以說，這根本就不是你該擔心的，至少最後的結果是春分樓的魚糕拔得頭籌。」
大力真的想不通張手美沒有點明的事。
「還有，你說害了玉兒。好，若沒有柳三郎插足橫刀奪愛，你覺得玉兒的爹娘會同意你們的親事嗎？他們不是將玉兒嫁給柳三郎就是劉三郎，或者馬三郎于三郎，不管是嫁給誰為妾都不會是嫁給你為妻。這點你有沒有想過？有句話叫做有緣無分，說的正是你和玉兒這種。」
大力不認同，「我以為我再努力一點，他們要多少嫁妝我都給得起。我也能給玉兒過上好的生活。」
張手美搖頭，「好吧，我知道你很刻苦，你再努力一點，境況會如何，不是學徒，你滿師了，成為春風樓的大廚，取代齊皰的位置，請問這需要多少年的時間？三年還是五年？三五年之後如何全都是個未知數。但是唯一可以肯定是，玉兒到那時候已經過了最好的年紀。你只有一個模稜兩可的未來，難道她爹娘會因為這個讓女兒大好的年華就耗費在等你出息的可能性上嗎？」。
大力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老板娘銳利的眼光忽地一下掃過來，先前張手美帶這個男人進來，她看他們的寒酸樣子就不是很願意招待，「客官，老身做的是小本生意，這碗碟打碎了可是算在您的賬上。」
張手美笑著賠禮，「我們會小心的。」
大力有些惱怒地看著張手美，「難道你說的命運作祟就是這樣嗎？不是你的什麼都強求不來？那我努力還有什麼意義？」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努力奮斗，因為當我們強大一點，我們能把握的事情就多一點，你現在只有這麼點拳頭，你能抓住多少東西呢？」
大力看著張手美握起來又松開的拳頭，有點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手美看著他的神色變化，接著說︰「你說你害了自己，叫我看，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怎麼說？」
「眼下你是被齊皰和春風樓趕出來，失去了工作，但是你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我听說齊夫人也是從小食店慢慢做起來，做成如今的大酒樓，你也一樣可以。」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連本金也沒有，如何經營得起小食店？」
張手美笑，「前半句你說對了，你連最喜歡的人都失去了，看似美好的前途也失去了，你已經沒有什麼還怕失去，為什麼不放手一搏？只要你願意，開小食店的方法都是可以想出來的。事在人為，就像我們鄉下田間的小路，不都是一趟一趟地踩出來的麼。」
大力不得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張姑娘來，她一派氣定神閑，完全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她本應該是躲在家里面，繡著她的籃子里的鞋底才對。難道，她是另一個齊夫人，另一個聖人？這年頭的女子可不能小瞧了，听說朝中也有女子為相。
「張姑娘，你今日是特地來尋我說這一番話的麼？」
張手美笑著將籃子放在桌上，「我今日是特地來賣鞋底的，遇見你純屬偶然。我說的事你好好想想，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也可以說一聲，別的我不一定幫得了，但是出出主意啊，給你找低價又美味的魚啊，這些我拿手。」
大力沉默了。張手美不急，又叫了一壺茶，兩碟點心，陪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運氣運氣，真的是一出門，就有了轉機。張手美告別大力後，直奔春風樓而來。
這件事，她真的應該早就來說的。春風樓當初為了防止她將魚賣給其它食店，與她簽了一個契約，如今他們說不要她的魚就不要，他們偌大一個酒樓，不指望一道菜兩道菜的，她可是指著賣魚生活，他們不要是不是說明她能將魚賣給其它食店？
這個問題得趕緊搞清楚。
齊夫人听她說了來意，倒是覺得自己這件事沒處理好，「張姑娘的意思呢？你看，現在你的魚名聲不好，我們也不可能再賣那麼高的價，我們本是打算等風頭過去了，再要你的魚。到時候你可要體諒我們的不易，別再喊那麼高的價。」
之前張手美還沒這樣想，現在是不得不這樣想，俗話說，無商不奸。天花傳出來的事，春風樓該不會覺得是個好機會，好趁機壓價吧？
「齊夫人，您也知道，我的魚只是有點無妄之災，外面再怎麼傳名聲不好，它質量也是好的，一家人指著賣魚討生活，我不可能干坐著等風頭過去。契約上也沒有寫當春風樓不要魚的時候我還要繼續等下去。」
不想放棄她的魚又想殺價的心情張手美能理解，也不能因此就不顧她的利益。
「我的魚現在名聲不佳，您這邊又要顧慮到誠信問題——不如這樣吧，齊夫人，我們先終止合作一段時間，魚的名聲我會想辦法重拾回來，等將來一切好起來，我們再合作吧。」
「將來？」齊夫人有些擔心起來，以後的話，是多久以後呢？隔得越久越不好，將來名聲好了，這魚怕是也很難再回頭進自己的廚房了。
本來他們是打算至少過兩個月再說，齊二郎說自己會想辦法，先拖著張手美就行，可是現在這孩子找上門來了。
張手美將話說得很有把握，「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我的魚可是一魚難求，到時候或許會跟夫人您要求漲價的。」後半句有些半開玩笑的意思，齊夫人沒有笑，沉吟了一會兒。
要說樹立名聲，倒是不難，就像當時油浸鰱魚的熱賣一樣，不就是利用了權貴的名聲。她可是會相信張手美能做出這樣的事，這個女子，一點兒也不比年輕時候的自己差。她說的這樣有把握，不如听听她有什麼好建議。
花廳外傳來鐵勺瓷盆落地的聲音，接著，又是碗碟落地而碎的聲音，兩人循聲望過去。
一個年輕人低著頭，連說對不起，齊皰一臉黑氣，「怎麼連勺子都拿不住？我還是頭一回看見掌勺的丟了自己的兵器灶前就這麼點方寸之地，什麼東西放在哪里應該很熟悉才是，竟然還能踫掉碗碟哼沒用的東西」
張手美小聲問齊夫人，「那是齊皰的新徒弟？」
齊夫人有些歉意地對張手美笑道，「他先前是給大力打下手的，沒想到與大力差了這麼多。齊皰用大力用慣了，一開始還是不適應。」
是一般的不適應吧，這都兩個月了，難道新弟子還沒學到基本的功夫？張手美又扭頭看齊皰一眼，他已經出了廚房，氣呼呼地到外院去吆喝。齊皰一看到新弟子難免想到大力，沒有心情教才是對的。
「齊皰還在生大力的沒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不如再叫大力回來吧。」
齊夫人目光漸冷，笑意無情，「張姑娘覺得還可以嗎？雖說再培養一個起來需要花些時日，不過掌勺的事誰也不是一學就會，大力當初不也是學了兩三年。」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張手美只是想試探試探齊夫人的態度，看來大力根本沒有後路可走。
「魚的事，」齊夫人抿一口茶，慢慢放下茶盞，「張姑娘真有把握三個月之後一魚難求？本來是應該我們一起想辦法，先前也以為你不會想在賣魚了就壓著沒說，要是你有什麼好的主意倒是可以找二少爺商量，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就是。之前是我們事多思慮不周，這樣，我們就以三個月為限，三個月之內我們春風樓會付你一定的錢兩，三個月之後若真像張姑娘說的那樣名聲重回，我們的契約繼續生效如何？」
當然好了，誰的人生不是經常在下賭注
齊夫人看重她，又慷慨，齊二郎與自己也投緣，再找一方合作的人不一定比得過他們。
三個月之內，她依然不得向別家食店售魚，春風樓每月給張手美一貫錢，雖然這沒有賣魚所得的多，但是保障她一家的生活夠了，屬于無成本的盈利。
拿到錢，張手美第一件事就是去魚市買魚苗，填補空間池塘青黃不接的狀態。把魚養著，能保證要用的時候有的拿。
正午的太陽將地面烤得發干，走在大街上，蒸騰的地氣一股一股地直往臉上噴。好多店鋪都掛上布簾擋熱氣，里頭的人也都沒什麼精神，每家鋪子的生意也差。
張手美想到了很久沒想到的那個人。他的命可真好，兩世投胎都不用為吃穿發愁，現在還有閑情去游京都，哪像她，這樣大熱的天，忙完一樁又一樁，此時還要拿著十雙鞋底到處去找鋪子賣。
沒出門的時候還在感嘆古代的夏天不熱，現在一直奔波，覺得自己都快熱暈了，身上的汗也出了一層一層，衣服貼在身上，黏黏膩膩的特別不舒服。
終于找到一個鞋鋪願意收她的鞋底，不過開價太低，三個錢一雙，十雙才賣三十個錢。
三十個錢就三十個錢吧，總比一個錢都沒有好。
又找了家米鋪買米，米價還好，五個錢一斗，張手美不會古代的計量，買了一袋子，花了一百文。
回家就對蟲娘說拿鞋底換了一袋米。
本來有個地方她還想去一趟的，猶豫了好久，還是下次再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