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道，「這不是很好？為什麼伊蘭還要回來？難道你們覺得寇家小姐真的那麼好當嗎？我年幼的時候差點死在申夫人手上幾次，直到後來大了，祖母給我培養了自己的人手，日子才稍稍好過些。」
周米粒哭道，「奴婢也不想姐兒回來，都是她舅舅哄得她。家里人出了侯府，日子本來也好過，誰曉得昌明十三年一場時疫，奴婢的父母一夜都去了，唯留一個弟弟，不知哪里跟著不三不四的人學了賭，父母留下的錢財田地都給外人騙了光，他又打起了棄姐兒嫁妝的主意，奴婢不同意，他就說要去侯府讓人認回棄姐兒，到時候他就是侯府小姐的舅舅了，奴婢嚇得半死。這事只有老夫人跟前的老人曉得，也只瞞著申夫人，奴婢也听聞了申夫人的手段，听說她產下了嫡子，越發在府里一手遮天了，奴婢哪里敢叫弟弟把這事鬧出來。貼補了他一些私房，沒幾天又輸光了，高利貸的口子也越滾越大，他見我還不肯松口給他花用嫁妝，就把棄姐兒的身世告訴了她。姐兒一心想認爹爹，他就托人把姐兒賣進了侯府，準備在她入府之後再鬧一場。奴婢知道這事一鬧起來，申夫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老夫人也因病精神不濟了，侯爺常年在外，多半也不會管這事。見姐兒又走了奴婢的老路，賣身為奴了，只好托老夫人房里人照顧一二，盼望小姐是個良善人能善待自己的妹妹，又要管住弟弟的口，不能叫他把事捅出來。也是奴婢心軟，一來二去，棄姐兒的嫁妝也給她舅舅花去了半數。」
夏辰道，「所以伊蘭到了我的房里？」
周米粒點了點頭。
夏辰又道，「所以我的妹妹當了我的丫頭？」
周米粒含淚還是點點頭。
「所以，所以也真的是我的妹妹，代我去死了？」
周米粒大哭道，「棄姐兒，棄姐兒到底怎麼去的？她怎麼會代大小姐死？」她不甘心地拉著夏辰的袖子，「求大小姐告訴我，哪怕萬里之遙我也想收斂她的骸骨，給她立個墳頭，就此陪著她。」
夏辰膽怯了，看著一個母親跟她質問女兒的下落，她害怕了，但她不可能撒謊，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逃避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她努力回想著當時的情形，後腦一陣又一陣的鈍痛連連襲來。
「她本來也可逃過一難，雖要受點罪，好歹也能留條性命」夏辰忍著疼，喃喃道，「去年五月京城的氣氛就不太對勁，是我估計不足，只是初步料理了府中產業，重要錢帛也轉去上水老家，我只想到爹爹萬一失勢，寇家好歹還有一條退路，卻忘了領重兵的將領，一旦失勢，就是死路一條。聖旨下來的時候，我剛帶著伊蘭從八大坊回府，府中被圍，明面上的護院全部被誅殺，破風營的弓箭手守了四面，府里總共就申夫人、常哥兒和我三個主子，我當時和伊蘭還是著的男裝，申夫人和常哥給押解出府我還慶幸他們沒發現我，不過……」
夏辰自嘲的笑笑，「不過我也是前兩天剛剛知道，當時英寧衛是打算集中全部力量在府內往天牢的路上救人，所以放棄了守衛侯府，結果他們也只救走了申夫人、常哥兒兩人，我恰恰落單了。康王抱得是快刀斬亂麻的心思，只想迅速解決我們宣穆侯府，我和府里的僕從立刻就給拉到坊市上叫賣，雖然著得是男裝，但是還是給南來的老鴇子一眼相中了，伊荷、伊蘭本是我貼身的丫頭，她們自然也執意要跟著我，估計老鴇見我們都還不錯，就全要了。我本來準備順勢跟著那老鴇南下，到了清江再做打算，我有武功，那老鴇子怎可能知曉，對付幾個地痞流氓也是綽綽有余的，是以並沒有擔心。哪曉得剛在通州準備上船，破風營帶著教坊司的人就追了上來，他們還是發現我給放跑了，為了羞辱我寇家，教坊司的人當眾就宣告爹爹叛國，已在押解回京的半路隕亡，原宣穆侯女眷即刻沒入教坊司為奴，要立刻搜人，伊蘭、伊蘭……」
夏辰猛吸了一口氣，「伊蘭一把扯下了她的玉牌塞給我，沖出了人群，當眾道，‘寇氏在此，莫擾旁人’怕教坊司的人的不信，又道，‘我寇家一門忠烈，吾祖戰死沙場，吾父守南十年，鎮北又十年，一身獻國，半生戍邊，怎容爾等逆臣賊子輕污……’她說的，正是我想說的話，字字頓挫，直叫那些人反駁不出話來，破風營的人惱羞成怒剛要抓人，伊蘭轉身……轉身跑上了碼頭通道，徑直跳進了、清平江中後來破風營的人不甘心還派船下去搜找，那時是初夏，水浪挺大，也不知人卷哪去了」
周米粒扯緊夏辰的手終于松垮了下來，「棄姐兒，真的，真的……沒了，我的兒啊，我的兒……」她哭得心肝俱碎。
夏辰也好不到哪去，她接過伊蘭玉牌的時候，直覺伊蘭肯定知道些什麼。剛出京往通州走得時候，伊蘭特意用針線把寇華的玉牌給縫到她的肚兜邊緣，伊蘭一直對自己的玉牌有別樣的情愫，也許她知道只有那塊玉牌才是兩姐妹之間唯一的聯系。
夏辰愣愣地坐在屋里，好久都沒有吭聲。
周米粒哭了許久，終于沉聲對夏辰道，「我知道姐兒為什麼會代你去死，你是侯府名正言順的大小姐，侯爺若要翻案沉冤得雪，只有你和大少爺來做這件事才名正言順。我不求別的……」她已不再自稱奴婢，也許是女兒的死讓周米粒徹底寒了心。
夏辰點點頭，「你說若我還有本事，定會替伊蘭供養你的下半生。」
周米粒搖搖頭，「我哪是為了自己，當年雖然老夫人親口告訴我家人，說姐兒也上了族譜，但我怕只是為了寬我的心。我不求別的，只求他日寇家重振，族譜祖墳里能容我們姐兒一個地兒，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原做了最壞的打算，就是路途再遠也要找到棄姐兒，人活著帶人回來，人死了就帶她的尸骨回上水，落個屋子陪著她，如今既是如此，我只獨自回上水老家去吧」
她剛下了決定，門外秦副將就道，「周姨娘怎說這話，您既然是宣王的庶母，自當也跟我們回宣國，我宣國四城九郡二十八縣難道還供養不起您與大小姐嗎？」。
屋里夏辰、周米粒兩個頓時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