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雲層幾乎擋盡整片夜空,月兒彎彎,晦暗不明還時隱時現。
禹城中,銀藍色的光傍著灰白的影飛快掠動,直奔城西——高氏。
高氏人口比諸葛族多好幾百,族聚禹城西門外巍峨山嶺,過禹城西門出八步,三百八十八階梯直通高氏威嚴雄偉的大門,原本擺放于大門中心的感應石前些日子順梯滾下碎了一地,如今倒顯得這第三百八十八階梯視野開闊了很多……
如此一想,烏七七不禁竊笑,甩了小東西一個眼神,示意它前面開路。
修為再高,人終究還是人,修不出夜視功能,夜中行動拼的就是耳力和敏銳度,但小東西卻不同,它夜中行動也如白晝般暢通無阻,再加上它嗅覺敏銳耳力強反應快,能在白千人中清晰辨出目標追蹤而去,豎耳听盡八方動靜給她警示,戰力等同玄氣六層……
除了個頭小不能騎,烏七七對它真是沒話抱怨。
有小東西開路,專挑防守相較松懈的地方鑽,烏七七這一路倒是走得輕松自在。
「二殿下,在您看來這烏七七是怎樣的人……」
隱約一聲讓烏七七不禁剎住步子,沖小東西「哧哧」了兩聲,貓神躡腳,哧溜一下來到聲源處,趴在屋頂上小心翼翼移動瓦片往下看。
屋內人不多,只有仨。
一是見了恐怕要宰她的二殿下陳逸宸,二是高氏剛剛退位的前族長高丘,三是高氏現任族長高不聞……後兩者是沒見過烏七七,但烏七七卻是遠遠見過他們。
如今這三人聚在一起,怎麼談論起她來了?
「二位前輩特地找本殿來,就是為了這事?」陳逸宸面無表情,淡淡反問。
「正是。」前族長高丘抿唇一笑,應得倒是自然直接。
烏七七莞爾。
這白發童顏紅光滿面的老頭兒,無恥程度堪稱天下一絕,高氏富得流油,他堂堂一代族長卻穿著破補丁穿街過市,走到哪吃到哪便宜撿到哪,八大族就連皇家,哪家沒被他「宰」過,誰好意思去跟一個只要錢不要臉的人去搶價值不高的東西?
她之前就想不明白了,這二殿下哪根筋不對,竟然跑來這找自個兒晦氣來了?
這時,那二殿下面無表情淡淡開口了︰「不清楚。」
高不聞一听,嘴角微微抽搐起來。倒是高丘笑意不改,更直接︰「不該吧,老夫所知,二殿下幾年前就曾數度打听過那烏七七是否有定親的。」
「那又如何?」陳逸宸優雅喝茶,淡淡應問。
「對一個不在意的人,二殿下會如此上心?」高不聞忍不住了。
淡淡瞥眸,面上依舊沒有表情,陳逸宸反問︰「誰說本殿不在意?」
高不聞一听,嘴角抽得更厲害了,你丫裝毛裝,在意還說什麼狗屁不清楚?本要再開口,卻被高丘抬手虛虛攔住了,高丘笑看著陳逸宸道︰「事到如今二殿下還是要維護這烏七七,可想而知這烏七七確實了不得。」
「你看到本殿維護她?」陳逸宸挑眉,聲音卻陡然冷了幾分。
那與生俱來的王者霸氣頃刻外溢,高不聞不禁暗暗心驚,倒是高丘面不改色︰「沒看到。」頓了一下,補充︰「也沒听到。」
「真要說起來的話……」陳逸宸放下茶,略微回想狀,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一沉額角青筋猛的就竄了出來,字字咬牙︰「牙尖嘴利!膽大包天!還有……」
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又不說了,面色轉為一片鐵青。
怎麼看,都更像是烏七七得罪過陳逸宸,而不是陳逸宸看上了烏七七什麼……
高丘父子微微蹙眉,這反應,倒真不像是裝的,難道……那個烏七七做了什麼開罪了這二殿下的事情,但因為事情事關尊嚴臉面不好提,烏七七又有諸葛明玥庇護藏在諸葛村里不出來,二殿下才出了提親一計要把人帶走?
年輕人的事啊,真是什麼都有可能,不好說啊不好說……
「對了……」高丘忽然又道︰「關于那個誅殺令……二殿下覺得怎麼處理比較好?」
頓了一下,不露聲色解釋道︰「雖說這誅殺令出自諸葛族,身為八大族之一我們理應給予協助,但畢竟近百年來沒有再出現過這誅殺令,何況數百年來舉凡誅殺令要誅殺之人均是足以危及全族存亡的大惡之人……事關重大牽扯甚多,我們不得不謹慎對待,這誅殺令雖今日一早送到了,但還沒發布下去……」
皇家有不成文的規矩,不得干涉八大族家事,但這誅殺令不同一般,雖不必經過皇家允許,但皇家卻是可以名正言順派人全面介入的。
「父皇還未有指示。」陳逸宸面無表情淡淡道,擺明了這里是你地頭,你愛咋地咋地,別問我。
屋頂上,烏七七笑了。這兩人一個厚顏無恥一個炮轟不破,你來我往半天簡直說等于沒說。
「那好吧,這事我們就秉公處理了。」高丘道,不露聲色緊盯陳逸宸,想看出些端倪來。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這二殿下的話,那烏七七……畢竟十年沒模亮過感應石,以前還真只當她是個絕世廢材,因為諸葛明玥極為看重,倒是派人去調查過,可一無所獲,不想就是這麼一個廢材,如今卻攪得諸葛族天翻地覆,八大族乃至整個陳國暗潮洶涌……
有機會,他勢必要見上一見這烏七七!
「沒什麼事,本殿……」
陳逸宸正要起身離去,忽然隱約听聞遠處有叫喊聲,高丘父子聞聲而起,滿面肅色。
「二殿下自便,卑職有事先行一步。」高不聞一聲說罷,就要往外竄,卻被高丘忽的攔住。
與此同時,屋頂上趁機想走的烏七七也停了下來,一動不敢動。風那麼大,她不過才輕輕滑了一下,這死老頭就听到了?
屋內三人神情一肅,各自凝聚玄氣,眼神交匯一瞬,三人同時行動,高不聞從大門,陳逸宸從窗,高丘則直破屋頂……
稀里嘩啦一陣響,三人先後到達屋頂,然,屋頂上除了他們三人,再沒第四個。
「爹,您是不是搞錯了?」高不聞蹙眉,依舊四下張望,但今晚夜色很暗,府里雖然四處點著燈籠,卻也不是處處照得到。
「……」高丘也難得的擰緊眉。難道真是他听錯了?不,不對!他確實听到了瓦片滑了下的聲響,難道是被風吹?
陳逸宸瞥眸,看著腳邊屋頂上的窟窿,淡淡道︰「好大一個洞。」
「啊——」高丘尖叫,猛然回想起來屋頂上自己沖壞的破洞,肉痛。
不遠外,另一屋頂暗角處,某女抹汗︰「媽呀,要不是姐還有四分之一血族血統,真就要被他們抓到了,嚇得姐差點尿褲子……」
小東西懶得理會她,肚皮貼瓦片,蹭蹭往上爬,探頭,觀察四周動向,忽然定向一邊,搖尾巴拍烏七七。
烏七七蹙眉,伸頭看去,就見黑暗里一抹人影正被圍攻,十分狼狽,嘆︰「我就說她是來找死的吧……」
‘那我們要不要過去救人啊?’小東西扭頭回來看她。
「去,當然去,還得趁她有力氣自個兒跑的時候去。」烏七七沉沉一嘆,掏事先預備好的布巾蒙上臉,率先跳了出去。
小東西化作一道銀藍色的光,跟上。
但,黑夜里那銀藍色的光著實太扎眼,本來準備放棄了的高不聞一下就看到她們了,一喝之下疾掠追來︰「找到了,在那!」
「什麼什麼?在哪?好啊……」正在哀悼屋頂的高丘一听,明明滿高不聞一步起步,卻轉眼就追過了他,直追烏七七。
那是……
陳逸宸一驚變色,趕緊也追了上來。
烏七七嘖了聲,頭也不回模出幾顆霹靂彈就往後甩。
本土產的霹靂彈的威力大不到哪去,但上次諸葛村藥房被襲擊一事讓烏七七猛然想起了這東西有用,閑著也是閑著就試著改良了下……
轟轟轟巨響之後余震也稀里嘩啦規模不小,當場把追來的三人震住了,瞪著腳尖前的大窟窿,他們還沒見過威力這麼大的霹靂彈。
高丘面色變了又變,也不知是被霹靂彈驚人的威力嚇了,還是肉疼那一個個大窟窿的價值……
這連續的巨響,也驚道了正圍攻默言的高氏子弟,稍稍的怔愣,旋即被不為所動的默言擒到了機會,彎刀一出眼看就要見血封喉,卻哪想一支玉簫突兀橫來,把她的彎刀攔截住了,斜眸一看,竟是高羽!
四目相對,高羽暗驚。是她!!
雖然蒙著臉天色黑,但使著這樣一對彎刀又有一雙靜潭死水般冰冷的眸的女子,恐怕普天之下就只有她了!她在這,難道那個烏七七,也在這?她們竟然敢闖進高氏,來高氏又是要做什麼?
然,由不得他多想,默言另一彎刀已經揮至,嘶一聲,高羽肩頭袍子破了個大口,若慢了一瞬,那彎刀切的可就是他的脖子了。功力相當的情況下,就要看雙方的實戰經驗和機警甚至運氣了。
「大公子!」
旁邊的人驚呼,就要撲過來幫忙,卻被高羽喝住︰「去看看那邊爆炸聲怎麼回事,她有無同黨!」
「是!」響亮一聲應,有人領頭帶走了聞聲趕來幫忙的人。
留下的人想幫忙,卻根本近不得狠拼中的二人的戰圈中,滑稽的圍成圈轉來轉去,尋找機會一擁而上。
「為什麼來高氏?高氏有什麼你們想要的東西?」高羽沉聲喝問,一絲不敢松懈,默言招招帶殺,他不得不全力以赴︰「那個人也來了嗎?」
那個人,指的自然是烏七七!
聞聲而至的高氏子弟越來越多,再不突破怕是插翅難逃,但默言依舊不顯慌亂,一雙眼冰冷徹底不帶一絲情感生氣,彎刀在手靈如有魂附著,銀光閃爍見殺氣騰騰,如同死在這里,也無所謂。
高羽暗驚,惡戰忌諱遇上實力比自己強數倍的人,更忌諱不怕死的人,不怕死的人,什麼都有可能做得出來,何況這個不怕死什麼都可能做得出來的人,跟自己實力相當……
「高大公子,我來助你!」
一聲嬌喝,白影風中翩然疾掠,手執利劍直指默言背上要害,優雅,而又森然。
一听這聲默言不禁渾身一顫,靜潭死水的眸陡然竄起洶涌恨意,驚得對面玉簫正與彎刀硬踫的高羽不由一怔。一個女子眼眸如靜潭死水不見半絲生氣已經讓人驚駭,如此一潭死水卻突兀就沸騰了起來,實在讓人不多想都難……
難道她,跟姬氏三小姐姬無憂認識?
前是高羽玄氣硬拼,忽然松手必定被他的玄氣震傷筋脈傷及內髒,後是姬無憂長劍逼近,一劍縱使不穿心也必定重傷難逃!
眼看默言就要拼著被震傷筋脈內髒的危險,也要回身跟姬無憂拼上一拼,忽然,暗處有兩塊瓦片疾飛而來……
砰砰,姬無憂痛呼一聲劍月兌手,人也踉蹌下墜,正拼著玄氣的默言和高羽,也被突兀飛來打在彎刀玉簫上的瓦片所帶磅礡勁道,生生震開!
「誒呀呀,明明飛得那麼美,卻一不小心讓你摔得這麼慘,真是不好意思哈……」
誠意缺缺一聲怎麼听著怎麼像嘲弄,驚了眾人心頭一跳,順聲望去,竟有一嬌小身影不知何時出現,抬手就正好穩穩撐住了被震得踉蹌推開的默言。
「卑鄙小人,竟然暗中偷襲!」姬無憂將虎口劇痛,整只都在抖的手藏在背後,滿面羞紅怒聲嬌喝。
「姑娘,姐佩服你!真的,要姐像你這麼不經打被塊瓦打趴下,肯定覺得丟人不好意思開口。」笑眸彎彎,烏七七倒是半點沒有要謙虛的意思,頓時氣得姬無憂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還有你!」
一把扣住就要撲向姬無憂的默言,笑眸眯眯卻陰氣森森︰「居然敢給姐下藥,你是找死還是找抽?你家主子沒教你,跟了姐就什麼都要听姐的?你急著找死你問過姐允許了嗎?」
默言眸光略顯復雜,手握彎刀緊得指節節節發白。
烏七七說話始終溜溜的快,旁人听得一愣一愣竟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該撲上來將人擒住,扭頭就看向高羽,滿目堆笑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歉意︰「高大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啞巴妹妹跟那邊那位雞什麼的小姐貌似有點深仇大恨,她一激動就跑來了,我攔都攔不住,真不是要來找你們高氏的茬兒……」
「所以?」高羽挑眉,終于得到開口的機會了。如果他沒听錯這個聲音,她就是那日蠶城見到的烏七七無疑,那日沒動手還真不知道,如今……他的虎口現在還在發麻!
可是,為何在她身上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玄氣呢?她,到底是什麼人?
「高大公子,你別听她們胡說八道!」姬無憂喜歡高羽已經很久,好不容易才得到跟高羽相親的機會,怎麼能讓事情因為這個而被影響,頓時怒上心頭︰「我連人都不認識這個人,怎麼會跟她有深仇大恨!」
「真的不認識?你可要看,清,楚,了……」烏七七一字一頓笑道,卻始終不松按在默言肩頭是手。
「看再清楚……」姬無憂轉眸看向默言,本來夜里黑就看不清,再加上默言蒙著臉,根本看不出什麼來,但四目相對上那熊熊憤恨之後,她竟沒來由一窒,真有種似曾相識感,但這麼多人看著,她豈會承認,強硬又道︰「也沒用!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心下卻嘀咕著︰這人到底是誰?
烏七七嗤笑,沒再說什麼,扭頭又對高羽道︰「高大公子,可不可以行個方便讓我們離開,我們保證等到那個雞什麼的賤人出了高氏大門再找她麻煩,至于你們高氏,只要不上門來招惹,我自然樂得輕松!」
「哪里來的丫頭,如此大言不慚!」高丘威武一聲喝,聲到人到,利眸微眯緊盯烏七七︰「你當高氏是你家後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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