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雖不知紅羅罵他什麼,但見她動氣,為免火上澆油,還是息事寧人地抿緊了嘴。
「你向德慶認錯」紅羅嗔怪地瞪住福康安,氣呼呼道。福康安面上大大一愣,以為耳朵出了岔錯,難以置信地瞧著紅羅。
紅羅不管他的眼色,不依不饒,聲如破竹︰「不是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德慶對我無禮,你迫著他給我磕頭認錯。那你將他狠狠打了一頓,以強凌弱,又該如何?你別以為你是德慶的阿瑪,就可以對他為所欲為,做父親的錯了一樣得向兒子認錯」
這一頓數落兜頭罩下,福康安有半晌的語塞聲失,心中卻是啼笑皆非,忽地憶起她之前所說的一句話,她還真是面孔中式,行止西式他微搖了搖頭,忍不住輕責了一聲︰「胡鬧」
紅羅聞言更惱,可心中卻也清楚,要讓一個將以父為綱深入骨血的人悅服自己,絕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辦到。這般一想,她本待要張的口便緊緊閉上了。
屋里驀地靜下,只剩銅火盆中燒得通紅的火炭偶然「劈啪」輕爆兩聲。
過了好一會兒,已靜下心神、調伏怒氣的紅羅幽幽嘆了口氣,語聲婉軟︰「你也不想想,德慶才不過十歲,這樣一個半大的孩子,哪里就能懂得咱們大人之間的是非曲直?他額娘的委屈,德慶想幫她來討;我的委屈,你要來幫我討,那德慶的委屈,又有誰來管?其實這件事雖是他挑了頭,卻最與他無關,可這當中偏又是他受的委屈最多」
福康安臉上稍是一愕,心很快便軟了下來,看著一臉憂擾的紅羅,心里疼惜,曉得他的幾房妻妾始終是她的心結,偏是這個心結他又無法替她去解,一時也極是無奈。
紅羅見福康安只是不語,只道他心里還是不以為意,不由又轉惱起來。她忽地沉下臉,道︰「把你的手伸出來」福康安聞言一呆,不知紅羅意欲何為,但見她那神色,卻也依言伸出手去。紅羅待福康安一亮出掌心,就出其不意地抄起案上的書,照著那手狠狠地拍了下去。福康安不提防挨了一下,唬了一跳,猛將手縮了回去。
紅羅英眉一橫,恨恨道︰「平素只有你打別人的份,如今叫你也嘗嘗被人打的滋味」福康安驚疑不定的眼光在紅羅臉上左移右動,臉上現出不是吃痛而是吃驚的神情。
紅羅不去管福康安,從案上拿了一個小藥瓶徑直遞至他面前,道︰「這是給德慶的傷藥,你至少該給他上上藥,別寒了他的心」頓了一頓後,又放柔了聲音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讓德慶的傷盡快好起來,這事就到此為止了,可好?」
福康安收下藥樽,順手放進懷中,眼楮卻須臾不離紅羅的俏容,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忽地他開口道︰「由小至大,除了戰場之上,從未有人向我動手小時候就算在宮里,其他阿哥也不曾動過我半根指頭。你卻一連打了我兩次,可算是大膽如天了」
紅羅聞言微微一怔,隨後英眉一挑,本已放緩的臉色一轉眼又硬了起來,冷哼了聲道︰「怎麼,小女子冒犯大帥,大帥可是也要讓我嘗嘗那軍法的滋味?」
福康安慢吞吞地搖了搖頭,眉梢之上笑意隱微︰「不必動用軍法,就用本帥的私法好了」
紅羅听得一奇,正想問什麼私法,已被迅即繞到她跟前的福康安攬進懷里,封住雙唇。紅羅不提防他如此猛浪,羞惱著掙扎,那攬在她後背的雙手卻稍稍加了些勁,她哪里還能動彈,只能乖乖就範。
第二日,紅羅見德慶雙手都纏上紗布,臉上也不再是那麼無精打采,方稍覺心安。
可自此之後,德慶對紅羅卻明顯疏淡起來。好幾次紅羅無意中與德慶目光相接,赫然瞥見他眼里的憎厭一閃而過,那眼神每每讓她如遭雷擊,心似被狠銼了一下。她仿佛嗅到了一陣濃烈的敵意,讓她周身寒徹。
雖說對福康安是情難自己,可他那幾房妻妾,始終是一道讓她望之生畏的高坎,紅羅至今仍不曉得要如何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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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慶鬧事後數日,穆敏到了飛翠苑,一見紅羅,單刀直入就問︰「听說前幾日,有學生在尚書房向你撒潑?」紅羅面色微微一僵,不知穆敏何以知曉此事,更不知他為何會提及此事。
沉默了一陣,紅羅微微苦笑一下,嘴上卻是輕巧的一語帶過︰「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就是小孩子偶爾頑皮,沒什麼大不了的」
穆敏听罷濃眉憂蹙。紅羅見狀一怔,不解道︰「怎麼了?」
穆敏似有所思地瞧了紅羅一眼,緩緩道︰「我知道這回鬧事的是德慶,其中或許是另有隱衷,這個咱們姑且不論」
紅羅听穆敏話中似有含蓄不盡之意,更是疑惑,以他那侔色揣稱的性子,絕不會無的放矢,遂道︰「穆敏,你可是有什麼話想說?若是有的話,但說無訪」穆敏又再投過別有意味的一眼,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是在擔心你」
「擔心我?」紅羅這下真是奇了,雙眼微瞠。穆敏正色道︰「這回德慶向你發難,是因私怨;可假若你那幾個學生是受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挑撥,那興許你就要大禍臨頭了」
紅羅听得迷糊,惑然望著穆敏︰「你究竟在說什麼?什麼大禍臨頭?我都听糊涂了」
穆敏向來溫潤的面色起了幾絲極不易見的焦慮,輕嘆道︰「紅羅,你平日里說的那些平等、自由,都是犯了大忌的,我是怕你終有一日會因言獲罪你也明白,許多人並不願你留在這宮中,到了那時,只怕他們會落井下石,不遺余力地對你饞謗構陷」
紅羅這才听出了頭緒,瞧著面色忡忡的穆敏,她含顰不語,半晌,方才開口道︰「要了解一個族群,僅僅能听、會說他們的語言是遠遠不夠的,只有知曉他們是如何思考,才能算真正懂得他們。我听說當年聖祖爺請洋人當侍講時,就曾要求洋人給他講西洋哲學,只是後來因故沒有學成。我想,這個道理,聖祖爺曉得,相信皇上心中也是了然,那些話,我在皇上面前同樣也不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