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在字典上的解釋是︰忍耐,容忍;抑制,克制等意思。在現在政府所提倡的和諧社會中,「忍」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要是所有人都能凡事忍讓三分,那麼大部分公安同志都要面臨下崗的危機了。然而,天下諸事皆可忍,唯「生」與「死」不能忍。生孩子固然不能忍,那麼死亡又能「忍」嗎?
有一名姓朵的苗族女孩報案,說自己被男朋友殺死了。一個大活人竟然說自己被別人殺死,誰也會當她是神經病,但是她不停跑到不同的派出所報案,最終案子轉到我手上來。
初次見這位朵小姐時,我差點沒叫出來,因為她的臉色很白,是那種毫無血色的蒼白,甚至連嘴唇也白得像雪一般。這種臉色在死人臉上就見多了,在活人臉上還是第一次見。而且,她拍了非常濃烈的香水,雖說是香水,但氣味實在太濃烈了,讓人聞了有種惡心欲吐的感覺。
我請朵小姐坐下,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以驗證她的精神狀態。她的回答與常人無異,並強調自己不是神經病,我想這些問題,之前接案的同僚應該問了好幾遍。
在短暫的談話過程中,我發現朵小姐似乎很焦急,像是很趕時間,經常催促我。
我給她解釋道︰「朵小姐,我不是跟你打官腔,希望你能明白,警察做事有警察的程序,是急不來的。而且,在沒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前,我們也無法開展工作。希望你能理解,並告訴我事情的詳細情況。」
「我沒時間了,我真的沒時間了,你快點派人去把小高抓回來,不然會被他逃掉的。」朵小姐焦急地說。
「朵小姐,我還是那一句,你不說清楚,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好吧,請您留心聆听,我想,我只能說一遍。」
我一向不喜歡做筆錄,但也沒有需要朵小姐把事情說好幾遍的必要,因為我會用錄音筆把她的話錄下來。
「我是一個苗家女,因為家人反對我和小高在一起,所以我就離家出走,跟小高來到這個城市。」
「小高是什麼人?」我問。
「他是這個城市的本地人,半年前,他跟朋友來到我的故鄉旅行。他很會說話,很會討女孩子歡心,與他相識沒幾天,我就把身體交給他了。」
(現在的女孩真開放,這話我當然沒說出來。)
「小高說會照顧我一生一世,叫我跟他走。我想自己已經把全部都交給他了,不跟他走,還能怎樣。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母親,母親卻說這個外來的男人會毀掉我一生,不管我曾經跟他發生過什麼也不能跟他走。
「那時候,我心只有小高,就沒理會母親忠告,離家出走跟隨小高來到這個城市,並住在他家里。他的母親早死,又沒兄弟姐妹,只是與他當屠夫的父親同住。剛開始的時候,小高兩父子對我都很好的,但是小高一直都沒有工作,這也沒關系,我出外找了份工作,是當餐廳的服務員,生活總算還能過。可是……」
朵小姐沉默片刻又說︰「大概是兩個星期前,我發現小高在外面有別的女人。當時我很生氣,但很快我就冷靜下來了,我想他只是偶爾在外面逢場作戲,他真正愛的只有我一個……我這樣想,是不是很傻啊?」
朵小姐突然一問,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對都市人來說,她不只是傻,簡直就是笨得無藥可救。但以純撲的鄉下人角度來看,她是個遇人不淑的可憐人。我憐惜地說︰「錯不在你。」
朵小姐露出一絲苦笑,又說︰「我識字不多,但我知道當兩個人的感情出現問題時,絕對不會只是一個人的錯。他不再愛我,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沒能讓他繼續愛我。
「前晚,他喝醉酒,摟個女人回來,我和他吵起來,他竟然把我趕出家門……」
「前夜不是下了一夜大雨嗎?」我說。
朵小姐點頭,說︰「是,很大的雨,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雨。雨點打在我身上,很痛,很冷,但我的心更痛更冷。」
我仔細地觀察朵小姐那張蒼白的臉,很悲傷,欲絕的悲傷,可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流淚,也許她的眼淚早已流干了。
朵小姐繼續說︰「我淋了整晚雨,讓我回想起母親的話,小高會毀掉我一生。那一刻,我很想回家,很想立刻回到母親身邊。我打算等到天亮就跟小高要回我的行李,然後馬上坐火車回家,可是還沒等到天亮,我就暈倒了。大概是淋雨的關系,所以我病倒了。
「快天亮的時候,在朦朧中我感到小高把我抱進房間,也許我真的病得不輕,一直都迷迷糊糊的,眼楮也沒能睜開,直至我感到小高在月兌我的衣服才清醒一點。但是,那時候我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還那來力氣反抗呢?只是有氣無力地說了句‘我要告你’。接著,我就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朵小姐說著輕按左胸,我說︰「那你只能控告他意圖……」
朵小姐打斷我的話,說︰「不是意圖,是奸殺!」說著,她解開衫衣的鈕扣,把雪白的胸脯展示于我眼前,但我雙眼所見的不是高挺酥胸,而是一個深深的傷口,一個位于心髒處的傷口。以我的經歷判斷,這個傷口是由利器造成,傷口的血液已凝聚,估計受傷的時間已經超過一天。
就在我呆呆地看著朵小姐的傷口時,她有氣無力地說︰「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說著徐徐倒下,在她的雙眼合上之前,她嘴里喃喃念道︰「我很想回家,但我身上沒有錢……」
本以為只是年青男女的感情鬧劇,沒想到竟然是宗凶殺案。朵小姐的遺體經法醫檢驗後,證實死亡時間超過三十小時,死因是心髒被利器刺穿。法醫在她的**內發現殘留的。
案件轉交刑偵科處理,經調查後發現,凶手並非朵小姐的男朋友小高,而是小高的父親。原來當晚小高在下半夜就帶著「新女友」外出繼續痛飲尋歡,他的父親凌晨四五點起床準備外出工作時發現朵小姐暈倒在屋外,就將她抱回家。其間傷身體接觸燎起父親的**,他想反正兒子已另結新歡,舊愛便宜一下自己又何妨。在施暴過程中,朵小姐含糊地說了「我要告你」,把他嚇倒了。于是他把心一橫,拿起鋒利的殺豬刀刺進她的胸口。
事後,我問天書對此事有何高見,她竟然給我講起神話傳說︰「五千年前,黃帝與蚩尤于逐鹿一役中,史書對黃帝的記載比較詳細,蚩尤則有片字只語。如今世人大多知道黃帝得到九天玄女傳授《遁甲天書》,卻沒有多少人知道蚩尤這位苗族聖祖也得到八地魔君傳授《叛道離經》。
「如果說《遁甲天書》是天下第一奇書,那麼《叛道離經》絕對不出三甲之列。《叛道離經》中所記載的全是旁門左道的詭異之術,其中就有一種異術名為‘忍死術’,施術者在死前一刻,把靈魂強行封印于體內,以活尸形態續命。當年逐鹿之戰,蚩尤被黃帝斬下頭顱,就是以‘忍死術’續命,與黃帝血戰三日三夜才力竭而終。」
「難道朵小姐竟然會這種傳說中的上古奇術?」我問。
天書扶了扶眼鏡,說︰「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解釋。」
案件審判的結果是小高的父親奸殺罪名成立,被判以死刑。案子結束後,我去了趟朵小姐的故鄉,親手把她的骨灰交到她母親朵阿婭手上(苗語中的「阿婭」意為大姐,另外部分苗族仍為母系社會,子女跟隨母姓)。阿婭接過骨灰盒時,並沒有表現出半點悲傷之色,反而像是喜極而泣地說︰「娘終于盼到你回來了!」
從村民口中得知,朵阿婭是那一帶有名的巫醫,精通佔卜、醫術。我離開的時候她送了一個很精致的香囊給我,說這個香囊能給我換來多一點時間。
看著這個散發著淡淡清香的香囊,我想起朵小姐身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香囊,但她那個香囊所散發的氣味卻濃烈得讓人惡心欲吐。
我想,當我要掛的時候,這個香囊散發的氣味應該能把我的尸臭掩蓋。因為,那天我也沒從朵小姐身上聞到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