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龍洛道︰「我們兄弟相見,難不成還會有人反對麼?」
「若非太後有那份心思,你何時把龍當過兄弟?」季青城對這話題其實很不耐煩,「龍被逐出京城的時候,誰是真高興,誰是假傷心,外人心中自有論斷。」
「這也是你該說的話麼?」蕭龍洛沉了聲音。
季青城微微挑眉,「做得出還怕人說麼?」
蕭龍洛忽然笑起來,「龍,再到昔昭,你處處都在與我作對。如你這般自掘墳墓的人,實在是少見。」
「我自掘墳墓?」季青城反問之後,亦是輕笑出聲,「何出此言?你打算什麼時候降罪于我?」
蕭龍洛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龍不會成什麼氣候,昔昭也不是你該痴心妄想的。季青城,日後見分曉。」
「我等著。」說著話的時候,季青城閉上眼楮,似是乏了,瞬間已然入睡。
——
衛昔依偎在龍懷里,抬頭看看他,伸出手,輕撫他眉間溝壑,「自從听說太後要來龍城,你便整日憂心忡忡的。龍,你是在害怕麼?」
「是,我的確是怕。」龍並沒隱瞞自己的心緒,「我既怕一世碌碌無為,又怕被皇祖母帶回京城,繼續面對皇室的腥風血雨。也許不是怕,是茫然失措。」
「別怕。」衛昔環住他身軀,輕聲道,「不論怎樣,我都會陪著你,放心吧。」
「不論怎樣,我都不會離開你。」這話,龍說得很平靜,不帶一絲情緒,因為這念頭在他心底,已經根深蒂固。
「嗯,我信。」
第二日一大早,一名太監去了文江院,宣龍進行宮見太後。
一路上,龍並無絲毫將要見到親人的欣喜,也無絲毫對日後的打算。他腦海中所思所想,皆是在京城時,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悲慘經歷。
母妃疑似為他籌謀、爭取儲君之位,便被處死,而他因為為母妃鳴不平直言頂撞皇帝,被逐出了皇族,連姓氏都要改寫。
說起來,不過是這三言兩語便可道盡。而其中曲折紛雜的是是非非,誰會在乎,又有誰願意聆听。
所謂帝王天家,意味的便是沒有親人,沒有情分,只有爭斗、殺戮。那至高無上的寶座上的皇帝,是他的生身父親,也是他的殺母仇人。
皇權使得人們不再有信任誰的能力,不再有原諒誰的能力。
他亦如此。
他痛恨皇族中人,痛恨皇帝,但若有可能,他還是會回到京城,為母妃的枉死報仇,為自己承受的所有屈辱討個說法。
到了行宮,龍見到眉目和藹笑容慈祥的太後,行跪拜大禮,恭聲道︰「草民參見太後娘娘。」
一句話險些讓太後落淚,「龍,哀家是你的皇祖母啊。」
「……」
太後、皇後、他的母妃出自同一個望族。如果不是太子慘死之後皇後再無所出,如果不是要利用他鞏固她們家族的勢力,太後又怎麼會幾次隆恩照顧他。這些他都明白,曾為之慶幸,亦為之更加悲哀。
諷刺,被人利用還要感恩戴德;萬幸,還有被人利用的價值。
朝堂或者宮廷皆如此,若連被利用的價值都失去,就意味著這個人已經走至末路,生,等同于死。
「我明白,我明白。」太後滿臉落寞的點頭,「你心里怨,你心里恨,都是應當的。」
「不知太後娘娘召見草民,有何吩咐?」並非是龍刻意如此,他只是覺得,此時此地,親近不如疏遠。他必須得明白自己如今是誰,而且,他可以確定,太後也是希望他明白這一點的。
「哀家想念我苦命的孫兒,特意過來看看。」太後細細打量龍一番,「衛玄默總算是沒有辜負哀家所托,將你照顧的不錯。」
「衛大人待人寬和,是草民的福氣。」龍恭聲道謝,「太後隆恩,才有現今安穩歲月,草民萬死難報太後恩情。」
「這是什麼話?言重了。」太後有幾分傷感,也有幾分心酸,「你的命途,本就該是榮華富貴。若有可能,哀家會設法將你帶回京城。」
龍再次謝恩。
「罷了,哀家曉得,你一時半刻也難以與哀家親近,也就不難為你了。」太後緩緩起身,「你回去吧,哀家今日去廟里上柱香。」
龍稱是,躬身退出。
太後走到門外,看著少年頎長身形漸行漸遠,長長嘆息一聲。
龍回到衛府文江院,季青城等在他房中,左手執酒,右手一封信箋。
「你怎麼會在這里?」龍問道。
季青城反問︰「我來不得你這里了?」
「你這多疑的性子,這張不饒人的嘴。」龍苦笑,「我是听說,你今日不是要與昔昭去寺里麼?」話一出口,不由蹙眉。
季青城見狀問道︰「有何不妥?」
「太後方才說她也要去寺里。」龍若有所思地看著季青城,「不會這麼巧遇到吧?安樂公主和蕭龍洛也會隨行吧?」
對這些,季青城倒是不太在意,「那兩個人,想見昔昭的話,太容易了,這不是誰能阻攔的事。」
「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定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龍指了指季青城手中信箋,「何處來的?」
「家書。」季青城的眉峰瞬時深鎖。
「你家中出什麼事了?」
季青城道︰「是我出事了。」
龍追問︰「出事的是公事還是私事?」
「你說呢?」
龍伸手要去拿信箋,「這些不清不楚的話,我是越听越不解,越听越害怕。」
季青城將信收起,喝盡杯中酒,悵然起身,「八字還沒一撇,就有這麼多人想要阻止。倒勾起了我這好奇心,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龍听得雲里霧里,也就沒答話。
季青城出了文江院,轉往清風寺。
衛昔昭此時已在清風寺中。如果事先知道蕭龍淇與蕭龍洛也會來,她一定會取消此次行程,因為哪一個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進到寺里沒多久,听說安樂公主到了寺里,衛昔昭自然要依規矩恭迎公主大駕。心里卻是奇怪——這些人的行徑,真正讓人捉模不透。若是講究排場,就該讓寺里提前準備,不準閑雜人等入內;若是低調行事,就不該亮出身份。
兩女子相見之後,蕭龍淇自是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談吐間並未顯露絲毫心緒,顯得極是親切可人。
這邊剛被放行,那邊蕭龍洛又到了。
被蕭龍洛喚到近前,衛昔昭看著眼前的人,心里想的卻是兒時記憶中那個赤子情懷笑容無害的男孩。
如今的蕭龍洛,可以說已經月兌胎換骨,除了名字,不是她識得的人。他眼中的倨傲冷漠都在向人說明他的不近人情、他從骨子里散發出的狂傲。
自然,衛昔昭承認,他有傲氣的資格。如今未出過差錯、且受皇上重視的皇子,只有他蕭龍洛一人。
與此同時,蕭龍洛也在審視著衛昔昭。他記憶中的小女孩,聰慧婉轉,美貌多才;眼前的女孩,眉眼中仍舊是他記憶中的澄澈無辜,只是氣息透著些許冷漠。明明相識、熟悉,卻讓他無法沒有任何負擔地與她談笑。
「昔昭,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麼?」蕭龍洛真的有這份懷疑,或者說是擔憂。
「不知殿下所指何事?」衛昔昭裝糊涂。
蕭龍洛凝住她眼眸,片刻後輕輕笑了起來,「你記得,卻和我淘氣,不肯承認。」
他的笑很溫暖很干淨,是她記憶中的模樣。衛昔昭還是不打算用兒時的事和他懷舊或者攀交情,道︰「經過一些人世巨變之後,心思恍惚許久,對許多事已經失去記憶,實在不知殿下的話是什麼意思。」
短暫的失望之後,蕭龍洛又笑道︰「沒事,你不記得也不需勉強,我記得就好。若有時間,我慢慢說與你听。」
衛昔昭應聲稱是,隨後就要告辭。
蕭龍洛的話卻還沒說完︰「昨日夜里,我閑來無事,夜訪衛府書房,看到了一名女子,似乎——」語聲刻意一頓,「與你十分相像。」
衛昔昭心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沒有接話。
「希望不是你。」蕭龍洛道,「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前程。」
所謂更好,便是父親自心底反感的皇室中人、皇族富貴。他不知道的是,她的父親早已為她的前程做出了選擇,而她自己也曾做出了選擇——不要、躲避。
她還是不說話,蕭龍洛只得直言問道︰「為何不說話?難道你心中不這樣認為?」
衛昔昭淡淡一笑,「只是不知該說什麼,更不知殿下為何要說這番話。再者,佛門境地,亦不是說紅塵俗世的地方。」其實心里是有幾分莫名其妙,他的話意味的是什麼?又為何要出言警告?實在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因為兒時一段塵緣就要延伸出一些是非,實在是說不通。蕭龍洛,他是不是另有所圖?
無形中,蕭龍洛被挖苦了,而且不能反駁,再繼續這樣的話題,**份、不合禮儀。正愁著該說什麼的時候,太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過來了。
衛昔昭跪在寺中的石子路旁,與寺中人等一起恭迎太後。
原本,太後對衛昔昭的名字只是听身邊人說起過幾次,衛昔昭也認為今日自己也只需保持靜默即可。誰都沒有想到,因為一樁意外的發生,使得她們就此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