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爵掛掉電話,緊摁著眉心,只覺得腦子漲得凶。本來他是不想驚動大哥,可眼下看來是不行了。
「顧先生,我們查到那孩子的確長年定房在那家醫院。不過我們去接人時,人在一個小時前被接走,醫生說是孩子的親戚,曾經來醫院看過孩子的人。」
「我們侵入了醫院的監視系統,將那段錄相調了出來,看到帶孩子的人除了兩個保鏢,領頭的男人模樣極像夫人的……」
他握緊了拳頭,卻沒敢砸下來。
他懷里躺著兩個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他舍不得她們再受到任何驚嚇。
可是一想到在他未曾存在過的那些時日里,她們曾受過的驚嚇和不安,他就自責不矣。
尤記得,小月月初見到自己時,說的那句話——爸爸,我好想你,多多也好想你,媽媽一想你就會偷偷哭……爸爸,你為什麼不要我們?
老天,他根本不知道!
如果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們遭到這樣的待遇,時時生活在這樣的恐嚇之下。
看著手機里傳來的孩子的照片,他心中的震動已經無法形容,這張小臉呵!如果說小月月長得像妙然,那麼,手機里這張代表著他已經接觸多次卻未曾蒙面的小皇的模樣,跟自己幾乎如出一轍。
小皇啊!
晟皇嗎?和他的雙子酒店之一,名字一樣。小月月也一樣,這其中,絕不可能再用巧合兩字來解釋。
忍不住深吸了幾口氣,才能壓下胸中驟然澎湃的情感。
真是該死,他怎麼能又拉下了這小家伙兒?!
大拇指輕輕撫過屏幕上的小臉,柔和輕盈的目光漸漸變得陰沉森黑,那是男人向來不易示人的狠戾色。
恰時,一聲低低的嚶吟攬回他的思緒,懷里的大小女人,一個挺起了小肚皮,一個似在做什麼夢而揪緊了眉頭。
他伸手輕輕撫過女人的眉眼,輕聲許諾,「妙妙,相信我,很快,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他手還未收回時,便對上一雙亮晶晶的大眼楮,讓心神俱是一抖,張口卻沒有孩子出聲快。
「爸爸……」
白日里天真單純得讓人心疼的小家伙,此時小臉上繃著讓人心酸的早熟。
「小皇,」他心疼地撫上那小臉,愧疚地說,「對不起,爸爸來晚了。」
小手柔柔地握住了他的大手,說,「沒關系,我會,等著爸爸,來救我的……但是……」
「但是什麼?」
然而,這一次見面時間出奇地短,小皇的精力似乎十分渙散,說話都不太清楚。
「別……傷害……媽咪會……難過……」
斷斷續續的話,將完未完,大眼楮又重新閉上了。
顧西爵捧著小臉又輕喚了幾聲,也再沒有任何反應,只能失望地收回了手。
然後,他看著已經不再輾轉哼吟的女人,將人兒攬進了心口,低喃,「妙妙,到底什麼時候,你才肯完全相信我,告訴我實情呢?」
長長的嘆息,在深夜里顯得尤為凝重而無奈。
……
隔日,顧西爵是在一頓蓋章似的熱吻中醒來。
「MUA——MUA——MUA……啊,爸爸醒啦!」
一張涂得紅艷艷,亂七八糟的小嘴兒從他臉上抬起,張嘴一笑,露出兩顆小缺牙,頭上就掉下個歪歪斜斜的超大水晶蝴蝶結,這真是……
「小月月,誰給你打扮成這模樣的?」
簡直是暴斂天物啊!
小家伙樂淘淘地撐在爸爸胸口,喜滋滋地說,「這是月月自己和美麗教主LISA姐姐學的,爸爸,小月月美嗎?這樣子,是不是可以迷倒小緣哥哥了?」
顧西爵只能翻個白眼,但又不忍心打擊自己的寶貝女兒,撐著還隱隱作痛的額頭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身上可被「糟蹋」面目全非了。
「小月月,這都是你剛才干的好事兒?」
他一個白眼瞪過去,小家伙抖了一抖,立即捂住自己的眼楮一副掩耳盜鈴狀,嚷嚷著沒有,明明白白撒謊,絲毫不怕他這個「事主」起哨,蜷成一團爬在他大腿上,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心里暖暖的無可耐何。
恰時,房門被打開,傳來一道驚訝的低呼。
「西爵,你還沒起……天哪,這是?小月月,你又干了什麼好事兒?」
妙然身上還打著圍裙,渾身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牛女乃和煎雞蛋味兒,一把將小蝦米提了起來。
「我沒有我沒有,我有認真叫爸爸起伏,可是爸爸不听話,非要人家打啵啵才肯起來,人家才打啵啵了。」
「你又想騙人!鬼才會相信你說的話,小妖精,去浴室把自己弄干淨,否則,今天沒得吃!」
「媽咪偏心眼兒!重男,輕女。」
妙然剛提起來的脾氣,茲溜一下被這話給削沒了。
顧西爵看著母女兩對仗,樂得大笑起來,剛要站起身就給妙然連人帶被子地撲倒了。
「老婆,你真熱情。」
「我,我才不是,你……你這做爸爸的好歹注意一下影響嘛!」
「什麼影響?」
旁邊小月月叫著「大象大象要起床」,在四只厲眼中,捂著小嘴兒咯咯笑著沖進了浴室。
顧西爵故意挺了挺腰桿兒,聲音沙啞地說,「女兒都會泡凱子了,我們老夫老妻也不用害羞。」
說著,揚起脖子就要來個早安KISS,就給女人一巴掌打住,那手上的煎蛋味兒可真是香啊!
「都老大不小了還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你再不起來,就失禮啦!忘了麼,昨天你是不是答應大舅和小舅他們,今天要去巡場子,談酒店經營的事?他們已經等著了。」
顧西爵哀嚎一聲,撫了撫額頭。
妙然立即就心疼了,「爵,你頭還疼麼?要不我幫你推掉好了?反正,現在也不急。」
不急?呵,他還真想問問他們酒店的流動資金還留幾天的周轉期。之前預算半個月,這已經快到頭了,要不急,那兩老頭兒也不會在他們回門才第二天急著要他們去酒店走走,這不是暗示是什麼。
再不去,恐怕再醒來就不是小月月的熱吻,而是刀架脖子加關公張飛臉了。
……
海藍雲天
坐落在西南岸上與港城著名的鐘塔相對應,入夜時,可謂兩座城市最顯眼的地標建築,半個世紀過去,依然風雨不倒,每年都是千萬旅客競相游覽的勝景。
而今,在距離幾百米遠的海灘上,也相繼屹立起不少新的酒店,這里的盛況已經大不如前。雖不至門庭冷落,但在日漸蕭瑟的經營狀態下,若再不重振旗鼓,遲早將會消失在歷史長河和人們的記憶中。
妙然站在大門前時,看著那兩座被歲月打磨得滑亮精神的黑色石獅,心中抑不住一股澎湃之情,往夕的畫面似乎又清晰了不少。
依稀之間,仿佛能看到自己和好友在大門口嘻戲玩鬧的身影;還有外公牽著她的小手在一排排躬立的服務生面前,得意洋洋地邁進大門的樣子;以及父親追著他跑出大門,氣急敗壞喝斥她,她卻躲在石獅子後,默默掉淚的時光……
太多了,甚至還有動不動就動員全酒店的員工,幫著她找迷路的女兒。
老天!
剛才,她想到的是什麼?
「妙然,你怎麼了?臉色那麼差,哪里不舒服?」顧西爵看著妻子驟變的臉色,對此行的不安感更濃了,「如果不舒服,我們現在就回去。」
「沒有,我沒事兒。爵,你別大驚小怪了,我保是覺得門口這地兒的反光線太刺眼,我們快進去吧。我都好久沒回來了,昨天給經理打電話,他們應該一早就準備迎接我們了。」
妙然朝顧西爵無恙地笑笑,拉著他的手走在前方。
而落了地的小月月早已經歡乎著朝大門跑去,邊跑還邊喊著一些完全陌生的人名。
顧西爵回頭看了眼落後一腳的華文軒和華文強兩兄弟,華文強立即朝他點頭微笑,表情有些僵硬,而華文軒則招手讓他們先走,言行之間很是自然妥帖。
他收回眼,看著身旁女人迫切又忐忑的表情,心下有些復雜。
「小公主幾月不見,又長漂亮好多呀!」
「華爺爺,我找到爸爸啦!」
小月月一頭撲進了一個滿頭華發的老者懷里,被老者高高抱起,在空中兜圈子,玩得不怡樂呼。
「華爺爺,你看我爸爸帥不帥?」小家伙可不望見人就展示自己的超級大功勛,指著顧西爵樂得見牙不見眼。
老者回頭,就看到妙然身旁的俊逸男子,收斂了笑意,朝其點了點頭。
顧西爵對這樣的保留態度,也很理解。妙然很殷情地為兩人做了介紹,小月月更直接地從老者懷里蹦了回來,抱著顧西爵親昵得不得了。
「華伯,妙然和小月月以前多承您照顧廢心了,西爵有愧。如果華伯有時間,能否賞臉一起吃頓便飯,也好讓西爵當面答謝。」
華伯沒有立即回應,而是認真地看了看顧西爵,顧西爵笑得坦蕩無偽,言辭更是少見的懇切恭敬,華伯見妙然眼底那深切的眷戀之情,遂便點了頭。
心中不免嘆息,這兜來轉去的一段姻緣,總算圓滿了。
……
「快叫姑爹。」
「姑爹好(姑爹好)——」
一胖一瘦兩男孩兒穿著小西服,端端正正地站在面前,齊聲問好,可那歪臉扭脖子的模樣,實在讓人看了難受,直覺這就是一雙被人寵壞的小鬼。
「靠,比我老爸還高。」
「那小肥妞現在可得意了,居然把到這麼帥哥老爹。」
「切,帥又怎麼樣?又不是親的,她天生就只會揀別人的舊貨。」
「我听媽說,姑爹是看中姑姑身為賭神孫女兼直系傳人才娶的姑姑。」
「就是嘛,憑姑姑和她妞兒那傻樣兒,遲早要被踢掉。」
「對哦,媽說,漂亮的男人都不可靠!」
顧西爵一邊跟這方的經理寒喧著,一邊听到兩小鬼的無禮「耳語」,氣得額頭直抽搐,頓時就覺得這只小耗子和小花貓的爹媽,討好諂媚的面目更形可憎。
華皓天,正是華文軒的長孫。華茂天,是華文強的孫子。
無獨有偶,顧西爵記得很清楚,幾次小月月提到這兩只不怎麼討喜的「小動物」時,話下隱藏的含義,現在瞧來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妙然听到後,心里也不怎麼高興,對于表哥表姐的殷情問候表情也很淡。
一番寒喧後,華文軒率先開了口,「西爵,咱們轉轉就上辦公室談談吧!妙然好久沒跟她哥哥姐姐聊聊了,他們女人話多。我們男人就自行其便吧!」
口氣听似溫和,其實是不容人拒絕的命令式。
顧西爵面上依然溫淡有禮,心里卻冷哼了一聲,只道,「大舅,咱不急。我想先陪妙妙走走,看看她幼時成長的環境。」
華文強被哥哥一攘,立即上前道,「哎,西爵,這有什麼好看的。你以前在這里打工了整整一年,我看當時的記錄,你幾乎把咱們酒店上上下下所有職位都輪了一遍,還有什麼旮旯沒見識過的。」
華文強故意跳出一句滿是京腔的方言,惹得周人都笑了起來,尤其是他自己的那雙兒女。
顧西爵和妙然互看一眼,陪著干笑。
而腳下的小家伙也開始了他們獨特的交流方式,華皓天上前就搶了小月月的棉花糖,這是顧西爵向來隨身帶著哄小孩子,現在多了女兒,更是隨身攜帶必不可少。華茂天跟著就表哥就藏到母親身後,一起吃那棒棒糖,可把小月月給氣得又叫又嚷,三人追打了起來。
顧西爵眼角余光看到女兒被欺負,氣得額頭直跳,差點兒就上前了,幸好華冉楓接到信號及時出面平定了這小小內亂。
「小舅,您還真說對了。我都有五年沒來,還真想瞧瞧那些我熟悉的旮旯有沒有發生重大變化。正所謂千里之題潰于蟻穴!我也的確想看看,為何五年前我離開時還一派欣欣向榮的海藍雲天,現在會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說完這一段戰書似的話,顧西爵微笑著說,即轉問華伯,「華伯,記得那里以前放著的風水盤,現在怎麼不見了?」
華伯目光一閃,低聲道,「幾年前,全酒店進行大翻新時,說是跟全新的風格不想配,就給暫時放在儲物室里了。不過,好像打那以後,游客量就銳減,的確也不少老客人詢問起這事兒。」
說著,目光便朝華文強那方向瞥了一瞥。
不用說,也能猜到這一招是老色鬼的「杰作」。
顧西爵擰眉道,「這俄國大腿美人兒的確吸引人,不過,私以為老祖宗的東西,還是不要亂動的好。有些風水運數的說法,奧妙深遠,幾千年的東西也不是幾坨肉彈可以比擬的。小舅,您說是吧?」
華文強迎上那銳利的眼眸,仿佛被蟄了一下,全身都抖了抖,急忙點頭稱是。
一行人轉身才走,華家兄弟二人互遞眼色,華文強被哥哥瞪了一眼,哀聲嘆氣直抹冷汗,小孫子華茂天被華冉楓教訓後跑到爺爺面前哭敘,也被他打發掉。
這一轉悠,整個上午便悄悄溜走。
途中有幾次,華家兄弟都想轉道辦公室,卻被顧西爵拿妻子女兒做盾牌擋掉了。
直到快下午茶的時候,才終于逮到了機會。
「時間不多了。不好意思,大舅小舅,我先給女兒洗個小手,回頭咱們就上辦公室談談。」
兩老頭兒又被擺一道,也不敢多說,只能看著這一路上的二十四孝老公兼老爸將女兒架在肩頭,高興地吆喝著進了洗手間。
接到哥哥的眼色,華文強在心中嘆了口氣,先離開了。
華文軒卻看著顧西爵離開的背景,眼色更加陰沉。
看來,若不給這臭小子點顏色瞧瞧,還真不好解決問題了。
他回頭看了眼正跟兒女攀談得開心的妙然,心下冷笑,這男人最寶貝的人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還怕他不就範麼!
顧西爵,你要跟老頭我斗,還是太女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