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妮莎本就細長的瞳孔猛然縮成了一條黑線,停止了她第三次揮劍的動作。
我猜對了。
她先了看了看落在一邊的珍妮,又看了看我身後身體已經殘破不堪的暗精靈,才緩緩地說︰「安塔瑞斯之盾……撒爾坦之觸……果然是你麼?撒爾坦•迪格斯?」她又冷笑起來,「我從不知道毫無人性的你會為了保護自己的魔法學徒而賭上自己的性命。」
我用魔杖撐起自己的身體,吃力地站穩,然後踉蹌著走到珍妮的身邊探了探了她的鼻息。還好……她沒有死掉。
于是我轉過頭來,向她冷笑道︰「呵呵……那麼我也不知道一頭背棄過誓約的龍會為了一個人類的女人向另一個王室復仇——僅僅是為了遵守一個愚蠢的約定。」
「我不需要遵守一個與邪惡的死靈君王訂立的誓約。」她放下了劍,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而且落魄到今天這樣的地步……撒爾坦,你何必還要復活。」
「邪惡?」我走到石頭邊坐下,擦干淨嘴角的血跡,笑了起來。「火龍巴卡拉斯將你囚禁在龍窟里,是我要救你出來。代價不過是分享你漫長生命的一部分——直到我找到可以永生的方法為止。但你重獲自由之後竟然不肯實現你的諾言……巴卡拉斯趕來的時候我又再次相信了你的許諾,同你並肩戰斗,擊退了他。結果呢?」
「你再次欺騙了我!安塔瑞斯!!」我憤怒地吼了起來。心中的某些記憶讓我的情緒有些失控……我這二十幾年來第一次用這樣的語調來大吼,感覺卻像是等待了上百年。「我最終敗給了你,奄奄一息。你自以為仁慈地沒有殺掉我,我卻只能選擇將自己轉化為巫妖這一條路!到底是我變得邪惡讓你無法遵守誓言,還是你沒有遵守誓言讓我不得不變得邪惡?!」
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又開始咳出血來,「巫妖之軀……敵人們說我獲得了半神的軀體。可是你能夠想象在一百多年的時間里,無時無刻不感到自己的身體里有蛆蟲在蠕動著、在啃噬著、恨不得親手剮上的每一片皮肉的那種痛苦嗎?!」
「我已經為我的錯誤付出了代價。我失去了我的雙翅,並且最後被你又封印了一百年,撒爾坦。」我們都沉默了一會,迪妮莎開口說道,「但你在變成巫妖之後沾染上了那麼多的鮮血……艾瑞法斯特大陸將近四分之一的人口,都因為你的瘟疫之雲而喪生。如果知道你為了延續你的生命而做出這種事,我寧願在當時就兌現我的諾言。……我低估了你的瘋狂。」
「我失去了我的雙翅,無法再使用魔法,更無法對抗巴卡拉斯……于是我不得不變成人形,就像現在這樣。」她嘆了一口氣,「我再也算不得是一頭龍了。」
好,很好。說出你的悲傷吧,地龍安塔瑞斯,永恆之人迪妮莎。我繼續低低地咳嗽著,在心里冷笑。軟弱一些……再軟弱一些吧。你是不會在今晚殺掉我的。與白槿花王朝的那位公主的戀情已經讓你的心變得柔軟了,你可以再柔軟一些,走掉,然後不要再怨恨我……
我要表現得悲傷,表現得憤怒,卻又不能流露出對她的刻骨仇恨。我要讓她心存愧疚,然後做出遠遠離開的決定。她有足夠的理由在此徹底地結束曾經的死靈君王的性命,也有足夠的理由與我勾銷恩怨——一切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間。
自從獲得了半神的力量之後我很少采用這種方式來月兌離險境,但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手法我似乎還未生疏。
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心……是因為我曾經閱讀過我死後的三百年來西大陸的歷史典籍。其中的一個人物引起了我的特別關注——「永恆之人」。她出現在我死後的五十年,那時候正是歐瑞王國白槿花王朝的鼎盛時期。傳說中那個擁有克萊爾人外表的女子踏進了人類歷史之中時,是以帝國公主「蘇珊•格爾茲」的同性戀人身份出現。
帝國公主終生未婚,名為迪妮莎的女人也守護了白槿花王朝整整六十年,直至公主死去。據後來的游吟詩人們說,那位生前喜愛穿格子裙的公主去世的時候,容顏一如青春少女,璀璨芬芳。
公主在爬滿薔薇藤蔓的城堡陽台上握著迪妮莎的手,微笑著要她許下一個諾言——在她逝去以後依舊守護王室,直至千秋萬代。同樣從不衰老的永恆之人、微笑的迪妮莎答應了她的請求,並為她寫下了一首現在依舊廣為流傳的詩歌——
仍然會有杜鵑與玫瑰,
在你我消逝以後。
白色丁香仍會悄聲細語,
安然怒放。
蘇珊公主听完這首詩歌以後,在城堡的晨光里化為一陣青煙。那座城堡從此以後被稱為「薔薇城堡」,甚至在德爾塔王室發動政變的時候也沒有去毀壞它。因為歐瑞的人們依舊深深地記得「永恆之人」的力量——那是人類所無法匹敵的,傳說中可以一個人戰勝一支軍隊的力量。
但那位永恆之人在公主死去之後就消失了。她的影響力漸漸衰弱,直至有人將她曾經守護的白槿花王室趕盡殺絕。
我一直推測其實那個人,就是失掉雙翼之後的地龍安塔瑞斯。她為了躲避火龍巴卡拉斯化為人型,自名為迪妮莎。而今終于被證實了。
呵呵。一頭龍與一個公主的愛情。
她不肯與我分享永恆的生命,卻以某種方式與一個凡人分享了它。她一直不肯與火龍巴卡拉斯承擔起延續龍族血統這個責任,竟然只是因為她喜歡的是雌性!巴卡拉斯一定氣得瘋掉了……因此他後來終于找到了安塔瑞斯,卻因為一些原因再次被她逃掉。
但關鍵點就在這一段我無法確切知曉的歷史之中——究竟是怎樣的遭遇,使得她獲得了如今這種能夠與魔法抗衡的力量?