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昔一臉無辜。
這個一片好心卻幫倒忙的三妹。衛昔昭緩了片刻,愉快地笑起來。別人因此卻模不著頭腦,俱是狐疑相看。
衛昔昭看向許氏,「三妹是故意正話反說呢,母親日後便曉得她這性子了。女兒方才的本意是,茗煙是母親的隨侍丫鬟,若到了女兒房里,豈不是太委屈了?況且玲瓏閣里已有三名大丫鬟,人手還是夠用的。」又給衛昔使了個眼色,語調輕快,「你這淘氣的!還不快向母親認錯。」
衛昔不想讓衛昔昭下不來台,便笑著認錯。
許氏即使心里不悅,卻也得承認衛昔昭的話說得巧。對衛昔擺手說沒事,又對衛昔昭道︰「一家人不需見外,丫鬟服侍誰都是一樣,沒什麼委不委屈的。你素來待人寬和,下人跟了你高興還來不及呢。」轉臉看向茗煙,遞了個眼神。
茗煙忙笑著給衛昔昭行禮,「奴婢見過大小姐,還望大小姐不嫌棄奴婢粗笨。」
衛昔昭面上笑著,腦子卻飛快轉著,想著拒絕的說辭。轉念又怪自己放不開手腳——為什麼想要避開前世不快的經歷?不過一個丫鬟,還愁收拾不了她麼?人是要給許氏退回來,但前提應該是已經出了氣、解了恨。思及此,也就點頭應下此事。
衛昔昭如此,別人自然也無異議,各自听憑許氏將丫鬟分派到房里。
出門後,衛昔心虛地笑著上前,「我是不是幫倒忙了?」再粗枝大葉,話鋒、語氣的轉變還是听得出的。
衛昔昭報以一笑,「知道你是好心,就是說話欠考慮。」
衛昔立刻保證道︰「日後我改,凡事多用腦子。」隨後又壞笑道︰「侯爺沒事就找你說話……」
衛昔昭緩聲打斷她,「是為了百福圖的事,昨日侯爺看我病著,就把這事情交給二小姐了。」
衛昔不屑,「她哪是那塊料!」
衛昔昭就笑,「我是那塊料,可刺繡太費神,不做也好啊。」
「也是。」衛昔眉飛色舞的,「累死她才好呢!」
此時衛昔昤趕到衛昔昭身側,仰頭忐忑問道︰「大姐真的沒事了?」隨後嘟了嘟嘴,自責道,「都怪我,若是不叫你,你就不會暈倒了。」
「不關你的事,別多想。」衛昔昭語聲柔和,「平日沒事就去我房里玩兒吧。」
「大姐會給我糕點麼?」衛昔昤扯了扯衛昔的衣袖,「三姐房里有好多好吃的糕點。」
「自然會啊,大姐房里也有好多糕點。」衛昔昭笑得格外溫柔。
衛昔昤甜甜笑道︰「嗯!那我去。」
「小饞貓,今日先去我那兒,已給你備好了。」衛昔說著將衛昔昤攔腰抱起,引得衛昔昤又是驚叫又是笑。姐妹兩個鬧著遠去了。
衛昔昭的笑容慢慢消散,返回房中,坐在東次間,留了沉星說話︰「你們不必顧忌茗煙來自何處。別做理虧的事,也別忍氣吞聲,更別怕鬧出動靜。」
沉星稱是,躊躇著沒有退下,「您從昨夜就愁眉不展,奴婢很是擔心。」
「想起娘親,有些難過而已。」衛昔昭說起來就鼻子發酸,擺了擺手,「過幾日就好了,你下去吧,不必擔心。」
前世那般處境,沉星都陪自己到了最後,再沒有比她更貼心的人了。只是說了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讓她陪著難過罷了。
沉星走到門外,見衛玄默正緩步走來,忙屈膝行禮,「老爺。」
衛昔昭隨之起身,見父親身穿官服,應是出門之前來這邊看看。行禮時,淚已不可控制地滑落。一夜思量,最重的是對父親的內疚、心疼。
曾對父親諸多誤解,到此時才知,父親才是最重情、最痛苦的人,如何能夠不歉疚。
「這是怎麼了?」衛玄默探手拭去女兒臉頰上的淚。
女兒不孝。衛昔昭在心里說著,卻無法傾訴出聲。
「我要出門幾日,不放心,過來看看。」衛玄默已經恢復平日的軒昂氣度,只是神色柔和許多,「時過境遷,又無力回天,也只得放下。你我安好,你娘親才能安心。」
衛昔昭听了這暖心的話,反倒更加難過,撲到父親懷里,抽泣出聲。
「別哭,昔昭別哭。」衛玄默一面安撫,一面轉臉看向別處,強忍下就要蔓延成淚的酸楚。
上一次與父親這般親近,是母親去世那年。母親棺槨入土的時候,她死活不依,父親一面流淚一面抱緊了大哭不止的她。
那時的父親,是什麼心情?
她虧欠父親的,是為人兒女的一份孝心。
「不哭了,昔昭乖。」衛玄默托起女兒的臉,用衣袖拭去她滿臉淚痕,「日後你好好的,比什麼都重要。」
衛昔昭抽噎了一陣子,悶聲問道︰「爹爹要出去幾天?」
「三日後便返回,有事?」
衛昔昭吸了吸鼻子,「您回來,女兒做飯給您吃好麼?」
衛玄默眉峰輕挑,不置信。
「和楊媽媽學過幾道家常菜。」衛昔昭有意調解氣氛,語氣輕快幾分,「爹爹若是不信,女兒也樂得清閑。」
衛玄默應景兒地爽朗一笑,「以往倒是真沒想過,這麼早便能吃上兒女為我做的飯菜。」說著轉身,「等我回來。」
衛昔昭抹了抹臉,有點不好意思,「女兒就不送爹爹出門了。」
「這花貓臉,快洗洗。」衛玄默笑著踱步出門。
衛昔昭用了很長時間才真正平靜下來。
母親病故忽然變成了自斷生涯,不知何時能看開。可也只得忍下那份苦澀。她不只是母親的女兒,還有父親。能在父親膝下盡孝,彌補虧欠的孝道,是莫大恩賜。
當年的謎團,想去探究,卻心生怯意。怕這樣做只是徒增父親殤痛。
最痛苦,是人在卻從不曾擁有,例如姻緣。
最歡喜,是曾經失去復又得到,例如親情。
而父親承受的得失相較,不過苦澀滄海中一粒甜沙。她已不能再傷害、利用,哪怕分毫。
當年事,就算來日要探究,也要避開父親,通過他人之口。
——
茗煙再怎麼不安分,也不可能剛過來就惹事,這一日,平靜度過。
轉過天來,一早去正房的時候,衛昔昭看到衛昔,不由失笑。衛昔軟趴趴地倚著鶯兒走在路上,一張臉經過修飾,現出幾分病態。
「這麼辛苦做什麼,找人傳句話不就得了?」衛昔昭打趣道,「誰不知道你懶,誰又相信你會生病?」
「這不是三姨娘說的麼,讓我做事別直來直去的。」衛昔皺眉,「你是不知道,這裝病比生病還辛苦。」
兩人說笑著走到正房院門口,見衛昔昀正與一名婦人熱熱鬧鬧地說話。
衛昔看清那婦人之後,立刻由病貓變成了想咬人的小老虎。
衛昔昭則是瞥了一眼正房屋宇,眼中閃過諷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