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葉四少與上海蘇家蘇小姐不日即將大婚的消息不脛而走,這個消息驚動了滬上和中國的軍政界,也震動了海內外。迅速傳遍全國,成為社會媒體爭相報道的焦點,海外各界也對這樁婚事給予了相當的關注。整整兩個月,報紙上對于兩人的報道從未間斷過。
葉智宸本就是黨政軍三屆只手遮天的當權人物,一舉一動無不備受各方矚目,更何況,此次是他的大婚。
想他一向嚴于律己,此前除了與舞蹈演員楚維儀傳出緋聞,便無人和桃色新聞,此刻竟然傳出了大婚的消息,因為此前營救蘇清鄴,嚴厲懲辦張彥山等人,更有著「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傳言在前,世人口口相傳,越說越是神乎其神繪聲繪色,于是乎,全上海乃至全國民眾,無不對這場婚禮,對這位未來的葉夫人,艷羨好奇到了極致。
只可惜,雖然葉智宸本人,甚至司令葉皖庭都發表了聲明,公開承認與蘇家的聯姻,然而,他們對這未來姻親的保護,卻是絲毫不含糊的,自兩人訂婚後,蘇家里里外外都有無數的明崗暗哨,更有葉智宸的機要秘書何繼楠出面,擋去了一切媒體采訪和各界探尋,何繼楠面對蜂擁而至的人群,極有風度的微笑,態度卻是溫和中透著強硬,只說蘇小姐愛靜,四少吩咐不得讓任何人打攪到她,各位如有任何問題,請看四少與司令發表的聲明,一切都有解答。
一大群記者無功而返,一來無法復命,二來本身也是不能甘心的,既是沒法接觸到蘇家人,就挖空心思地從邊邊角角上下功夫,有一家叫《新報》的報紙,就將蘇盛薇自平苑女校到美國女子大學的經歷復述了一通,並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張她當初在平苑女校的畢業照,合著一張葉智宸的戎裝照片附在邊上,言辭之間極是贊譽,只說蘇三小姐自小品學兼優,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又美麗大方,所以才讓葉智宸自少年起便情有獨鐘,不惜沖冠一怒,許以婚約,兩人真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又說葉家上下對這個兒媳婦亦是極滿意的,為著葉智宸的婚事不知拒絕了多少名門望族達官顯貴的聯姻要求,卻偏偏對這一位蘇家小姐,喜歡至極,誠心接納,不單葉皖庭夫婦不遠千里奔波前來上海蘇家提親,更是為了遷就女方,在上海斥巨資購置了房產,足可見其對女方的重視,也讓天下女子提起這位蘇家三小姐,無不是艷羨萬分雲雲。
就連《明報》中央嚴肅的大報,對于狗仔隊追八卦的勾當並不熱衷,在對葉蘇聯姻一事的報道上,《明報》卻打破傳統,連續多日,連篇累牘,不厭其煩。
此刻蘇夫人面前攤開的便是這樣一類新聞,看到一半,便忍不住輕嘆︰「你瞧瞧這些報社,虛實不分,胡編亂造的,想要不佩服他們編故事的能力都不行。」
蘇清鄴說︰「算了,隨他們去吧,只要不辱兩家聲譽,隨便他們怎麼寫。」
坐在一旁的蘇盛薇也笑得淡然,這些新聞她也看過幾則,起初也頗有些無可奈何,可是時間久了,也就見怪不怪了,「是啊,母親,您就不要去介意這些了。」
蘇夫人見蘇盛薇笑得安然清雅,顯是對這些渾然不在意,不覺拉著她的手,溫和滿意一笑︰「說的也是,只要婚後你與智宸能夠幸福,便比什麼都好了。」
蘇盛薇點點頭,沉默間浮現一朵笑,秀致靜美,清麗無塵宛若清晨的百合花綻放。
而此時此刻,奉城的一座小鎮上,江城默自藥店為母親抓好藥,原本想快些趕回家,不想經過街邊茶肆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
「江兄!」
江城默回過頭去,只見一位身著藍色長衫的年輕男人正笑看著自己,乍然認出來,頃刻間,他臉上也染上一絲笑意。
原來是自己中學時的同窗好友陳學安,自從江城默去了上海,兩人多年未見,故而都難掩激動與喜悅。
陳學安拍著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真的是你,方才我見你遠遠提著東西走過來,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說話間陳學安邀著江城默一齊走進茶肆,好友再見,敘起舊情,自然有說不盡的話。
「你不是去上海了嗎,怎麼回奉城來了?」
被問及此,江城默神色凝重起來,他說︰「時下軍閥混戰,四處民不聊生,村子里鬧了饑荒,母親又突然染上重病,我怕母親無人照料,故才在兩個月前回到奉城。」
陳學安知道江城默素來孝順,見他擱在桌上的幾包草藥,不覺輕嘆一聲︰「那伯母現在病情怎樣,可好些了?」
江城默說︰「抓了兩個月的藥,病情總算好轉了,相信再調養一陣便能痊愈。」
陳學安聞言稍覺安心,又說︰「我看如今形勢嚴峻,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正想著棄文從武去參軍,不知道江兄有沒有興趣?」
江城默見他壯志酬籌,頗有幾分豪情,便問︰「你要參加的是哪一只隊伍?」
陳學安說︰「自然是乾軍,我听說乾軍總司令原是泗北的舊部,泗北兵敗之後,他僅帶領幾千殘兵離開,而後臥薪嘗膽、經過幾年的時間擴充實力,憑借著一場場的硬仗,相繼打敗了承系、淮系軍閥,逐漸再次站上勢力角逐的舞台,現如今,放眼看去,能夠與宛軍匹敵的也唯有乾軍這支部隊!」
江城默卻顯得興趣怏怏,雋永的眉峰聳起,說︰「亂世成殤,當局政府說是民主共和,內閣卻如同走馬觀花,總統隔不上多久便會換上一屆,軍閥連連混戰,各自擁兵自重,割據一方,烏雲蔽日,最終苦的還是百姓,弄得民不聊生,如若哪一支軍隊不是想著爭權奪勢,而是想著抵御外國列強,我一定毫不猶豫棄文從戎!」
陳學安對他一番想法很是欽佩,只是時下的局勢,並不是他們的意願能夠控制。
「江兄說的有道理,眼下你還有母親需要照料,實在不宜從軍。」說到這里忍不住玩笑,「況且,江兄去了上海這些年,一定有遇見叫你心動的如花佳人。」
江城默听到這里,唇角不覺微浮,笑容溫潤而又和煦,憶起蘇盛薇如畫的眉眼,一顰一笑皆活靈活現地浮現在眼前,這兩個月來,他夢里依稀縈繞的也是她那一抹倩影,如若不是母親需要照料,他恐怕早就回上海去找她了!
「怎麼,江兄還真的有心上人了?」看到江城默眉眼中渲染開來的綿綿情意,陳學安心下明白,一時之間也很是高興,笑道︰「那哪天有時間,你一定要帶嫂子給我見見!江兄才華出眾,未來的嫂子也一定清雅美麗、學養不俗!」
江城默眉睫皆展,眸中的笑意更深,在他心里,蘇盛薇的確是世上難得的女子。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便是他一生的夢。
旁邊一桌的人正在議論局勢,斷斷續續的聲音飄過來,幾人先是談宛乾兩軍在清綏的那場戰役,說著說著便說到了近兩個月來備受關注的葉蘇聯姻。一個說︰「清綏這一仗失敗,依照現在的形勢,的確對宛軍不利,葉家在這個時候選擇與蘇家聯姻,可謂明智至極啊!」另一個人說︰「可不是嗎?葉家手握半壁江山,而那蘇家在上海可謂是最顯赫的人家,財勢足以廣交自固,以蘇家在商界的影響,又能讓江浙財閥支持葉家,這樁婚事也算是眾望所歸了。」
他們七嘴八舌,講個不休,江城默本來不想听,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同冰冷的小蛇一樣,嗖嗖往耳里鑽,他坐在那里,直如晴天霹靂一樣,手中的熱茶也險些沒灑出來。
「我听說那蘇小姐生得美,跟畫里走出來的人兒似的,說她一笑傾國也不為過。」
陳學安喝著茶,一時未留意江城默的表情,等到再尋他說話,發覺他整個人都混混僵僵的,這才錯愕地問,「你這是怎麼了,一腦門子的汗?」
江城默心中蒼茫到了極點,只說︰「沒事,我有點事,恐怕得先走一步了。」
陳學安見他面如死灰,有些擔心︰「不如我叫輛黃包車送你回去吧?」
江城默說︰「不用了。」失魂落魄般地抓起桌上的藥,便轉身走下茶肆。
走得不遠就能看到衣衫襤褸的乞討者,他們紛紛用渴望的眼神盯著路過的人,在這軍閥混戰的年代,雖然每天都有人能夠一步登天,卻有更多人每天餓死街頭,好似只有無憂無慮的孩童還能天真浪漫的嬉笑。
「賣報,賣報!」恰好有賣報的人經過身邊,對他說︰「先生,買一張報紙吧,今天的報紙不僅有最新戰況,還有葉蘇兩家聯姻的新聞!」
其實那則報道就在最頭版的位置,上面用大幅版面刊登著葉智宸與蘇盛薇的照片,內容自然是兩家聯姻的事。望著那張攢起笑顏的熟悉臉龐,就像是鬼使神差般的,他掏出三文錢買了一份。深情空洞地看完整篇報道,他的胸口宛若被人重重一擊,連五髒六腑都震碎了一樣。
他那沉靄的黑眸里掠過一縷悲戚,拳頭亦被攥得死緊,骨節分明的手泛起駭人的蒼白。悠然黯淡的瞳光里,帶著太多的復雜的情緒。
他心里像是有一柄尖刀在那里攪著,更似有一只手,在那里生生撕裂著,那種滋味,第一次令他難受得無法控制。
他不敢相信,就在兩個多月以前,他還收到她的信,信中能夠看出她對自己的切切深情。她說她上葉家周旋婚約一事,還叫他一定要等她,原本他正高興母親的病情有所好轉,準備月底便回上海去,他決定即便蘇家發對,他也要勇敢地向她求婚。
為什麼,到最後她還是選擇了葉智宸?
也怨不得江城默會有這樣的滿腔悲憤,原來兩個月前,他收到蘇盛薇的親筆書信,看的時候恰巧被王語蓉撞見,王語蓉乘父親叫走他之際,將那信的內容偷偷看了。
王語蓉愛慕江城默多年,對蘇盛薇本就極為嫉妒厭恨,若要她眼看兩人好合百年,那是絕對做不到!看完那封信,她頓時詭計暗生,恰巧江城默母親病重,他要回奉承去,走之前他修書一封,托王家的管家交給蘇盛薇,而後便匆匆離開。
王語蓉撕了江城默給蘇盛薇的回信,因著她愛慕江城默,沒事的時候經常偷偷臨摹他的字,時間長了,竟能將江城默的字跡臨摹得一模一樣。故而她模仿他的筆跡,重寫了那樣一封絕情的信,又威逼管家與自己統一口徑,就說江城默回到老家,為了達成母願,已娶一鄉下女子為妻。
此時此刻,兩人皆不知諸多事情,只因為王語蓉在背後搗鬼,幾番誤會,而叫彼此陰差陽錯,這大概便是有緣無分,造化弄人,即便相知相愛,卻注定不能相守,從此,這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卻只能銘刻在內心深處最隱蔽的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