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隻果離開後李明翰拿起旁邊的酒瓶來給自己倒了杯酒,他喝了口酒潤了潤喉嚨後才打開了早就放在桌子上的信封。
這張薄薄的粗制紙上的訊息很少,而且它一看上去就是不知道轉了多少人的手而又被復印了無數次才剩下的報廢品,無論是粗制縴維上那些被暴力揉搓留下的斷痕還是那些有些模糊不清的字母都在證明著那個情報掮客的能力————它看起來像是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東西。
不過這倒是難不倒約翰,強大的數字處理能力和邏輯推算方程還原了那些支離破碎的字母,讓李明翰好能看到上面到底承載了什麼訊息。
「這是一份錄音的打印件。」他用手輕輕彈了彈紙張的邊角。
上面聊聊的幾行字說的是一艘帝國防衛軍的探測飛機上一次例行巡航的機組對話錄音,正駕駛和副駕駛好像是從某個儀器上讀到了一些異常的讀數,兩人在看到這些異常讀數後還特別飛回去進行了目視觀察,他們在進行了目視觀察後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兩個人都在不斷的呢喃著陛下保佑。
但是在最後,正駕駛卻和副駕駛一起決定隱瞞這次探查記錄,兩人在語音里商定抹去儀器上的異常讀數,並且要修改航行語音記錄,也就是這張紙上打印出來的那些對話。
不過顯然兩人的行動並不成功,否則李明翰也得不到這張紙了。
‘這並不能證明什麼。’約翰對李明翰說道,‘沒有詳細的數據讀數,只有幾行對話,甚至這都不是原始的錄音文件。’
李明翰抬起手輕輕摩擦著下巴上短短的胡茬,他知道約翰說的沒錯,不過這張紙的下半部分卻有一些令他充滿了聯想的訊息。
那些訊息說明了這些士兵是去伊摩沙海岸進行的每個月一次的例行巡邏,而且還有今年一年的巡邏時間表以及一個粗略的巡邏路線。
他拿起酒杯抿了口酒,放下酒杯後用右手食指再次彈了彈這張紙的邊角,「約翰,你看這個巡邏安排表,它的路線正好與我們要去的那個采礦基地東北方擦肩而過;而且時間則更是有問題,這次巡邏正好是那個采礦基地失去聯系後的第三天。」
‘你知道這並不能說明那里生了什麼,偵察機上的讀數器很可能記錄的只是一次尋常的沙暴起前的電磁波讀數,更可能是某次地磁爆的前兆,你知道這顆星球的地核有多麼的不穩定。’
「穩定?不穩定?誰知道呢。」李明翰又喝了口酒,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喉嚨總是很干,「如果是你所說的那些東西,這兩個士兵為什麼會要抹去儀器上的記錄呢?」
‘誰知道呢?或許他們早就厭煩了這些數字,因為上級規定如果回去後現讀數器上有異常讀數,這個飛行班組就必須回去查清這些讀數到底是來自哪的。’約翰無所謂得對李明翰說道,‘他們說不定早就受夠了這些該死的飛行任務,誰知道呢?可能是這些家伙討厭飛進沙暴或者地磁爆核心中吧。’
李明翰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他抓住了約翰語句中的漏洞,那就是‘可能’和‘或許’這兩個詞。
「你也不確定,不是嗎?」他把這張紙平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仔細得看著那些平常不過的字母組合,「誰知道這些士兵看到了什麼,他們可能是怕麻煩,更可能是現了某些讓他們恐懼的東西,所以才害怕回去,所以才想要掩蓋這次巡查記錄中的異常部分。」
他輕輕用手指點了點錄音報告後面的兩句話,那兩句話里充滿了無意義的感嘆詞和陛下萬歲陛下保佑之類的東西,這在他看來充分說明了那些士兵心中的恐懼。
‘這也是推論,不是嗎?’約翰學著李明翰的話來反駁李明翰。
「沒錯。」李明翰又揉了揉眉心,「你說的沒錯約翰,這也只是我的推論,沒有人知道那兩個士兵看到了什麼。」
「除非……」他抬頭看了眼旁邊的時鐘,「我們能拿到那個讀數器上的數據。」
他知道現在已經不可能找到那兩個士兵了,這份對話的曝光就證明那倆倒霉蛋玩忽職守的行動已經被上級現,他現在能得到的就是審訊記錄和還未被抹掉的讀數器數據,至于想要詢問當事人?
誰知道他們現在已經被塞進哪個裝蛋白糊的罐子里了!
‘這就是你來這里的目標嗎?’約翰操縱著李明翰視線中的運動感應器,讓那些藍色絲線在這張紙上面的每一句話上都加上了一條下劃線,這些下劃線就像是一個又一個嘲笑李明翰的符號在那里閃爍著,‘你要做的是去探查那個采礦基地為什麼失去聯系,而不是在這里玩三流的偵探把戲。’
李明翰張口正想要反駁,約翰卻不容他再說什麼,‘你不覺得你已經本末倒置了嗎?你現在的目標不是去查抄那些玩忽職守的士兵也不會回味那些早該被遺忘的艷遇,而且找到答案。’他在李明翰眼中投影出了整個星球的俯瞰圖,‘我們的答案在那里。’一個紅點在伊摩沙海岸上閃爍著,與那個采礦基地的坐標幾近重疊,‘而不是這里。’綠色的亮點在王座市的坐標上閃爍著,像是在嘲笑著什麼。
「但是我要知道那里的情報啊,不知道情報我怎麼去?你知道我感覺……」
‘感覺?你又在炫耀你那些無聊的所謂的預感了!’約翰嘲笑著李明翰突然出現的軟弱,他在李明翰眼中投影著一幅幅的照片,那是賽柏加上李明翰所看到的,也同樣是他所經歷的,一幅幅的照片和活動的影響讓他想起了那些勇敢,那些無畏。
‘我還記得在降落賽柏加之前你告訴我的,你告訴我那里有你所不能割舍的一切,為了她們你甚至願意犧牲生命!’約翰的聲音明明還是那樣的機械平板一成不變,李明翰此時听來卻覺得那平靜的聲音像是醞釀著一次恐怖爆炸的死火山,‘那時候你告訴我你預感到了危險嗎?那時候你有預感到危險嗎?或者你該告訴我……’約翰停頓了一下,他等待李明翰消化完之前的問題後才緩緩問了出來。
‘如果那時你預感到了與此時一樣的危險,你還會不會下去?’
‘回答我!’冰冷機械的語言此時化成了沉重的巨錘,伴隨著每一個單詞在李明翰耳邊響起,鏗鏘作響的敲打著他遲疑的心,敲打著他退縮的心!
‘回答我!當時你可曾遲疑?當時你可曾害怕?’
「我……」李明翰不由自主得低頭看向酒杯,淡黃色的酒液就像是一面老舊的鏡子,讓他能看清楚自己的容顏,模糊的平面像是他內心中的遲疑和恐懼。
「我在害怕嗎?」他輕輕得問著自己,又像是在問約翰,「我是害怕了嗎?」他抬手輕輕按壓著臉上的傷疤,「我在怕什麼?」
‘你怕死!’約翰在他心中咆哮著,像是把他扒光丟進了寒風中。
約翰受夠了李明翰的遲疑,他受夠了對方的區別對待,憑什麼他為了那幾個在他看來根本沒用的修女就要賭上一切,到了他這里卻連追尋答案都要推三阻四,甚至還要先來看看老情人才願意去。
「我怕死?」李明翰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臉上的傷疤和白色的眼球,「不可能。」他低聲反駁著,無力的聲音像是在詮釋著他的狡辯是多麼的蒼白。
是不可能嗎?
約翰的話並沒有響起,可是那脆弱的心弦卻被輕輕撥動著,堅硬的心房被打開露出的是蒼白軟弱的內在,自我否定和對未來的恐懼同時折磨著李明翰的內心,只留下黑暗中挑起微笑角度的紅唇。
李明翰明白,拋卻了他強裝出來的堅強和冷漠之後,留下的那個‘自己’,真的就是那個怕死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怕死,從一來到這個星球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是怕死的,是個怕死鬼。
他同樣知道自己並沒有那些人所描述的那樣勇敢,也從來沒有過無所畏懼。
或者換一個方式來說,他從來都沒有否定過自己是怕死的,恰恰正是因為他內心的恐懼才讓他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既然害怕,那就干掉所有讓他害怕的人!
可是持續不斷的勝利和成功卻讓他不知不覺的拋卻了心中的恐懼,自信和盲目的自大構成了封閉他真實內心的堅硬外殼,讓他看不清自己的也同時變得畏畏腳。
這並不是謹慎,而是內心中的恐懼被無限的巨大化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無所畏懼了,他覺得自己已經走上了神壇,可是當這些被剝離之後留下的卻依舊是一個比當初更加恐懼的蒼白身影。
李明翰的視線慢慢移開,看著自己的左手,攥成拳頭的指縫中透射出絲絲縷縷藍色的電芒,這是力量的直接展現,也同時是他自信的來源。
可是要是把這些也奪走了呢?
他想起了最初來到這個城市時的他————除了身上的破布和一把戰刀外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一顆因為恐懼而顫抖的心。
他想起了那時候要面對的對手————從二號星叢林里抓來的恐怖獸人,從荒野里找來的生化獸,甚至還有同他一樣一無所有的佣兵和奴隸。
那時候每個站在他面前的敵人都讓他恐懼,競技場觀眾席的吶喊聲讓他覺得更加恐懼,因為那些人在等待著,等待著看到他被敵人撕裂的那一刻,不過結果卻總是他撕裂面前的敵人並且活下來,一剎那飛濺起的鮮血會讓那些觀眾們興奮,卻會讓他變得更加恐懼。
因為他還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鮮血會成為下一刻勝利者的徽章。
也正是這種恐懼支撐著他活了下來,撕裂了每一個站在他面前的敵人,當鋒利的戰刀已經卷刃變鈍時,最後剩下的便是恐懼的內心支撐起的無所畏懼。
「來吧,除了這條爛命,老子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他呢喃著自己在競技場上說過最多的話,到了最後這甚至已經成了他的獨家戰吼,每次這句話吼出來時他都會變得無所畏懼,通紅的雙眼中留下的除了敵人的倒影便是因為恐懼而產生的勇氣。
那時候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拼掉別人的命便是拼掉自己的命。
不過現在呢?
現在他擁有了很多,以前不敢想的一切都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美麗的秘書,同樣美麗而忠心的手下,還有一個關心他的老師以及一個關心他的師兄……
很多很多,多到他現在已經害怕失去了。
如果說之前賭上一切去賽柏加是為了保住心中唯一的那一點眷戀,而現在他的逃避卻同樣是為了保住心中的眷戀。
他不想死,沒有人願意死,尤其是在預感到了自己即將死亡的時候,沒有人願意一頭扎進去。
而這也是李明翰來到這里的原因,他這時才明白自己是在下意識的逃避,而且還給這個逃避找了一個很美妙的理由出來。
獲取情報?
狗屁!
「狗屁的獲取情報!」李明翰低聲罵著,他在罵著自己的逃避和愚蠢。
獲取情報固然重要,可是放在之前呢?從軌道上坐在那隨時可能解體的空降艙跳下去時他有想過獲取情報嗎?一份薄薄的地圖就是他那時唯一擁有的東西,而且上面好多的情報還都已經過時了,但是那時他卻一點遲疑都沒有,就那麼連眼楮都不閉就跳了下去。
到了現在他卻突然害怕起來,甚至連走那最方便快捷的時空門都不想走,偏偏去給自己找麻煩坐那安全無比的戰艦。
隱藏在心靈深處的惡魔哼唱起了婉轉的歌謠,不知屬于誰的挽歌再次奏響。
李明翰听不到這源自靈魂的歌聲,因為他的心靈此時已經被自己的迷茫所覆蓋,就像是一個走在黑暗甬道中的旅人,明明看得到遠處表示出口的光芒,卻現自己的腿腳早已經被黑暗中涌出的繩索牢牢固定在了黑暗中。
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李明翰的內心中就會形成一個不斷自我否定的死循環,他會完全切斷自己與外部的聯系,徹底變成一個只會喃喃自語的瘋子,不斷趁機在他自己所構成的心靈迷宮中不得解月兌。
不過不知道該說是天無絕人之路還是陛下保佑,真正讓他能解月兌出來的外部誘因出現了。
伴隨著叮叮當當的聲音,一個草綠色的圓筒從並沒有關緊的防爆門縫隙里滾了進來。
「我在害怕嗎?」此時李明翰還像一個自閉兒童一般看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著。
而那圓筒內部卻響起了嗤嗤聲……
無論是外部預刻出來的破片還是嗤嗤作響的導火索都在告訴每一個看到它的人————這是***手榴彈!!!
‘小心!!!’約翰在李明翰的耳邊吼叫著,巨大的音量透過听小骨的震動反映到听神經上像是突然炸響的雷霆。
被特別延遲才丟出來的手榴彈內部的導火索已經燃燒到了盡頭,最後幾粒火星引爆了內部的雷管。
轟然巨響聲中,藏在門外的眾人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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