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陳家那老王八蛋,老子早晚收拾他!」趙老孩子氣地一路咒罵,趙尹凡扶著他,半哄半勸,「好了爺爺,我不是替您出了氣嗎?」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趙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覆上趙尹凡腫的半邊臉,心疼得不得了,「打疼了沒?」
「不疼。」趙尹凡將小胸脯一挺,大義凜然,「敢欺負我爺爺,先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你這小子!」腦袋被人從後面猛地一拍,趙尹凡差點一個匍匐栽到地上。正要發火,回頭看見是他媽,趕緊滿臉堆笑,「媽,您怎麼出來了,這大下雪的。」
「你跟人打架了?」梅茜看到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以為他又跟誰搶女人動手了,有些生氣地說道,「你能不能學點好,不要在外面惹事了?上次被你爸爸還沒打疼嗎?惚」
趙尹凡笑容一僵,扯了扯嘴角,雙手插進褲袋里。
「媽,咱們快些回家吧,外面冷。」
走過直直的瀝青路,順著彎彎的石子路下去,大樹環繞中的白色洋樓,就是趙家溫。
路上積了雪,環衛工人正在清掃,還沒走到大門口,就听見院子里爽朗的笑聲,粗大嗓門震耳欲聾。
「這些孩子,個個生得好!要不怎麼都說我們區是塊風水寶地?」
院子門大開,尹老和蔣老太,還有林小桐,陸沉,蔣晉安和尹流蘇,站在院子中央,個個笑意滿眼。
趙老以前是北軍區的首長,軍人自然是有幾分不怒而威的,但是尹老,雖然是文官,卻生得十分魁梧高大,比趙老更多了幾分威嚴。如今上了年紀,有些微微發福,頭發斑白,眉毛粗濃,眼楮微眯的時候,那模樣就像盯著獵物的雄鷹。
趙老與尹老的身份南轅北轍,但眼中的神采卻極為相似,那是見識多了以後,日積月累沉澱出來的智慧,比起普通的老人,身上始終帶著一股自然的驕傲和神氣。
「老遠就听見一個大嗓門,像喇叭似的。」趙尹凡邁開長腿跨進院子里,笑嘻嘻地打趣,「爺爺和尹爺爺,一個嗓門大,一個跑得快,怕是都要活到一千歲的。」
「活到一千歲,那不成老王八了?」蔣老太笑眯眯的,招手讓他過去,拍著趙尹凡的手說,「誰說個個生得好?你看看這小子,黑炭似的人兒,老遠看著像是只有一排牙自己在走路。」
「你這老太太怎麼說話的呢?憑啥說我家阿凡生得不好看?」趙尹凡還沒說話,趙老幾步上前去找蔣老太理論,「你家的娃就好看了?一場朋友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東澤咱就不說了,那也白不到哪兒去!就說這晉安吧,嘖嘖嘖,這鼻梁高得,輪廓深得,小時候你抱著他來我家串門,我還以為你抱著個猴兒呢!」
趙老寵孫子,在這區里可是出了名的。趙尹凡從小就皮,趙金宏沒時間管,梅茜又管不著,他這做爺爺的,惱得很了就要抬手打人,可巴掌還沒掄圓,那孩子就哭得跟狼嚎似的,邊哭邊嚎,邊嚎邊哭,「沒人疼的孩子是根草,我飄啊飄我搖啊搖我是無根的野草~」,听得老爺子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你這老頭子睜著眼楮說瞎話!晉安會比不過阿凡?笑話!」尹老自然是幫著自家妹妹的,加上和趙老多年朋友,那老頭子一直瞧不上他是文官,有事沒事拿他的官餃說笑,逮著機會他能不出口氣嗎?
「如果晉安是猴子了,阿凡就是車禍現場!長得創意,活得勇氣!」
「你家流蘇就長得好了?回頭嚇死牛的,看到她就提神,比喝大紅袍還來勁兒!」
小桐看著身邊三個人無辜中槍,一下子樂了。用手肘踫了踫陸沉,小聲地說,「我能夠听見蔣某某趙某某尹某某吐血的聲音。」
「我也能听見。」陸沉難得地笑出了燦爛的弧度,用手攬住小桐的肩,戲謔低語,「臉都綠了。」
兩小賤.人偷偷模模幸災樂禍地躲在老人家門身後听著他們的對損,听得是津津有味不亦樂乎。
「好了好了,進屋吃飯去,你們非把孩子嚇跑不成?」梅茜忍著笑意,站出來打圓場,要是不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這群老小孩寧願不吃飯,也非得爭個輸贏不可。
尹老橫了趙老一眼,濃眉皺了起來,帶著些微的孩子氣,「哼,咱不能你一般見識,只知道扛槍桿的粗人!」
說著,挽著尹流蘇的手,趾高氣揚地進了屋。
趙老不樂意了,追在後面跟了進去,直嚷嚷,「喂!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小桐躲在人群後,手被身邊的男子暖暖地包在掌心,心中久抑的委屈,一下子變得歡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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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進了屋,帶進了滿屋子的風霜寒意,壁爐里炭火燒得正旺,大理石的大畫屏隔開了壁爐旁邊的小軟榻,榻上面設有一張小方桌,桌上放著兩本書和一盤棋,兩個半舊的青緞子靠背隨意放在榻上。
吃飯時,兩位老爺子看著一大盤油光紅亮的梅花扣肉上了桌,這才停止了對對方孫子的人身攻擊。
趙尹凡吃得抹淚,只恨自己爺爺勢單力薄,一張嘴罵不過兩張嘴,害得自己被尹老和蔣老太數落得一無是處。
小桐十分同情地給他添了一碗堆尖的白米飯,又給老人家們倒了溫好的白酒。趙老大口吃肉大口扒飯,又砸了一口醇香的白酒,愜意地直拍桌子大喊,「痛快!要說那些洋酒,哪有我的白酒過癮!嘿,我說尹老四,上次小李送給你的那二十年的茅台你還有沒有?我手上的可喝完了,你別藏著掖著的,拿出來大家一起喝嘛。」
「喝茅台,你喝馬尿去吧你!」尹老被他突然一拍桌子嚇了一跳,拍著胸口,皺著眉瞪他,「我也活不到幾年了,你沒必要提前嚇死我吧?」
一桌的人都在笑,其樂融融,飯罷,趙老收了棋盤,擺出了他的寶貝茶具,蔣晉安把玩著那柄供春壺,愛不釋手,回頭沖趙尹凡偷偷說,「兄弟,改天偷偷將這寶貝帶出來送給哥哥,雲頂天宮的八仙女,隨便你挑,全送你都成。」趙老將耳朵湊過去,听得這玩笑話,一巴掌拍在蔣晉安腦袋上,「好啊你這小子!敢打我供春壺的主意!」頓了頓,卻說,「不過听你的口氣,那雲頂天宮的八仙女倒是個寶貝?什麼年代的?古玩還是字畫?改天拿來你趙爺爺瞧瞧,幫你看看是真品還是贗品。」
蔣晉安窘得不得了,趙尹凡賊兮兮地笑道,「爺爺,不是字畫也不是古玩,至于年代嘛,都是九零後。」
「趙爺爺,你這字畫也不錯呀,該不會是曹雪芹真跡吧?」蔣晉安趕緊轉移趙老的興趣,他要繼續問下去,今天非得追著他打一晚上不可。
眾人的目光移到壁爐上方的牆上,趙老哈哈大笑,「這哪是曹雪芹的真跡,不過也算你小子有眼光,這是主席當年親手題贈與我的。」
「陋室空堂,當年笏(笏︰一種手板,形容家中做大官之人眾多。)滿床!衰草枯腸,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做強梁(強梁︰強盜)。擇膏粱(挑選富貴子弟做女婿),誰承望流落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吧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小桐一字一句地念著,像是被一塊石頭重重地砸中。
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扛。
展眼乞丐人皆謗。致使枷鎖扛。
致使枷鎖扛。
「喝茶。」陸沉看出了身邊女子猛然一激靈的反應,他看著她,言語清淡,眉目清淡,雙手,卻是不露聲色地將她擁進自己懷中。
「爺爺,這字畫你怎麼要回來了?以前不是送給B市博物館了嗎?」趙尹凡沒有看見林小桐的異樣,興致勃勃地和老人家開玩笑,「你太遜了吧,送去的東西竟然要回來!」
「誰說是送的?是他們館長千求萬求借去的,借了這些年,當然該還我了!」趙老洋洋得意,輕撫著手中油潤光亮的紫砂壺,「供春之壺,勝于金玉。這可是宋朝時期的古供春,東坡的題字,價值連城。」
說著,將茶具一一擺好,用茶匙將小紫檀盒子里的茶葉取出一撥,輕輕放進溫過的茶壺里,注入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