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求生記 001章 寇華

作者 ︰ 砧板上的菜刀

寂靜的回廊上落針可聞,她揮揮手,欲言又止的丫鬟奴僕們忍聲退下,正廳里一對夫妻正在商量著些什麼,她忍不住悄悄探耳听。

「什麼大事,竟勞夫人親自到前門迎我?」沉著穩重的男音道。

「老爺,喜事啊天大的喜事。」婦人嘴角掩飾不住的笑意,「崔夫人」婦人一見自家老爺皺了眉,心想他對上京這些貴婦夫人們知之甚少,趕緊解釋道,「就是國舅爺崔大人的夫人。」

這下老爺的眉拎得更重了,「什麼國舅爺?」

婦人趕緊道,「便是那崔貴妃的胞兄。」

男聲立刻打斷了她,「只有皇後娘娘的兄弟才當得起一聲國舅,夫人當家這麼久,這點見識都沒有,由得跟著那些婦道人家胡喊,亂了綱常。」

「好好,便是那戶部侍郎崔大人的夫人,替景王殿下求娶咱家拾姐。」夫人遞了茶盞,又道,「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老爺喝了口茶冷冷道,「若是景王娶妃,自是稟告了聖上,天子親自下旨婚配,關那崔家什麼事?」

夫人的臉色立刻尷尬了,聲氣不足道,「是做側妃。」老爺死死盯著她的臉,她趕緊又道,「崔夫人說,咱家一旦同意,崔家、貴妃娘娘都會求得陛下與正妃同樣下旨冊封,同時迎娶,絕對不會委屈了咱家拾姐。」

「哦?」老爺表情不明的看著她,「那正妃又是誰家的?」

「是楊相的女兒。」夫人怕他生氣趕緊又道,「人家那是嫡女,咱們拾姐,便是老爺和我再怎麼疼她也逃不過一個庶字,一個王府側妃,若真的讓天子下旨,還怕她承受不住這等福氣呢。」

「哼」老爺衣袖一揮,剛熱騰騰的茶盞立刻刮落在地,濺了夫人半身茶水,「景王想得好買賣,文有楊相,武有我宣穆侯,他都想佔齊了,此舉至大皇子于何處?」

夫人眼圈一紅,「老爺常年在外,不知如今上京盛傳,聖上十有八九是要立崔貴妃的兒子為太子的,不是泰王,就是景王。否則貴妃娘娘做了靜妃十幾年了,怎麼突然就封了四夫人之首的貴妃?便是那景王,也是人中之龍,人品模樣俱都無話可說。拾姐雖不是我親生,我對她如何,老爺這些年也看在眼里,我還能害她不成。景王殿下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否則直接同聖上求旨,還有咱們什麼事?人家巴巴地托舅母先來說項,已經給足了老爺面子。何況,何況,三年前大國寺的通明大師都說,拾姐生的是王妃命,不是應合了這樁姻緣,要是真立了景王,以後便是貴妃,淑妃……四夫人的位子是跑不了的。」

「閉嘴。」老爺一聲怒吼,夫人驚嚇地再不敢言語,「若是真如通明大師所言,拾姐是王妃命,是王妃,不是側妃,不是貴妃。」老爺說一句逼一步,夫人嚇得退坐在椅上,不敢再言。

門突然被推開了,她有點無措地站著父親母親面前,卻不知該說什麼。

「拾姐?」老爺上前哄了她道,「我只是不耐煩你母親自作主張,何況太子之位不明,爹爹身為鎮南將軍實在不便和哪位皇子佔上干系。不過……」宣穆侯仔細看著自己眉眼分明的女兒,大約有一年沒見了,又長高了,臉也慢慢長開了,像她親娘一樣,以後一定是個美人,想到此處宣穆侯的心慢慢軟了,「爹爹也听說景王確實是個人才,若是,若是真有那一天,也是社稷之福。如果拾姐真的對景王有意,爹爹這就去拜會崔士忠,再去求見陛下,便是得罪那楊老頭,也要爭一爭這正妃之位,斷斷不會委屈咱們拾姐。」

那邊嚇得軟在椅子上的宣穆侯夫人突然冷笑,「拾姐胡鬧,老爺也跟著瘋,一個丫頭生的還想做王妃,若是景王登基,難道還由得這個婢生子做皇後不成。老爺不要臉面,聖上還要呢」

「夠了。」宣穆侯一個巴掌扇了過去,「誰敢說拾姐是婢生子你忍了這麼多年,眼看著拾姐要出閣,越發沒遮掩了。」

「是啊,天下只有你們父女互相看得順眼,我和常哥不過是候府擺設罷了。我一心一意為拾姐好,老爺倒是說說,景王哪點配不上你的寶貝女兒了。老爺不體諒我當家的辛苦,反倒說得我好似那些狠毒後娘似的,何況我還不是什麼後娘。」宣穆侯夫人慘慘一笑,「您別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元配夫人,是拾姐的的嫡母,我與她做主,天經地義。」

宣穆侯怒得再要動手,卻見胳膊已經被女兒死死托住。一年未見的女兒含著淚水看著她,「煩請父親轉告端玉,寇華此生,決不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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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子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周圍都是厭惡的腌氣味,她在夢中皺了皺眉頭,這樣從未經歷過的環境里,一呼一吸都不想進行,她憋了一口氣,終究抵抗不過身體需求,再吸一口惡臭的氣味,頓時猛咳起來。

「伊荷,茶」她慣例地一喊。又突然驚醒。

右手擺放到身側,應該有人扶她起身才是,怎麼沒人?

她有些疑惑,後腦卻疼痛欲裂,模模身側,幾根草?突然一個浪打來,船蕩了幾下,艙底又有幾聲驚呼,都是女孩兒的聲音。

「伊荷?」她下意識地喊了一句,卻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月兌口而出。

沒有人應她。

她的心中好像有許多事糾纏在一起,卻不知道哪一件是要緊的。腦中只有在馬上馳騁快活的光陰,她的馬驚了平民,一襲白衣強握了她的韁繩,望著她盈盈一笑,「馬不這樣跑的,寇小姐」

寇小姐?難道是夢中那個寇華?她又覺得這麼名字很耳生。

「拾姐,拾姐兒。老爺說你大難不死,是寇家重新拾來的,以後便叫拾姐了。」有個婦人晃著一串佛珠逗她。那個婦人又是誰?

只要一想腦袋就生疼。無數畫面嗖嗖地在腦海中掠過,沖得她眼眶發脹。突然艙頂亮起了一絲微光。有個漢子懶懶道,「都出來,到平江了。」

她問了問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叫伊荷的,每一個小姑娘都戰戰兢兢的不敢多言語,她不知道伊荷是什麼人,只是心里突然空蕩蕩的,很想去問她,好像找到了伊荷,頭疼之病就能不藥而愈一樣。

有個五十來歲臉色蠟黃的婆子領著五六個女孩下了船。

迎著江風,她猛吸了一口氣,想要一吐胸腔內幾日淤積的臭味。婆子沒有力氣教訓她們,扶著一個女孩帶著她們離了碼頭,又租了一戶人家的後院暫時住下了。

不多久,院子里升起了一股藥味,久久不散。然後那五六個女孩一個一個被提走了。她也給那婆子煎過藥,也不知那婆子究竟得的什麼病,越醫越差,熬光了積蓄,輪番賣了幾個女孩,還是不見好。終于連她也要被賣走了。

她換了新住處,又同無數女孩擠住在一起。這次換了一個精明體面的婆子,每日還有那婆子的兩個姐妹教導她們規矩。讓她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主子提問才可回答,無問只管閉嘴,無非是如何服侍人罷了。

那婆子很是討厭,總說她站得太直,又說她抬著頭,一雙眼楮好似在威懾別人,不停地讓她略微低頭含胸一點,她卻做不來,這與她意識里的自己是相悖的。從沒有人讓她低頭,她有限的記憶里,好像還不曾跪過任何人,她覺得自己一直是高高在上,俯視別人的。

別的還好,唯獨低頭這一項,無論如何她都做不來,拗扭的次數多了,一名姓黃的婆子不耐煩了就要打她,竹尺約有一掌厚,打起人來能濺肉飛血。

她也不知怎麼的,那竹尺剛要落下,她下意識的就抬手舉起那婆子的手,左腳扭過她的膝蓋,右手奪過竹尺,就將黃婆子翻倒在地,她拿著竹尺在手上轉了兩圈,終究覺得不合手又扔了。那黃婆子睡在地上哭爹喊娘,她覺得很奇怪,背著手怒瞪了那婆子一眼,她竟然不敢吭聲了。

于是她覺得人大概是欺軟怕硬的。

這件事的後果是導致了她一連三天沒有飯吃,晚上只能站在院子里,不能進屋睡覺。她終于病了,發燒之後,頭疼反而好了些,好比一個人扇了你一耳光,你覺得臉疼得要死,可是只要再捅自己一刀,臉疼就不算什麼了,有更深刻的疼痛將之前的微疼掩蓋了。

她的頭很燙,于是再也沒有畫面出現了,她迷迷糊糊的時候有一絲清涼捂在了腦門上,醒後才發現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拿手捂著自己的頭,「姐姐,你醒啦?」女孩很是歡喜,「要不要喝點粥,給你留的。黃媽媽和馬媽媽不敢再不給你吃飯啦因為張媽媽說病丫頭賣不出幾兩銀子了。」

她疑惑地看著那個女孩,這才想起,張媽媽是三個婆子之首,而那兩個婆子是來教導她們的。

她「恩」了一聲,坐起身來,看著女孩的眼楮問道,「你是伊荷嗎?」。

頭頂上什麼東西落了下來。女孩趕緊接了從她頭上落下的濕帕子道,「伊荷是誰?我叫尺素。」

「餃得雲中尺素書?」她月兌口念道,心頭卻是一陣失望,伊荷究竟在哪里?

尺素已經給她端來了一碗粥,「姐姐好厲害,我也曾听娘親念過這句,想是我名字的由來了。」

她接了碗,碗口有缺不說,米粒可數,米湯光可鑒人,許是餓了太久,她仰頭一口喝了,胃中終于有了丁點東西,人也稍稍舒服了一點。

她看著尺素的帕子,上繡著花色不一的紅梅,梅枝竟然是深紫色的,估計是繡線不夠,于是隨意問道,「你繡的?」

尺素趕緊將帕子藏到背後,害羞地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壞習慣,看到什麼人都喜歡頤指氣使,一看這個小丫頭跟自己親近,立刻就道,「扶我穿鞋,我要下床。」

尺素趕緊听命扶了她,她出了房門,頓時覺得屋外的簡陋殘破也是這麼舒適,干澀的空氣呼吸起來也順暢多了,就連那些被教導的含胸駝背的女孩子也順眼起來。她心里有一個低低地聲音開始徘徊,還有什麼比活下來更重要呢?

對啊,還有什麼比活下來更重要。也許,也許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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