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燈光像是怪獸的眼楮，窺視著他內心的脆弱。一直覺得自己是刀槍不入，理智自持的一個人，可是此時他多想肆無忌憚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
他托人在紐約買的十二克拉鑽戒，昨天晚上才戴到她的手上。他們結婚的時候連婚紗照都沒有拍過，更別說求婚。他知道這一直是她心中的遺憾，林小桐心里住著一個公主，她渴望浪漫的婚禮，渴望快樂的蜜月旅行。這一切他都不曾給過她，如今想要一點點彌補，上天卻不給機會。
難道真像林小桐所說，太輕易得到的幸福都不會長久？
十指收緊，紙杯在手中揉碎，開水溢出來潑在他的膝蓋上，一片滾燙。
紅燈熄下去，他猛地站起來，迎了上去惚。
余醫生帶著林小桐從內室出來，看著陸沉，目光有些閃爍，不似剛才的鎮定。
陸沉心里咯 一下，強按住狂跳的心髒，顫聲問，「余醫生，沒關系的，都告訴我吧，哪怕她真得了神經病，我也養她一輩子。」
「她得的這種精神病，不是你們所以為的那種神經病， 癥。而是一種罕見的痴呆癥，醫學名叫摩西噶爾癥。得這種病癥的人，大多都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大腦神經系統徹底崩潰，讓她完全失去了對外界的感官能力，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也就是我們笑稱的，靈魂穿越。她的思想困在自己編織的殼里，雖然能夠和正常人一樣吃飯睡覺，但是她對你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情，是沒有一點反應和認知的。溫」
余醫生一口氣說完，看了林小桐一眼，嘆氣，「這種病癥在我國很少見，在美國倒是出現過好幾起。其中的三起病例都是病人看見了鬼，被嚇得崩潰的，陸太太到底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刺激，會得摩西噶爾癥？」
陸沉抿著嘴，皺眉不語。余醫生拍拍他的肩，「要想治好陸太太的痴呆癥，一定得找到病根，您不和我配合，我是沒有辦法醫治她的。放心，保密是醫生的職業操守，陸太太的病癥我是不會對外界透露一個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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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帶著林小桐從病房走出來的時候，臉色已經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趙尹凡靠在柱子上抽煙，抬頭見了他，將煙一掐迎了上去，「陸沉，小桐到底得了病？」
目光看向一旁安安靜靜的林小桐，她的眼楮看著花園，卻沒有焦距。
陸沉面無血色，苦笑，「醫生說，是痴呆癥。這種病很罕見，並且不易治好，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她可能……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了。靈魂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他大爺的！」趙尹凡激動地一把拽住了陸沉的衣領，暴怒吼道，「這種鬼話你也相信？都是庸醫！我就不信了，老子要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來，就偏偏治不好我妹妹的病！」
陸沉面無表情，想要說話，喉嚨里一股甜腥涌了出來，張口，血霧潑灑在地上，像一朵妖異的鮮花。
趙尹凡大驚，連忙扶住他，有些懊惱自己的沖動，放柔了聲，「陸沉你別著急，咱們去找最好的醫生為小桐治病，退一萬步說，就算小桐永遠都這個樣子了，咱們也養著她，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
陸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跡，轉頭去看林小桐，他沉默了半晌，然後說，「余醫生建議小桐住院，說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受不得外界的刺激。你幫我帶她去辦住院手續，我有事，去去就來。」
「好。」趙尹凡答應著。
陸沉推開他，走到林小桐身旁，將她戴著厚厚手套的手裝進貼了暖寶寶的兜里，然後拍拍她的胳膊，溫柔開口，「林小桐你要快些好起來，咱們說好了明年春天結婚的，你說，你要做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而那個女子，只是漠然地看著雪花飛舞，潰散的目光卻帶了笑意。
她在想什麼呢？一定是非常快樂的事情吧？她的靈魂去了一個四季如春，陽光明媚的世界。
陸沉起身，拍拍趙尹凡的肩膀，大步離去。
趙尹凡看著玻璃門把陸沉的背影隔在了漫天飛雪的外面，他突然覺得那一瞬間，這個男人像是成熟了起來。他用一股勁兒撐著他的 梁，雖然快要撐不住他自己的重量，卻咬緊牙關不準自己倒下。
「走吧，桐桐。」趙尹凡蹲子，仰臉看著林小桐，嘆了口氣，「你可是金剛鐵堅強啊，你不能被那些壞人打敗，知道嗎？」
說著，起身，牽著她的手，穿過花園。
住院部的護理都是男人，他們很少見到有像林小桐這麼年輕就得了嚴重精神疾病的人，又見她樣子乖巧，安安靜靜的，無不心生憐惜，紛紛表示會好好照顧她，不讓她受別的病人欺負。
趙尹凡看著一個護理將病號牌掛在林小桐胸前，上面寫著，0031，像是在給貨品編號似的，換好了衣服，掛上了牌子，護理領著他們去了獨立病房，在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間，靠近花園，推開窗戶就可以看見外面奼紫千紅。
護理取來了新的水瓶，毛巾，被褥等等物品，又從口袋里模出一個波板糖，拆了糖紙遞給林小桐，拍拍她的頭說，「0031，乖乖坐在這里，要亂跑。」
趙尹凡皺眉，他很反感別人用對待神經病人的方式來對待林小桐，但是他又無能為力。
林小桐坐在沙發上握著波板糖，竟然有模有樣地吃了起來。讀書的那會兒，有段時間她和尹流蘇特愛買波板糖，沖著那一台筆記本電腦的獎品，兩人幾乎將小賣部的波板糖買光了。可惜幾乎每次拆開糖紙，都只看到「謝謝參與」。
「我要喝水。」趙尹凡正在鋪被子，听見身後的聲音嚇了一跳，這是林小桐自昨晚開始，第一次開口說話。莫非波板糖將她的注意力喚了回來？
趙尹凡喜出望外，沖出門站在走廊上又蹦又跳地喊叫，「醫生！醫生快來啊！」
余醫生聞聲趕來，趙尹凡沖過去抓住他的手就往病房拖，「醫生，我妹的病好像有好轉了，你去看一看！」
余醫生半信半疑，進了病房，正見林小桐在慢悠悠地倒水喝。
「醫生，你看！你還說她痴呆！」趙尹凡指著林小桐，就差跳起來大罵庸醫了。
余醫生搖頭，「摩西噶爾癥和你們所想的那種老年痴呆癥不同。當外界發生的事情和她想象中的世界有重疊交集的時候，她就會做出自己在那個想象世界中的反應。你現在看到的一切，可以說只是她在夢中的行動。」
「什麼亂七八糟的！」趙尹凡听不懂，干脆直接沖過去，抓住小桐喝水的手，「小桐，你听到我說話了沒有？你快告訴他，你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林小桐只是默默地喝著水，面不改色，目光幽然。
趙尹凡一下子頹敗了起來，氣鼓鼓地瞪了余醫生一眼，有些懊惱，「你的意思是說，她想象的世界里，自己正在吃波板糖？」
「也許這是她快樂記憶的一部分。」余醫生點頭說，「但是你們不能總是做出和她記憶相重合的事情來，長久下去，就算她以後清醒了，也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正說著，陸沉從門外進來，拖著一個大大的旅行箱，他的身後跟著一群人，魚貫而入。
趙尹凡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穿著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將沙發，床，地毯，衣櫃等等全部搬進了這間小小的病房，陸沉站在門口，指揮著他們擺好了位置，最後開了一張支票遞給領頭的人，拍拍他的肩膀說，「辛苦了。」
余醫生已經尾隨搬家公司的人離開了病房，陸沉看了趙尹凡一眼，笑道，「你傻了？」
趙尹凡回過神，吞了吞口水，「陸沉你是準備將你的家都搬過來嗎？」
「是呀。」陸沉煞有其事地點頭，蹲子，打開旅行箱，將里面的東西一件一件拿了出來，「我要和林小桐一起住在這里。」
趙尹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要和林小桐一起住在這里！」陸沉回過頭，好笑地白了他一眼。
「天啦，陸沉你瘋了！」趙尹凡上前攔住他，「你要住在神經病醫院？」
「嗯。」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小桐，但是你可以每天都來看她呀，沒必要住在這里吧？」
「她說的，有我的地方就是家。」陸沉推開趙尹凡，繼續整理自己的行李，「神經病院也好，荒郊野嶺也罷，哪怕是流浪街頭，我也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陸沉……」
「阿凡，」陸沉打斷他，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悲傷，「她好不容易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