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燈看劍 第三章︰戰定

作者 ︰ 海東青

第三章︰戰定

趙匡胤鮮衣怒馬,直奔出皇城,穿行在臨安城的繁華市巷中。

臨安自五代十國以來,便是吳越錢氏政權的都城,承平數百年之久,煙柳畫橋,風簾翠幕,自來繁華無比。雖然金宋交戰以來,臨安也頗遭到些影響,但經偏安江南的南宋小朝廷十年生聚,已是大致恢復了元氣,若僅論繁榮富庶之程度,甚至頗不下于昔日的東京汴梁。

而今正值午時,正是各種買賣最為熱鬧的時分,雖然是風雨不斷,街上行人仍然摩肩擦踵,趙匡胤一人一馬,卻硬生生地從這最熱鬧的人流中,飛弛而過。

臨安城並不是沒有直通城門的御道,但無奈趙匡胤初臨貴境,實在是不認得路,只能認準西邊方向那高大的城門,徑自取直線橫穿而出。

行人紛紛喊叫走避,撞倒不少路邊攤販,各式各樣的雨傘更是散落一地,一時場面混亂無比。

趙匡胤卻輕輕巧巧地在這間不容發的人流空隙間提韁、縱馬,進退轉折,無不如意,便如一團紅雲在大街之上疾滾而過,踏燕蹄下,居然未曾磕到踫到半個人。

人如神將,馬若蛟龍。

趙匡胤放聲大笑,不管在前世今生,自當上皇帝以來,他已經許久不曾如此酣暢痛快了。胯下的踏燕果然是不世名駒,較諸自己以前最寶愛的烏雲寶馬,相差也只不過一線之間。

片刻功夫,趙匡胤已離城門不過數里之地,以他的耳力,隱約已經听到了前面的爭吵聲。

他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勒住馬韁,放慢了腳步。

不出所料。

果然讓韓世忠給說中了。

看來在這個東南小朝廷里,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不過他卻沒有任何煩燥的感覺,反而由心里流出一股久違的興奮來。

時無危難,何必英雄?

真正的王者,害怕的不會是挑戰,而是寂寞。

他現在最希望的事情,只是這個時代的對手,不會讓自己太過失望。

…………

右手高舉著用黃油布密密包裹的當今天子敕旨,青衣內待站在城門口處,滿頭的雨水混著大汗,沿著臉頰往下滴落,卻是無暇擦拭。

被阻在這城門口雖然只有近半柱香的時間了,但對他來說,卻覺得比一個時辰還要漫長。

天色近午,要是因為自己的延誤而讓風波亭內的岳大帥人頭落地,那麼自己脖子上的吃飯家伙,勢必也要一同搬一搬家。

他耐著性子,努力放柔了聲音說道︰「王指揮使,這份當真便是當今天子親頒的敕旨,小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開這種玩笑。王指揮使且請網開一面,真要是耽擱了,你我二人可都是吃罪不起。」

他又急又怒,雖然軟語央求,說到最後一句,卻也隱隱有了威脅的意思。

那名身著鎧甲的指揮使提著一柄長槍,卻是絲毫沒有把那名內待當作一回事,與左右環立的武官相視嬉笑,只是懶洋洋的說道︰「陳閣長是天子近臣,這麼說就真是折煞小將了,只是小將眼下職責在身,著實是無能為力啊。」

那內待原本在皇城內院也是橫行慣了,此時終究再耐不住性子,橫眉怒喝道︰「王宣,你膽敢故意阻撓傳旨欽差,可知這是大逆之罪,要誅九族的。」

那名指揮使渾沒有把那內待的威嚇放在心上,啞然失笑道︰「陳閣長哪來那麼大火氣,我這不是上報秦相,請他立即派員來檢視聖旨的真偽了嘛。別急!別急!不如先下來在本將的衛所喝杯茶,最多不過一時三刻,使者也應該就到了。」

那名內待急喝道︰「聖意如天,十萬火急,半刻也耽擱不得。」

那名指揮使沉下了臉來,分毫不讓地高聲說道︰「未經秦相派人檢視聖旨的真偽,便是半只蒼蠅,也飛不出本將把守的西直門。」

他忽然緩了下口氣,若有所思地說道︰「除非……」

那內待正自無計可施,忽然听那指揮使口氣稍松,連忙問道︰「除非什麼?」

那指揮使哈哈大笑︰「除非陳閣長也學一學那韓世忠,來一個匹馬闖關。」

旁邊的幾員武官也自湊趣地哄笑了起來,馬上的內待這才明白被他耍了,氣得渾身發抖,卻又偏偏無計可施。

忽然一個淡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就闖嘛!」

那員指揮使尚未笑完,眼前只見不遠處忽然出現的一匹紅色的戰馬,直往堵在城門處的自己這隊人身上撞過來。

在那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下,整匹戰馬來勢尤如一道紅色的閃電,讓人根本無法看得清楚馬上騎士的面容。

他也是江湖出身,手頭上的功夫著實不差,在這等情境下,仍是臨危不亂,口中招呼旁邊武官散開成陣,自己卻不退反進,躍起半空,手中槍吞吐夭矯,直往馬上騎士胸口搠去。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間。

沒有人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名指揮使只覺得槍尖明明已經駸駸點中了騎士胸口的衣襟,卻是忽爾再難寸進,繼而有一股無可抵御的大力自槍尖處直直涌過來,自己便如同被一塊大鐵板當胸拍中一般,撒手棄槍,整個人橫飛出了四五丈,倒跌在街面上,整個人便如同要散架了般骨痛欲裂。

目光所及,自己手下的那幾員沖上去的武將居然都幾乎與自己在同一個時間被拋跌了出來,七零八落地跌了一地,正在地上輾轉申吟。

那騎士此時已是縱馬到了城門的那一邊,他勉強爬起身來,正要下令城牆上那些兀自被嚇得發呆的士兵們放箭,那匹紅色戰馬卻驀地停下了腳步。

馬上騎士倒綽著自己的長槍,緩緩策馬,轉過了身來。

那名指揮使便如同被雷電劈中一般,直直地愣在當地。

青衣內待驚喜交集,翻身下馬,拜伏于地︰「奴才陳歡見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時那指揮使這才回過了神來,不自覺雙腳一軟,趴跪在地面上。這時那些城門內外的士兵才醒覺過來,也急急跟著下拜,一時間高呼「萬歲」之聲,不絕于耳。

趙匡胤望著趴在地上身子不斷發抖的指揮使,龍目生寒,冷冷地問道︰「王指揮使,是不是也要等秦相派人來檢視過朕的真偽,朕才能出得了你的西直門?」

那指揮使勉強抬起頭,正撞下趙匡胤尤如實質的眼神,嘴唇囁嚅了兩下,尚未及答話,忽爾兩眼翻白,翻身倒在了地上。

他本已身受內傷,又受驚嚇過度,就這麼暈了過去。

忽然間臭氣薰天,卻是旁邊有幾員參與圍截的武官,在趙匡胤的天威之下,居然嚇得屎尿齊流。

趙匡胤輕輕一聲嘆。

不過百余年光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大宋鐵軍,居然退化到了如此田地。

他此時也再不屑跟這些酒囊飯袋計較,輕喝道︰「陳歡,前面帶路。」

那內待大聲應了,躍身上馬,與趙匡胤兩騎先後,絕塵而去。

身後西直門的當值士兵,望著自己那些暈了一地的長官們,不知所措。

…………

陳歡領先趙匡胤一個馬位,前導引路。眼見拐過了一個彎,陳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舉起馬鞭,指向不遠處叫道︰「陛下,那里就是……」

「鏗」地一聲輕響,陳歡話音中斷,兩只眼楮忽然瞪到了極限,不可置信地看著一支鐵箭,自左邊竹林中飛出,轉眼間已經到了自己的胸前。

他甚至已經感覺到那支鐵箭破開的空氣,撞到自己臉面上的刺痛感。一股寒意漫延了他全身,他僵在了那里,在那一刻,他似乎已經嗅到了淡淡的死亡。

一點紅影,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擋在他身前。

那一刻的情形怪異無比。

陳歡險死還生的第一副印象,便是大宋朝的皇帝陛下,如同天神般策馬傲立在自己身側,手執紅纓長槍,槍尖恰好點在了那疾射而來的箭尖之上。

「波」的一聲輕響,那支鐵箭竟爾突然爆成了粉末,在漫天風雨中飄散無痕。

「好身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路中心處多了五名黑衣蒙面人,一字排開,正好擋住了那條路。

陳歡揉了揉自己的眼楮,這才確信眼前的黑衣人不是自己的幻覺。正欲喝罵,卻看見那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油紙包,走上了前來。

陳歡有些畏怯地縮了縮,黑衣人先開口說道︰「看兩位的穿著,便是兩位是體面人,應該也知道臨安有個飄香坊。」

他輕輕地拍了拍手中的油紙包,說道︰「這里便是飄香坊所有的物產地契,只要閣下不從這條路上走,從今而後,閣下便是飄香坊的主人。」

陳歡不由得嚇了一大跳,飄香坊乃是臨安三大銷金窩之一,坊內有賭檔、青樓、茶房、酒肆,均是日進斗金,但最吸引人的地方,還是飄香坊內的四大當家紅牌姑娘,尤其是那位為首的慕容凝雪,臨安城里有不少王孫貴介,散盡千金,只為求見凝雪姑娘一面,卻沒多少人能得其門而入。是以飄香坊的價值,簡直可以說難以用金錢來估量,如今這黑衣人舉手便以此相贈,實在是駭人听聞的大手筆。

趙匡胤平靜得如同石雕般的臉上卻連一絲表情也欠奉,他冷冷地從口中吐出一個字︰「滾!」

「鏗」地一聲,後面四名黑衣人一同拔劍,卻只發出一個聲音。

雖然他們站立的方位似乎零散不成陣勢,但四人執劍或指地、或向天,一股肅殺之氣,卻在那剎那間彌漫了整條小徑。

為首的黑衣人緩緩將布包收入懷中,踱步到四名黑衣人身前︰「我給閣下一柱香的時間,是敵是友,閣下好好考慮。」

他在風浪江湖中打滾數十年,眼力何等之毒辣,就憑趙匡胤方才那一手,他已自知自己這方五人就是能留下對手,也勢必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所以他才一開始就不惜亮出老底,傾心結納,此時更是用上了緩兵之計,只盼能拖得一時半刻,交了這趟差。

趙匡胤卻是啞然失笑,轉頭對陳歡說道︰「走!你先行宣旨!」

陳歡毫不猶豫地應聲策馬,狂奔而出,直直向那幾名黑衣人沖去。

有什麼樣的將軍,就有什麼樣的兵。

不是他不怕死,而是親眼目睹了自己這個主子皇上如天神般勇猛難當,十蕩十決,他不自覺地已經對這位皇帝官家的話,有了十足的信心。

雖然他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此時卻覺得身上有種男兒的熱血在升騰。

那為首的黑衣人臉色一變,正欲動作,卻忽然覺得周身一緊,抬眼處,竟駭然發覺那個騎在棗紅色馬上的騎士,雖爾離自己尤有十余丈之遙,精神氣勢,卻已自牢牢地鎖住了自己,他毫不懷疑地清楚知道,自己只要有一絲半點的異動,紅馬騎士手上那把銀槍,必將直直地將自己釘穿在地面上。

十余丈距離,轉瞬即逝。

陳歡的馬已近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身後的四名黑衣人一聲冷哼,正欲出劍,忽然卻眼見趙匡胤一提馬韁,那匹紅馬四蹄發力,便似是欲趁自己往左砍殺陳歡之際,往右側薄弱處破圍而去。

他們不約而同一聲呼嘯,齊齊縱身向那騎士落地的地方撲去。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在西直門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眼前這位騎士便是當今大宋天子。但他們僅僅憑直覺也可以知道,相比于此時已縱馬而去的那名青衣內待而言,眼前的這個騎士,才是真真正正握有左右大局能力的人。

落地處,卻沒有想象中騎士的身影。

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們駭然轉身,只見趙匡胤臉上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正在將手上的長槍,一寸一寸地從那個為首的黑衣人胸口拔出來。

可是他不是應該在自己現在站立的這個地方嗎?

為什麼他的輕輕一下假動作,就能讓自己這方四個心性堅忍的高手同時生出誤差如此大的錯覺?

一時間四名黑衣人心膽俱寒,散了開去,雖然仍斜攔在路面上,卻已渾沒了方才的銳氣。

趙匡胤傲然一笑,徐徐策馬前行。

一道紅影挾著長嘯,流星追月般地電射了過來,停在趙匡胤的身側。

那名紅衣護衛腰懸長劍,屈一膝向坐在馬上的趙匡胤行禮︰「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他一路施展輕功,狂奔而來,臉上卻殊無功力消耗的慘白,反而隱隱透著一股病態的酡紅。

四名黑衣人被紅衣護衛的話一時嚇得呆了,愣在當地,也不知道是戰是走。

打破他們的腦袋,他們也想不到眼前這個人,居然是當今的皇帝。

趙匡胤低下頭,仔細端詳了他半晌︰「你叫什麼名字?官居何職?」

那名紅衣護衛身子微微一震,顯是為皇帝的問題吃了一驚,卻忙揚聲答道︰「微臣展昭,現任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趙匡胤微微咀嚼了半刻「展昭」這個名字,忽爾臉上露出一絲笑︰「好!展昭!將這兩名賊子捉回天牢後,朕放你十七天的假,爾後接替王宣,出任殿前兵馬司都指揮使。」

展昭愕然抬首,趙匡胤卻已是縱馬而去,經過那四名黑衣人跟前時忽爾長槍吞吐,卷著漫天的雨絲,泛出千萬道槍芒,置身在他壓力下的四名黑衣人一時盡皆覺得那長槍似是直奔自己而來,各自持劍護身,向後狼狽飛退。

踏燕名駒載著趙匡胤絕塵而去。

展昭緩緩抽出長劍,面對眼前的四個黑衣人。

那四名黑衣人此時也已知曉形勢嚴峻,不再使用長劍來掩飾身份,各自取出了一件頗為奇形怪狀的兵器。

展昭目光益顯森寒。

趙匡胤不知道眼前這四個人是誰,展昭卻單憑他們手中的奇形器,便能一眼認出眼前這四名黑衣人便是臭名滿江湖的貪狼四惡,手下功力著實不凡,他與韓世忠硬踫一招,原本己是有傷在身,接著更強行激發功力,直追趙匡胤,更是加重了內傷,此時要以一敵四,贏面實不過三成。

不過他卻夷然不懼,手中長劍劍芒隱隱吞吐,精神氣勢,卻是全部威壓向左側兩名黑衣人,絲毫不顧自己右側空門大露,完全暴露在右邊兩名黑衣人劍下。

莫不是他想以一命搏兩命?

忽然站在展昭右側的兩名黑衣人手捂胸口,鮮血汨汨而出,就此倒撲在地上,哼都沒哼出一聲來,便此氣絕而亡。

巨變橫生,另兩名黑衣人嚇得亡魂直冒,不約而同縱身入林,便欲逃逸而去。

展昭氣勢卻正好蓄自巔峰,一聲輕叱,劍氣如電,破空而去,竹林側數十枝修竹應聲而折,那兩名黑衣人回身轉手,硬生生接下這一劍,倉促之下卻是不由自主地倒撞出三、四丈,齊齊噴出一口血來,連忙腳步不停,又復往林中逸去。

展昭展開身形,追入竹林,只听得數聲金鐵交擊、劍芒閃亮,又復歸于沉寂。

他提著那兩名黑衣人走出了竹林,猶豫了一下,才走上前去把那兩個忽然倒地的黑衣人翻轉過來,果然不出所料,他們的胸前,有著趙匡胤手中長槍留下的印痕。

他遙望著趙匡胤遠去的方向,忽然噴出了一口血來。

現在早已看不到那位大宋天子的蹤跡,但他卻仍由心里涌出一陣許久未曾有過的懼意。

他怎麼知道受傷後的自己,只有在面對貪狼四惡其中兩名時,才有把握一舉生擒?

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傷需要十七天的閉關清修?

這位當今的大宋天子,再不是自己所曾熟識的那副模樣。

到底還有沒有什麼事情,能逃得過他那雙似乎能洞徹人肺腑的眼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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