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上趕著去姨娘跟前哭了一通。」春卯奉上一簿賬冊道。
太太隨意看了看打開了那一頁，半晌才道，「現在知道哭了？早干什麼去了？」
春卯見太太已是聲色俱厲趕忙道，「太太不高興，可別拿我出氣。她們一向這樣，事不到火燒眉毛不知急。」
太太冷笑了一聲，「我好容易有了這麼大籌碼，怎麼能不讓梅子琴在我身邊服個軟？」
「梅姨娘是個只有自己的人，她怕什麼？她心里恐怕想著，大小姐只比二小姐大一歲，大小姐不嫁，二小姐也別想。」孫媽媽跟著道。
春卯、孫媽媽，並著一個唱黑臉的谷媽媽，三人相輔相成，眼下正是太太跟前得力的。
太太歪了歪身子，春卯立刻給她墊了個大迎枕。
「茹姐兒的事，我自有主張。至于那個新來的夏辰，你看怎樣？」
孫媽媽道，「我在外間瞧著，倒是一身正氣的模樣，目不斜視的，老爺不過看了她一眼，她竟然惡狠狠地瞪了老爺，好似天大的恨似的。」
春卯卻道，「這個夏辰看著很是奇怪，既是做慣了丫頭的，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昨個還打翻了一個盤子，若是說她以前是官宦人家伺候的，也是從小丫頭做起來的，怎麼這點小事都不趁手。」
太太笑道，「你畢竟沒在上京待過，我們家門戶小，你且沒見過。上京多的是皇親貴冑、肱骨權臣，那些人家的一個小姐少爺院里的丫鬟婆子足比咱們府上還多。並不是所有丫鬟都專服侍人的，便是少爺跟前光做磨墨、洗筆也要一個專管的丫鬟的。」
春卯道，「太太的意思，這夏辰以前也是專磨墨的？難道您打算也給二少爺配個磨墨丫頭？」
「渾說，我好好的兒子哪有這麼嬌貴。」太太握拳點掌，若有所思道，「這樣的派頭，這等氣度，怕是豪門府上公子小姐跟前頂尖的丫頭了，估計不是給公子便是給未來姑爺預備的，也不知是犯了什麼事被賣出來的。好在年紀還小，還有的教。茹姐兒不是看她挺上眼的，我不敲打敲打，怎舍得給我的茹姐使喚。」
孫媽媽搶嘴道，「姐兒如今還小，若等出閣還有幾年呢，有的是時間。」
太太點了點頭，「就怕又出個素問那樣的，人大了，心野了，這次我才挑了這個跟茹姐兒差不多年歲的。」說罷派了人將茹姐喚來，慣常地安排教了她看了賬簿，又讓她陪著自己管家理事，忙到中午才略微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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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夏辰問了春卯，才去管事的阮媽媽那領了二套青短打，毛巾、臉盆等生活必備用品。她回了住處，見尺素已在，才知尺素也領了東西，兩人說笑一陣，尺素雖笑，臉色卻淡淡的。
又見尺素領的衣服里有套深紅的紗衫，顏色太過老氣了，倒不像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會選的。
她還沒發問，尺素倒叫道，「姐姐，你怎麼選了兩套灰色的裙子，這可怎麼穿啊。定是管事媽媽欺負人」
夏辰心頭一驚，尺素難得一點手藝，能做做繡活，怎麼卻分不清顏色，又指了她另一件藕色裙子道，「這件太素了。」
尺素笑道，「咱們丫頭，該穿素點，又不是小姐。又不能穿白的，我就頂喜歡這藕色。」
夏辰心道，難道不是完全不識顏色？又問，「你今日去了小姐跟前麼？」
「玉雪姐姐叫我跟著學學描了描花樣子，早上跟玉霜姐姐還有玉寒打掃了一下屋子。小姐回來已經讓玉寒幫著玉雪姐姐做荷包了，說明年上京要多備些。」
「那你呢？」
「我還沒模著針線呢」尺素卻不敢說，她看玉寒繡的碧蓮芙蓉顏色怪異極了。以前她娘親也教她搭配反色，只是她還小，並不願意學，當時娘親還是十里八鄉一等一的繡娘，各家嫁娶喪賓都會請她娘做做針線，母女倆的日子倒還能過。只是可恨的二叔二嬸趁著她沒有父親，又是荒年，娘親接不到活，二叔家也過不下去了，就想著法子將她們母女分賣了出來。
夏辰指著院里的松樹道，「尺素，松針是什麼顏色的？」
「姐姐，說笑呢，松針自然是綠的。」
「尺素說實話」
尺素嚇白了臉道，「姐姐，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我看見的松針是灰的。我知道二小姐為什麼要我，這兩年二小姐便要出閣了，手上活計特別多，又不肯托給外頭的繡坊、針線班子，太太才特意挑兩個會做針線的丫頭，提點著準備陪著二小姐繡嫁妝呢要是發現我看的顏色跟別人不一樣，肯定要打發我出去的，下回沒了姐姐，我不知又要給賣到什麼地方呢」
夏辰頓時生了無力之感，好容易覺得尺素有了傍身之計，她遲早是要離開時府的，等尺素站穩了腳跟便走。可如今，尺素竟連顏色都分不清楚，難怪當時看到尺素的帕子還以為是繡線不夠，梅枝才繡得那樣怪，原來她根本就認為梅樹就是那樣顏色的樹枝。心里懊惱一通，看著尺素眼巴巴的看著自己，一口一聲地叫著姐姐，心里不知為何覺得酸酸的。
是不是有個人，一直該叫她姐姐，卻沒有叫成呢？
想到此處，她的臉上突然青白不定，也分不清到底什麼表情，她心里好像對‘姐姐’這個稱呼非常的排斥，卻又生不來氣。
罷了，既然得尺素一聲‘姐姐’，自然要想盡辦法，保她萬全。
「你記住，今後在二小姐屋里，先避避那些爬高踩低的大丫頭們，想想辦法把所有顏色的繡線都拿出一點點來，哪怕這麼長也夠了」夏辰伸出食指比劃了一下，「這麼長就夠了。現在盡量不要出頭，最好連針線都別踫，也不要輕易對任何姐姐們繡的東西發表意見。」
「嗯嗯」尺素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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