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初靜,月正明。紗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休弄影,月沉時一般孤零。」
這一曲馬致遠的小令,含蓄地表現了一個女子的情思之苦。崔雲舒覺得這是她與李世民之間的秘密,不會流傳于世。她裁剪了一塊素色的絲綢,做成長長的圍巾,將這首小令繡上,加上弦月的清冷,紅梅的孤影,落款是一朵小雲。臨別之時,她依依地替李世民圍上了,含笑而別。李世民一人先行回京,向王孫軍的父輩通報情況。
崔雲舒與程咬金、秦叔寶一起回山東歷城。瓦崗軍自回瓦崗寨,江湖軍也各自回家。臨別之時,唐心擺了餞行酒,謝過他們把生命交付于自己的信任,然後邀請他們加入唐門。他們或有自己的幫派,或在江湖上聲名顯赫,自然各有打算,並沒有因為欽佩唐心就應承下來。唐心道︰「入我唐門必須自願,要退出時隨時可走。加入唐門也不用月兌離原來幫派。唐門的宗旨就是‘有壓迫,反抗它;有不公,拍平它,行善天下。’」
這話一說,他們表示願意考慮。而高句麗王給突厥的回禮很是豐厚。當初出了平壤城後,他派人把回禮送到戍衛軍,既然鐵勒他們沒有疑點,離境之時,這些回禮就由鐵勒他們帶回來了。這其中的三分之一送給了鐵勒他們的飛狼軍,畢竟他們不是大隋子民,理應受惠。其余人各拿了一樣東西做為此次行動的留念。剩余的全部送入崔府別院,由崔府折算銀兩作為二萬余隋兵的回鄉之資。
雪道漫漫,崔雲舒正坐在馬車里,柳葉也在里面坐陪。程咬金和秦叔寶兩人騎馬在前,青松斷後。因為積雪未融,馬車前行的速度並不快。崔雲舒手上攤開一方絲帕,痴痴傻傻地笑。只因這方絲帕是李世民剛派人送來的。絲帕上寫著一首小詩,還有淡淡的墨香。
「群山皚皚雪皎潔,江河寂寂冰明澈。飛雪恰似雲舒展,世民為之狂作歌。」
這詩里嵌著兩人的名字,可見李世民是用了心的。古人喜歡用絲帕做定情之物,正是橫也是絲(思),豎也是絲(思)。
程咬金朝身後的馬車瞥了一眼,不經意地嘆了口氣,「雲舒真是命犯桃花,先有崔亦輝,再有李世民。」
秦叔寶看了一眼程咬金,笑道︰「雲舒這樣的姑娘家本就惹人喜歡。她和唐隊身上都有些不同尋常之處,能常人之所不能,神秘莫測,卻又使人完全信任她們。如果說唐隊是凌霜傲雪的寒梅,那我們的雲舒就是開遍漫山遍野的杜鵑,誰都可以親近她喜歡她。然而想取其花魂,則需于斷崖絕壁之間,不畏生死迎難而上。」
程咬金一馬鞭抽在雪地上,「這雪凍得如此堅實,啥時候能化得了,怕是趕不回去過年了。」
「我問過雲舒了,她對崔亦輝極為欣賞,引為知己,並沒有男女之情,知曉他家中已納妾,就快刀斬亂麻,做了崔家七小姐。李世民與她性情相投,多次救她于危難,她為之動情也是自然。」
「只要她平安喜樂就好。」程咬金仰天看看天色,又伸著脖子朝前張望了下,方才打個哈哈,「這快到涿郡了吧?」
「怕只怕這世家子弟的姻緣未必如他們所願。」秦叔寶說到此處,向身後的馬車看了一眼。這個妹子他不能容忍別人對她的傷害。便是這趟高句麗之行,崔雲舒依然不忘為母親收集珍貴藥材。她待人以至誠,自己卻沒有為她做過分毫。
「他敢!俺剁了他。」程咬金的大嗓門震得樹上積雪紛紛散落,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
「出什麼事了?」崔雲舒探出馬車詢問,身後的柳葉無奈笑笑,這個七小姐從不支使她做事。起初之時,她還真有些難以適應,如今知道七小姐出于真心,她沒有奴役差遣別人的習慣。
「在馬車里煩悶了吧,下來歇一陣再走吧。」秦叔寶拔馬過去,溫言相詢。
「好啊,我正有些餓了。」說著跳下馬車,伸伸胳膊踢踢腿。他們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把馬車里的炭火端了下來,上面擱著一火壇子熟爛的牛肉。連同車夫六人圍成一圈,蹲著,麥餅在炭火上烤軟了,啃一口,再喝一口肉湯,吃一塊牛肉,有滋有味。
突听一個略顯稚氣的聲音,「各位爺,小子能否幫爺們喂這些馬,然後請爺賞口飯吃。」
崔雲舒一看,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個頭並不小,卻瘦得皮包骨,黑瘦的臉上一雙眼楮倒是黑白分明,緊抿著嘴唇,顯見是個倔強的少年。
「先過來吃吧,吃飽了再去喂馬。」秦叔寶眼里閃過一絲同情,但更多的是贊賞。
「小子還是先喂馬吧,謝過爺。」少年鞠了一躬。
程咬金還要勸說,崔雲舒擺擺手,「讓他去吧。」
從馬車夫的座下搬了一袋草料下來,給幾匹馬都喂了草料,然後砸了些雪塊搬到馬邊上,砸碎了給馬做飲水。這才過來吃東西。
「小哥哪里人?怎流落到這荒郊野外,要不跟我們一道回涿郡吧?」崔雲舒邊吃邊隨意地問道。
「原想到河里網幾條魚,不想冰層太厚了,砸不開。」少年人含糊地應著,吃得狼吞虎咽。
崔雲舒沒有再問,大伙都放下了筷子,讓他一個人吃。程咬金在一旁替他把麥餅烤軟了,放進他碗里。他吃飽後,把馬吃剩下的草料放回麻袋,收拾干淨,這才拿起自己的一張小魚網就要離開。
「小哥,等等,這些銀兩你拿著。」崔雲舒拋給他一個荷包,里面有足夠他一年之用的銀兩。崔雲舒盡量使自己的神情更隨意些,免得傷了這少年的自尊。
那少年人並沒有接著,荷包落到地上,他看也沒看一眼,昂然而去。
「站住。」崔雲舒大聲喝斥道︰「人有傲骨是對的,但把別人的好心當作羞侮,那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打心里作賤自己。這些銀兩于我來說,可有可無,于你來說,卻是生死之間。你視自己性命如螻蟻,隨時可棄,我卻視你為國之棟梁。凡少年人,有志者,皆可成棟梁之才。話已盡此,你可以走了。」
這少年整衣冠,肅然拜下,「馬周受教。」然後起身撿起銀兩徑自走了。
「好小子,連聲謝也省了。」程咬金笑道。
「此子非是池中物。」秦叔寶感嘆道。
馬周?崔雲舒心頭一跳,這小小少年就是以後做了宰相的馬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